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说,静姑娘不适合在罗家继续呆下去了,命奴婢为静姑娘收拾行囊……”
迎着自家少爷欲喷火的目光,青衣婢颤颤巍巍的把话说完,身子骨瑟缩的,恨不能变成一粒灰尘。
“怎么会!”徐鹏程七窍生烟。
可小丫头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假传谕令啊!罗爱爱的意思很明显,不愿为了一个才认识的女孩,去得罪梧桐镇真正的地头蛇。说起来,罗家虽然也富甲一方,但落地梧桐,才不过百年……怎能跟枝大根深的邱家比?
“肯定是罗二在母亲面前说了什么!”
徐鹏程气呼呼的,丢下一句“别走,等我去问过母亲先”,寻母亲评理去了。而严谦与方少华听了这个消息就沉默着,偶尔视线在空气中相交,已交换了好几个意思。
好言安抚了一番静儿,言道“绝不会让你受委屈,不必担忧”云云,两人同时起身,推门而出。依偎在姐姐身边的贞儿懵懂不明,可哥哥脸上的忧色却瞒不过她的眼睛,怯生生的问,
“姐,什么事情啊?”
“管它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丝毫没放在心上的态度,若是被人知道,铁定会伤心暴怒——一切烦恼根源都在于你啊,大家都在为你忙碌,你反而一点不在意?
有没有良心啊!
可惜,他们都不知道,而静儿也不可能主动说,算了,别忙活了,我是高手高手高高手,什么也不怕!大不了动动手指头,来一个捏死一个……
……
出了知秋居,严谦跟方少华沿着浓密偏僻的林荫小路边走边谈。指望罗家出面——除非静儿即刻嫁了罗家人,否则以罗家人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禀性,怎会出头?而安家……安子荣早在知晓邱枫之死时,就已经摆明了态度!
就凭严谦一人,想对抗邱家,太难、太难……
“不如我们离开梧桐镇?带着静儿一起!”
方少华突发惊人之语!
此时天色澄碧,偶尔飘来几缕云丝,絮絮的,悠然恬静。转过两处楼阁,一处朱亭假山,视线内出现一顷荡漾的碧波湖。湖面如上好的绿稠,荡漾起微微的褶皱,几只白鹳、白鹭,在湖边悠闲的梳理着翎羽。
悠悠的,传来一阵琴声。琴声意境高远,仿佛天籁从九天云上袅袅而来,犹带着一股不沾染人间烟火的仙气。
严谦脚步停顿,听着琴音,好似看到一座高山拔地而起,山势巍峨高耸,顶端有一座藏在云雾之中的仙宫,宫殿金碧辉煌,放出万丈光芒。从山脚沿着纽带似地羊肠小岛,历尽辛苦好容易攀登上顶峰,却发现屹立的仙宫之后,犹有更高更险的高峰,在等待自己……
方少华则看见了波涛汹涌的大江,横埂在前进的路上。他独自驾驶着小舟,跟飓风巨浪搏斗,任它风雨侵袭,自按守本心,不放弃、不认输,谁也不能打倒他百折不饶的意志……
铛……
悠悠的琴声忽然止住了,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严谦和方少华猛地一震,清醒过来,这才发现不知怎么回事,竟走到了一丛梨花深处。四周皆是一片梨花白,交缠着的枝叶上,有蜜蜂上下飞舞。
浑身沾着浓香的脂粉,徐鹏程匆匆忙忙赶过来,一看见两个好友,吓了一跳,“你们怎么在这里!”见四下无人,急的满头是汗,推着二人往外,
“这儿……不能乱闯的!快跟我离开!”
叮……
又是拨弄一声琴弦。
掩映在碧树梨花之中的雪画阁,忽然开了,从丹陛之上走下来一个高冠博带的男子。他面貌不好形容,周身的气度更是仿若天上仙人,漫步而来的姿态,更是令人目眩神迷——那股浑身天成的贵气,天蓝湖碧、梨花如雪,堪堪可做陪衬。
同样以俊美闻名的徐鹏程,和他有七分相似。但却像是粗制滥造的复制品,徒具其形,毫无其神。
他他……就是那位入赘罗家的姑爷吧!
方少华想过,若是遇见这位“名气很大”的徐父,一定要克制住内心的鄙薄,不能流露出一丝内心情绪。可万万没想到,真遇到本人能压制住自卑之心,就是好的……
“你的朋友?”
徐父琥珀色的眸子淡淡的看着儿子,声音清朗。
“嗯。”徐鹏程表情呆滞,似觉得父亲的出现,很是奇怪,连忙介绍道,
“爹,这是严谦,这是方少华。”
徐父负手而立,身躯挺拔高大。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两人都觉得平地矮了半截,拘谨得不行。
“嗯,可有表字?”出乎意料,徐父态度温和。
“呃,谦哥好像有吧?”
严谦拱手道,“先父在时,取表字‘逊之’。”
“谦、逊?哦,那你呢?”
方少华的额头隐隐有汗渍,徐父轻飘飘的一个眼神,却给了他莫大压力,深吸一口气,方道,“尚无。”
“嗯。”徐父微微颔首,“临危不惧、心志坚毅,若江中磐石,可取表字‘石坚’。”
那个……发生了什么事情?徐鹏程诧异的张圆了嘴,生动的诠释了这个疑问。随即眉开眼笑,热情的与方少华勾肩搭背,
“石坚、石坚!好,少华你以后的表字就叫石坚吧!”
