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居的陈清和堂主每次见到夏如幻来都会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尤其在看到她身边还有如隐的时候,就知道他地下的酒窖又要保不住了。
落魄狼狈的夏如幻一进望月居就吩咐小二为她准备热水沐浴更衣,如隐则识趣地钻进了酒窖里和陈清和斗智斗勇抢走他珍藏的佳酿。屏风后的木桶里已经蓄满了大半的热水,氤氲的水汽在房间里久散不去,倒很像是缭绕的仙气。坐在火盆旁烤火的夏如幻见小二最后送上了两桶备用的热水便吩咐他先行退下,房间的门被关上后火盆里的木炭发出噼里啪啦地声响。
夏如幻脱去身上已经被冰雪沾湿的衣衫,绕过屏风迈进木桶中。热水包裹着她的身躯将身上的寒意驱除,她闭上眼睛感觉很是疲乏便靠着木桶的边缘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梦里正是新年,在余杭老家的祖宅里夏如幻看到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在屋中围炉闲话的场景。大约是许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梦里的每个人样貌都并不清晰,好像笼着一层奇异的光晕,但是她清楚地知道在座的每一个人的身份。她坐在一旁的矮凳上,听他们说着闲话家常,那些断断续续的话语不停地钻进她的耳中。她在心里想着,如此最好,要是一辈子都不会醒来就能永远和大家生活在一起了。
她的嘴角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欣慰笑容,但是下一个瞬间耳边的声音骤然消失,她看着他们张张合合的嘴竟连一个字都听不到了。就在她惶恐不安、不知所措的时间,有一双温柔的小手拉住了她的衣袖,低声喊道,“姐姐,姐姐。”
夏如幻一下子从梦里惊醒,额头上布满冷汗,她的双手抓着木桶的边沿已经在上面留下不少的抓痕。她大口地喘着气,想着梦里的最后一幕,那个拉着她的衣袖唤她姐姐的孩子应该就是夏如临幼年时的模样。
木桶里的水已经渐凉,夏如幻走出木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后,披着斗篷走到了一楼大堂。如隐早就选好了最暖和的一处雅间,烧着炭炉暖好了酒。桌上堆着好几坛酒,看坛口的泥封应该都是陈清和的珍藏。
“你从酒窖里拿出这些酒的时候,陈清和没有同你拼命么?”夏如幻落了座,雅间中温暖如春,她的手本想解开斗篷,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解开,只是用手扫过那几坛酒的泥封。
如隐得意地一笑,说道,“他自然是要同我拼命的,可是我告诉他这些酒都是为你准备的,他纵使有些怨言也都是要统统咽进肚子里的。”
“看来师父凭借着我的身份倒是在寒月宫中横行霸道啊,就连陈清和也不敢多言。不过喝过那么多酒,还是只有望月居的酒最是难忘。以后若是再也喝不到了,当真是可惜呢。”
如隐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只取出已经暖好的酒壶替她斟满一杯后,说道,“先喝杯热酒暖暖身,你若是喜欢喝这些酒,以后命人送去寒月宫就是了。难道陈清和还敢违背你宫主的命令么?”
夏如幻只笑着端着酒杯,看着炭炉里的火苗出神。
酒过三巡,夏如幻的眼睛依旧明亮,这几年间喝过酒的次数早已不计其数,但只有今天她一直都没有醉过。胃里的酒气熏得她浑身暖热,抬手就推开了窗子。
天色暗沉,细雪从空中缓缓飘下,红色的天空预示着即将会有一场大雪。如隐被突如其来的寒风一吹,立刻酒也醒了大半,忙抓起一旁的斗篷披在身上。
飞雪飘进屋内,落在夏如幻的掌心,立时就化作水汽。只听夏如幻望着窗外,吟道,“昨日好良宵,今朝苦萧萧。酒酣醒作半,犹似梦中还。去也无忧心,留也常欢欣。待到从头来,终是无复还。”
吟罢,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师父,我手臂的伤应该已经无碍,我想除夕之后也是要重新提剑练武了。不知道三个月的时间能否让我恢复从前的武功?”
“你不过是右臂受伤,内功仍在,想恢复过去的武功只需勤加练习。可是你的伤势还是应该请大夫来诊断一番,若是旧伤没有痊愈强行练功,只怕以后这右手就当真废了。”
“这一点我自然是清楚,等明日回到寒月宫就让大夫替我检查伤势。我已经苦苦忍耐了三个月的确也不差在这一时,只希望宇文化及那狗贼能护好自己的命,不要被别人轻易取了首级!”
除夕当日,晨起之后夏如幻带着落晨去了一趟翠岚湖畔的月馆。月馆里的生意并不太好,许是新年的原因,大堂里只有德叔一个人在打扫。夏如幻为他奉上年货后,就进了楼上的厢房探望冷清月,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安静地烤着火盆,神情很是安详无争。夏如幻进去后就打发守在一旁的落碧与落枫去跟着落晨取些过年的新衣还有年货,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她与冷清月。
她脱下身上的斗篷,走近冷清月的身边打量着她。眉眼处比起从前又多出了几条细纹,曾经的国色天香到最后也敌不过时间匆匆老去。她鬓角也生出不少华发,两眼虚无地盯着炭盆里的火苗。
“你来了……”也不知这样坐了多久,冷清月忽然开口说道。
夏如幻有些惊喜地看着她,问道,“母亲可是记起我了?”
“母亲?”她虚无的双眼定了定神,摇了摇头说道,“我一声无子怎么可能做得了母亲。不过若我当年嫁给他时有了身孕,只怕孩子也该同你一般年纪了吧。”
夏如幻知道她神智仍旧不清,便也不再答话,只听她继续说道,“我看外面好生热闹,似乎还下了雪,外面的大门上已经贴好了春联,还有用金粉书写的福字,是要过年了吧?”
“今日就是除夕了。”
冷清月笑了笑,眉目疏展,好像对除夕充满了憧憬。“除夕好啊,不知道今年的新衣他们有没有给如幻备下,她整日里穿着那身黑衣哪里有一点女孩子的娇俏,过年了也是该穿身喜庆的红色。”
夏如幻胸中起伏,一时感慨良多,回道,“您放心,今年已经给如幻备好了红色的新衣,她今夜一定会穿着新衣高兴地守岁的。”
“也别忘了明洲。他虽然是个男子,可到底仍是个孩子,哪有孩子不喜欢新衣服的。”
“好,都会准备好的。”
冷清月的眼睛再一次虚无起来,拍了拍身后的软枕,将身子靠了过去。一边小声地念叨着什么,一边闭上了眼睛。夏如幻替她盖好了薄被,重新系好身上的斗篷,打起门帘就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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