“巧姨住这不远。”不知怎么的,童晓安就把自己的心事说了出来。大概是太没底气,不自觉的就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自己都没发觉,还带了稍稍求助的语气。
陆聿生顿了一下,而后下了车,让司机自己先回市区。他走上前牵住童晓安的手,似是不经意的,修长的手指从她指缝中穿过与她十指紧扣:“带路。”
童晓安抬眸看他坚毅果敢的侧脸,发现他正垂眸看着自己,眼神随意却让人很窝心,他反握紧他的大掌朝前走去。
童晓安带他去站台等车。因为顾氏夫妇住在更加偏远一点的地区,所以去那里的车一天也只有早中晚三趟。他们等到近乎日落才看到远处正慢悠悠开过来的公交,身后还扬起了一大片灰尘,呛得人要不敢呼吸。
车上人不算多,大概是因为农村人太晚都不喜出门的原因,车上只有三三两两从城里赶集回来的人,靠在座位上打着盹儿。童晓安一路心里都一场紧张,陆聿生从她抓着自己的手越来越近就能感觉的到,大冬天的,她手心都有层薄薄的汗。
陆聿生难得的绅士的将童晓安搂在自己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只是实在不喜这车上的而味道,没一会儿便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大约半小时的光景,车子终于抵达终点站。陆聿生只能用穷乡僻壤来形容自己脚下的土地,至于自己刚刚说的鸡不生蛋鸟不拉屎一点也不为过。
冬天的太阳本就下山的比较早,这时,在这个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与浮华的小乡村早已炊烟袅袅,每家每户的烟囱上都飘着黑烟,隐约之间能透着米饭的香味。不论城市里是否在庆祝国外的节日,这里的人们还是一样的过着自己循规蹈矩的日子。
童晓安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从前过年过节的时候她没办法回童家大院,就会跟着顾巧一起来这里探望顾氏夫妇,她最是想念这里的锅巴粥,又香又甜,每每吃的都放不下筷子,欲罢不能。
五年来,她从不敢踏进这里,顾氏夫妇估计也是恨透了她吧。
“哪一家?”陆聿生看着仍在发呆的童晓安,牵着她踩着凹凸不平的泥土路朝着村子走去:“觉得愧疚就好好说出来。”
童晓安被迫的跟在他身后:“往里走倒数第三家。”
两人走在村子里引来了不少人的打探,但也有认出童晓安的村民,熟络的跟童晓安打着招呼,童晓安也微笑着一一回应他们。
顾氏夫妇是年轻的时候来到这个村子的小学支教的,在这里一待就是数十年如一日。因为为人清廉友善,日子过得很是清贫。再加上老师本就是个有人尊敬敬仰的职位,顾氏夫妇在村里很受人爱戴。平日里家里有点什么好吃的总会给顾氏夫妇送点过去。
站在顾氏夫妇的家门口,童晓安只是看一眼两位老人佝偻的身子就早已忍不住的掉下眼泪,无尽的悔意充斥着她的整个胸腔,快要压的她透不过气来。陆聿生松开她的手,擦掉她的眼泪轻声道:“进去吧。”
童晓安灌了铅似的脚步踏进去,老人听到动静也没转身,只是隐含了笑意的声音传过来:“来,爷爷看看,豆子又是哪个题上课的时候没懂啊。别着急,来听爷爷慢慢说啊。”
童晓安虚浮着脚步再也走不动,光是听到老人苍老的声音就能想象的到这些年来老人家过的是如何辛酸的日子。
顾父直起腰,扶着凳子慢慢的转过身,在看到童晓安的那一刻,笑容僵在了脸上。
“老头子,谁来了?是小豆子吗?”从厅堂传来顾母的声音:“是闻到年糕的香味过来的吗?快进来吧,吃完再问你爷爷。”
顾母边说也便往外面走,伸手去扶顾父的手。看到童晓安的瞬间,手忽然僵在半空中。
她再也忍不住的掉泪。明明顾氏夫妇五年前身体还那么明朗健爽,怎么才匆匆五年的时间,就瞬间苍老了这么多,好似一夜之间白了头发。身体的状况还不如陆家老爷子来的好,都是她的原因。
天空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雪,在这个特殊的圣诞之夜。
童晓安上前,忽的在老人眼前跪下,不停的磕头:“爷爷奶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这五年我一直不敢来看你们。对不起对不起。”
跪在地上语无伦次道歉的女孩,让陆聿生仿佛又看见了在顾巧葬礼上不停磕头的童晓安。那个时候的童晓安也是跪在顾氏夫妇面前不停的磕头道歉的,身影娇小羸弱的让人心生怜惜。