而这时,徐父却微微皱了皱眉,似有不快。
身为儿子,徐鹏程立马感觉到了,意有所指的大声呵斥道,
“还不出来,躲躲藏藏,你做贼呢?”
满目雪白的梨花树后,悉悉索索的,出来一个手拿白纸扇的公子哥,风流倜傥、唇红齿白,不是罗家鼎鼎有名的二少罗兴丹,是谁?
徐鹏程一看到他就有火冒三丈,指着鼻子骂,“是不是你?告诉我娘让静儿走的?罗兴丹,你也太小人了!”
罗兴丹轻轻笑着,白纸扇一展,“事关邱、罗两家,姑姑身为罗家一份子,不能不为罗家考虑。”
竟是承认了。而且连消带打,指责徐鹏程吃里爬外,不为罗家考虑。
气得徐鹏程直跳脚。
满面笑容的欣赏完了便宜弟弟的表情,罗兴丹这才满足的向徐父见礼,礼数恭恭敬敬,“见过姑父。”
徐父脸微微一撇,视若惘见,半点回应都无。
见此异状,严谦和方少华都目露惊奇之色,而罗兴丹而徐鹏程则见怪不怪,仿佛这样才是正常的。刚刚徐父询问晚辈,还主动起了“表字”,那是破天荒、极少见的。
罗兴丹行礼完毕,淡然轻笑,白纸扇一展,依旧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似乎对刚刚遭受的冷遇不挂怀与心。
纵然严方二人,对他有很深的成见,见此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心胸宽广,或者说,常人难及的厚脸皮?
但罗二少的风度没维持多长时间,突然冲出来的小女孩打断了他。
“呀呀……你走开呀……”
才六岁的贞儿迈动两条小短腿,欢快的奔跑着,绕过碍事挡路的罗兴丹,直奔到徐父……脚下,扬着头,惊艳的眼冒红心,上前紧紧抱着人家的膝盖,
“你长得好像小鹏哥哥哦,不,比小鹏哥哥还好看!”
徐父一脸高远超凡的面具似被扯坏了,片刻内手足无措的慌乱……随即就冷着脸,不发一言的走开了。
太突然了。
从贞儿出现,到徐父走远,也不过是几个呼吸的事情。在场的人都没缓过劲来。
半响,罗兴丹才爆发出一阵猛烈的笑声,声震云霄,
“哈哈哈,严逊之你的好妹妹……真是,从来没见过姑父这种表情……哈哈,笑死我了……”
严谦阴沉着脸,拉着小妹就走。而贞儿什么也不懂,天真的大眼睛含着一泡泪,伤心的问着,“哥,他为什么不理我啊?……他长得真得好好看,跟姐姐一样……气息也是……味道好好闻……”
罗兴丹好容易止住的笑,又忍不住了,
“……好在姑父走得快,要是听到拿他跟女人比……”
徐鹏程额头青筋指跳,“小人丹,你笑够了没?”
“没!”罗兴丹对着便宜弟弟就没什么好态度了,姿态随意的舒展了胳膊,对方少华含笑道,“有一种人,性格张狂霸道,自以为是。看不顺眼的人自没好气,可连兄弟也不放过,瞅准机会就挖墙脚、插两刀。你说,这样的人,值不值得?”
笑容意味深长,话语更意味深长。
徐鹏程当场就暴了,狠狠给罗兴丹两拳。
罗二少呢,连连后退没还手,还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冲石坚嘿嘿的笑,露出一口惨兮兮的白牙,
“值不值?”
……
假山后头,严谦抱着小妹,神情严肃。
可毕竟是从小养到大,喝骂都舍不得,更别提责打了。
“呜呜,姐姐说要练功,我、我就出来玩了……哥,那个叔叔真的很好看嘛!为什么不能抱着他?那他抱我可以吗?贞儿喜欢他啊!好喜欢好喜欢,就像喜欢姐姐……”
严谦被一连串的疑问烦恼得头都要炸了,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心中也有疑问,为何徐父出现时,他跟方少华大气都不敢喘,而小妹却发了疯似地抱人家大腿?
从来没有过的啊!
孩子是自家养的,出问题也应该是别人身上。
他把问题的核心,转移到无法常理形容的徐父身上。
这时,巧了,无孔不入的罗二少,蛊惑的声音穿过假山的缝隙,
“没想到吧?外面谣传吃软饭、不要脸面的徐姑父……其实是这样的……天生贵气,优雅高致的让人自惭形愧……鹏程,哼,连他父亲的一根手指都不如……”
“……我罗家势力也不小,自从姑姑看上了,就想方设法的打听……十余年!连个屁也没打听出来。他和鹏程两父子,就像凭空天上掉下来的,奇怪吧?”
“……这些年,他们住罗家、吃罗家、穿罗家,呵呵,安之若素。爷爷早死了心,只求看在罗家供养也算诚意的份上,别伤害姑姑。而我爹和两个伯父却觉得……他们父子早晚会离开。罗家,不,梧桐镇,不过是个落脚点罢了!”
声音忽然变得强烈,“严逊之,你要把妹妹嫁给这种来历不明的人?将来那一天到来,又该如何是好呢?”
“……不如嫁给我,我虽不才,却是诚心求娶。知根知底,你是安子荣的外甥,我是罗家的二少,你也不怕我将来待你妹子不好……还有你的小妹……若你真心疼她,罗家有教养嬷嬷……唉,她今年六岁,天真无邪,率性可爱。若等十六岁的时候还这样,有得你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