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覃的酒劲过了,身上的温度散了,就连思维也渐渐清醒了。
她蜷着身子在床上翻了一个身,看到坐在窗口光着膀子的男人,男人眼睛不大,但黑暗中聚着光。远远望去有些渗人。
“怎么了?看鬼似地这么看我?”叶覃慵懒地升了升腿,胳膊从被子里露出来,光着,没有穿衣服。
老麦起身走到床前,遮住了她面前的光线。
“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没有啊。”叶覃哼笑一声,脸别过去。将手臂又缩到了被子里。
“……”老麦沉默。
“真冷,是不是没打空调?”这明显是她在转移话题。
老麦也没吱声,去开了空调,顺便将灯也打开了,房间里一下全都亮了,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包括老麦眼里的阴沉,叶覃微红的脸颊,还有满床缩在一起的被子和到处乱扔的衣服。
“看着我!”
“……”
“你要真没什么事瞒我,那就看着我!”老麦再度发话,叶覃心虚,这男人是心理医生,如果他带着专业技能去看一个人。再怎么装都会被他看出破绽。
“你这什么意思?”叶覃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被子滑到腰上,露出里面光裸的大半截身子。
“麦博明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刚睡完就跟我吆五喝六,张能耐了是不是?”
被叶覃这么一嚷嚷,老麦有些回不过神。
可是她掩饰的态度过于明显。
这是人在犯错之后紧张恐惧的逆反心理。
“叶子,一码归一码。我现在在问你事,回答我!”
“回答你什么?我无话可说,滚!”叶覃揭开被子下床,吸了拖鞋,捡了衣服要往身上套。
老麦捏住她的手臂:“你刚才喝多了…”
“……”叶覃身子一晃。
酒后误事。她是不是跟老麦说了不该说的话?
“神经,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好,那我换种方式问你,上午在医院,为什么你要拽着沈春光问柴露临终前的异样?”
“就这个?”叶覃哼一声,“柴露肯定知道范庆岩所做的那些事,她可能告诉了沈春光,我当然要问清楚。”
“你这么以为?那我是不是该说你白瞎了在九戎台呆了这么多年?”
“……”
道上有条不成文的规矩,男人顶天,身边女人可以很多,但沾身不沾心,更不可能把自己手里不干净的底子让女人知道。
女人是用来睡的,寻欢取乐罢了,像柴露那样能帮范庆岩做些皮毛事的已经到顶,再往深处他就不可能再让她知道。
知道了就会成为把柄,他何苦给自己找麻烦。
就连当年叶覃让范庆岩的人动手害楼轻潇,这事柴露都一概不知,更别说是他“生意”上的事。
“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柴露不可能知道这些事,只是你那一枪没有打痛快,当时她要是直接死在水晶宫就算了,现在却多活了几天,让她有机会见到老九,所以说你傻啊,当初为什么要救她。”
老麦的意思一点点清明,叶覃的表情也一点点变冷。
“不过柴露也算有气魄,上午老九赶去医院之前,你关在病房里跟柴露谈了半小时,在谈条件?”
“没有。”叶覃否认,还光着身子。
这时候她便是一个女人了,身上都是女人的特征,他刚进入过这女人的身体,这会儿她身体还是热的,腰肢也是软的,唯独眼里的光是硬的。
有些话老麦突然就不想往下说了。
他半生理智,那时候说关略和唐惊程的时候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可唯独在叶覃身上懵了,那点人都会犯的愚蠢和偏执他大概都花在叶覃身上了。
老麦一把将眼前的女人扯到自己怀里,双臂圈住她的肩膀。
“叶子,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了,但是你在老九身边呆了这么多年,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也应该清楚他的手段。有些事既然我能看得出来,他也不是傻子。”
叶覃将头搁在老麦的肩膀上,身子微微颤了颤。
“你在抖?”
“冷……”
沈春光隔天七点就醒了,屋里没有动静,以为自己已经醒得够早,可出门却见苏诀那屋已经没人了,被褥整整齐齐地叠在榻榻米上,后窗开着,后面那条河波光粼粼。
沈春光在这院子也没住多长时间,这屋更是很少来,所以今天也是头一回发现那条河就对着自己后窗外。
沈春光将窗关上,出门,苏诀已经坐在院子里,银杏树下有一套石桌椅,桌椅是院子原本就自带的,墩子和桌面上都有了裂缝,缝隙里冒着短短茸茸的青苔。
苏诀就坐在那张石桌前,换了一身衣服,上面是白色套头毛衣,下面是深蓝色休闲裤,在树下那么静静坐着,身上的气势收敛了许多,倒显出几分沉雅出来。
沈春光一下又想到另一个男人,昨天他也是穿的白色套头毛衣,差不多的款式和颜色,为什么穿那男人身上就脱不了痞气呢。
“大清早就工作?”沈春光站在门槛上问。
苏诀这才抬头:“起床了?”