只要童晓安心中还存在着对顾巧的歉意,她就断不可能和蓝綦再有后话。偏偏顾巧是童晓安心里花一辈子都不一定过得去的那个关卡。
好半天,老人才从震惊中回过神。顾父慢慢的从台阶上下来站在童晓安面前,他吃力的弯着身子将童晓安扶起来:“起来吧,孩子。”
“爷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敢求您原谅我,可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让您心里的痛苦少一分。”童晓安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老头子我老了,这样弯着身子我可吃不消。”顾父扶着她让她起来:“这么多年了,阿巧的死也不是你的错,别太往心里去。只要你过得好,阿巧就开心,她开心就好。”
童晓安无话可说,不停的摇头不同意顾父的话。
顾母走上前来,也蹲在地上和童晓安持平的高度。她将童晓安抱在怀里:“孩子啊,你怎么这么晚才来看我们两个老人。万一哪一天我们撒手就那么去了可如何是好,好孩子啊,老婆子我真怕我等不到那天啊。”
她知道顾氏夫妇早就已经不怪她了。正是因为如此,她心里的愧疚才会更甚一分,才会迟迟不敢来看他们。如果他们恨着她,她才觉得痛苦会减轻一分。可他们若是说不恨她不怪她,她才会不知如何是好。
她宁愿背负着那一份恨意过一辈,总好过心安理得的接受他们的原谅。
“爷爷奶奶,您怪我吧,您打我骂我都可以,就是不要这样原谅我对我好。都是我的错。”童晓安趴在顾母的怀里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哪里能怪呀好孩子。”顾母摸着童晓安的短发:“你是阿巧的心头肉,现在阿巧走了,你就是我们的心头肉,就怕没时间来疼你,哪里还有时间和光阴去怪你。”
童晓安再也忍不住的扑到顾母怀里嚎啕大哭。
好不容易止住哭,陆聿生上前将自己的大衣批到童晓安身上,这才沉着声音开口:“进去吧,外面冷。”
“瞧我着老婆子,老了不中用了。”顾母说着从地上起来,陆聿生赶忙伸手去扶住:“快点进来吧好孩子,再晚一点,刚做好的热腾腾的饭就要冷了。可有你爱吃的菜呢。”
童晓安搀着顾母进屋,陆聿生也搀着顾父进去。屋内的温度比室外要高上好几度,厅堂里放着两个大火盆取暖,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下。
顾氏夫妇不停的给童晓安夹菜,她心里不舒服,吃的东西不多。只是在一旁时不时的回答一下老人家的问话。大概是自己心里那关还没有跨的过去吧。
吃完饭,四个人围着火炉在厅堂里聊了会天,拉了会家常。由于外面下着雪,老人家留他们在这里过夜。
童晓安想着现在外面肯定没有去城里的车,陆聿生的车又被司机开了回去,再加上外面现在正下着雪,便答应了留下来。顾父张罗着给陆聿生打热水洗澡,童晓安则陪着顾母在厅堂里说话。
陆聿生洗漱好出来的时候,童晓安的小脸被照的通红通红的,带着几丝娇憨在里面。他上前叫童晓安去洗澡。
她一回头便看见陆聿生还是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和西裤,她起身将自己身上的黑色大衣递给他让他穿上免得感冒了。
童晓安离开后,陆聿生坐在了她之前坐的凳子上跟顾母聊着天。
顾母起身去给火盆加碳,陆聿生赶紧起身让老人家歇着自己来,看的顾母是眉开眼笑,越看越满意。等到陆聿生加好碳后,她拉着陆聿生的手语重心长的到:“小伙子是我们家小安的相好的吗?”
陆聿生被顾母一问,像是仔细想了想:“算是吧。”
“诶,还害羞呢。”顾母一脸了然的表情看着他,拍着他的手:“有很多事我不能说,但这孩子一生过的苦啊,有妈不能认。我这做母亲的又能怎么办,看着他们相互折磨相互痛苦,心里饶是有再大的怜悯都不能给。阿巧那孩子也是固执的一条路走到底的孩子,我心里真心疼。”
顾母说着几乎要老泪纵横,伸手去抹自己脸上的泪。
可陆聿生却觉得老人家话里有话,像隐瞒着什么不能说一样。他也只能破天荒的说几句宽慰老人的话:“您过的好,巧姨就过的好。她心里的愧疚才能少几分吧。”
也许五年前,童晓安在墓园的身影就让他心生怜悯,如今再看到这一幕,他会有一点恼自己的无能为力吧。
“好,好。”顾母笑着去擦自己眼角的泪:“能有你这样疼她怜她的男人,阿巧也能放心了。好孩子,好好疼她啊。”
两人坐在厅堂里又聊了一会,童晓安才别扭的从房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