“嗯,抱歉,睡过头了。”
“还好,也就七点。”
时间确实不晚,沈春光用手指捋了捋睡乱的卷发:“那现在去吃早饭?”
“好。”
“那等我一下,我回屋洗把脸。”沈春光往屋里去了,苏诀听到她一瘸一拐拖在地上的声音,但很快又见她折回来,扶着门框:“哦对了,你洗漱过了吗?”
“洗了。”
“可我这没有新毛巾和新牙刷啊,你行李箱里带了?”
“没有,我出去买了一套。”
“你已经出去过了?”沈春光惊讶,“是我睡得太沉还是你起得太早?你几时出去买的?”
“就一个多小时前。”
“一个多小时前?”那就是五点多,“这么早有超市开门?”
“有啊,就在你院子后面。”
“我院子后面不是就一条河吗?”
“我是说河对岸,有间小店,里面卖杂货,也卖豆浆和早饭。”
“……”沈春光又捋了捋头发,她在这住过一阵子,却从来不知道河对面有什么。
“哦,那我自己去刷牙洗脸了。”
沈春光收拾完出来,换了一身衣服,苏诀已经将电脑合上了。
“你今天走?”
“不走,明天的机票。”
“哦,那先去吃早饭,然后我带你去腾冲镇上转转。”
沈春光又回屋拿了一条薄围巾。
苏诀当然还记得她昨晚说要请他吃早饭的事。
两人锁了院门出去。
苏诀:“这村口难道有什么特色的东西?”围讨木号。
沈春光:“你去了就知道,先不告诉你。”她边说边将围巾围到脸上,深秋早晨气温很低,还有露气,围了围巾之后沈春光就露了一双眼睛。
两人沿着院门口的小路走。
昨晚来的时候苏诀记得她的院子在最里头,独门独户,走了一段路才稍稍热闹起来。
因为银杏村现在也算一个旅游景点,有些老房子就被改成了店面,不过这么早开门的还不多,路上走的都是村民。
“听说了吗?昨晚河那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知道,半夜警车开进村子,这么大事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晓得是为了什么事,据说是谋杀,被刀捅了好几下。”
“劫财啊?河那边也没什么人,都一些老房子……”
沈春光听到门口村民在闲聊,说的是当地话,苏诀听不懂,自然没有在意,可沈春光却能听懂一些,猛然就觉得背脊发凉。
“怎么了?”苏诀发觉她眼神有异样。
沈春光剥了剥手指:“没什么,走吧。”
老麦回到水晶宫的时候关略就坐在中庭,面前放着一杯普洱,茶水已经凉了,烟缸里横七竖八插了好多烟头,而手里捏着一只压扁的空烟盒子。
貌似他已经在这坐了很久。
“那边都处理完了?”关略一边撕烟盒一边问。
老麦点头:“都处理完了。”言简意赅。
关略没再多问,低着头,将撕开的烟盒叠成长条。
老麦见他似乎没什么事,准备要走,可刚几步就听到关略清淡的声音。
“叶覃呢?”
“她还留在保山。”
“没跟你一起回来?”
“犯胃病,我让她在保山医院看看,可能明天才回。”
关略已经将长条叠好,抬起眼皮:“胃病?她什么时候有胃病了?”
“也就这两年的事,在缅甸吃不习惯,饱一顿饿一顿的。”
“呵…”关略笑一声,“听你这口气倒像是在怨我了?”
“哪里敢啊。”老麦见他开玩笑,心口松了一点,“你肯大发善心把她从缅甸招回来就不错了,感恩戴德!”
老麦调侃,关略也没生气,手指捏着那张纸盒。
“既然她身体不舒服,你还回来干什么?不在保山陪着?”
“不得把柴露的骨灰送回来吗?”
“又怪我!”关略依旧笑着,手里那张纸条已经叠出一个轮廓,“墓地选好了?”
“选好了,依你吩咐,选在云峰山腰上。”
“嗯,就选了一块?”
“……”老麦有些懵,“当然就一块,难道她一个人要睡两个墓?”
关略没吭声,笑容收掉了,好一会儿他才再度开口:“那你再去选一块吧。”
“啊?”
“小武死了。”
老麦浑然一震:“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三个小时之前。”
三小时之前即凌晨四点,雅岜最先得到消息,小武的尸体被人丢在银杏村河滩边上的草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