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诀说帕敢现居人口20万,其中只有五万人是当地居民,其余全是来自中国,印度或者巴基斯坦等国的移民和乔商,他们在这里从事玉石开采,贩运。加工和销售。也就是说整个帕敢的大部分财富都掌握在别国人手中,缅甸当地人基本都处于中下层。
政府出卖玉矿开采权。从玉石销售中收取税收来支撑经济,而当地又另外有地方武装,也就是独立军,独立军会争夺有价值的地盘,从而从中牟利以换取武器和饲养军队,所以缅甸这些年暴乱频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政府军和独立军之间的矛盾激化。
这些事唐惊程来帕敢之前一无所知。
她印象中的缅甸便是网络中那些美轮美奂的照片,万千佛塔,僧侣遍地,这是缅甸展现给世人祥和的一面,至于另一面,战乱,暴动和杀戮。被隐藏在这些偏远的深山里。
唐惊程回到玉都宾馆的房间后洗了一个澡,身上沾染的汗液和尘土都冲干净了,换了件轻便的T恤坐在窗口看不远处的雾露河和远山,大大小小的屋棚错落有致地散步在河谷两岸。
缓缓西垂的夕阳挂在葱绿的山梢上,让整个帕敢又添上了一层朦胧和神秘。
这是一人让人又爱又恨的地方。
多少人怀揣着一夜暴富的梦想来到这片土地掏玉。又有多少人在这片土地上丧生抑或苟延残喘。
唐惊程突然想起某个人某个场景。
她与他曾坐在景迈山下某个小镇的馆子里喝茶,似乎也是这样的傍晚时分,夕阳斜照,她说她喜欢那里,那里有与世无争的宁静。役双史技。
当时他就反驳了,抬手指着远处的山峦。
他问唐惊程:“知道那是什么?”
“山!”
“山那边呢?”
“缅甸!”
“从我们这里到中缅边境只有35公里。你现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表象,再等五六个小时,天黑以后整个边境线上都会热闹起来,食品,木材,石料,甚至毒品和军火,所有见不得人的交易都会在边境线上发生,而就在你所处位置的35公里之外,缅甸还在发生内战,据我所知两天前那边有个镇上刚发生过暴乱,死了
二十多人,至于各大玉矿就更别说了,一旦发生塌方或者暴雨,所有矿民都会埋在里面,连尸首都找不到!”
他说的这些话还历历在耳,只是当时她怎么也不相信,可真来这地方走了一遭才知道所有一切都是事实。
唐惊程在椅子上曲腿抱住自己,这样的姿势小腹已经能够轻易被膝盖挤压到了。
再过一周便满五个月。
书上说五个月的孩子已经基本成型,去做B超应该能够看出是男是女。
她从来没问过那个男人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可她还记得他曾经说的话、
“你很喜欢小孩吗?”
“还行…”
“就还行?”
“咳…还算比较喜欢吧。”
“为什么?”
“没有原因,只是觉得有了孩子便算有家了。”
他把孩子比作家,他也曾想真的给她一个家。
唐惊程将头轻轻支在膝盖上,手指摩挲着腕上那块玉锁和钥匙。
“我会是个好父亲,唐惊程,这点你得相信我。”
唐惊程还记得当时他说这句话的口气,笃定又急迫,像是急于要证明什么,可是现在呢?她独自带着孩子偷偷跑到了缅甸来,她本打算一辈子都不让他知道这个孩子。
只是现在无端想起这些,心里又慌得厉害。
是不是她太自私了点?
就算她再恨这个男人,他终究是孩子的父亲,这一点永远都无法改变,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剥夺孩子拥有父亲的权力?
换句话而言,她怎么可以把自己的仇怨加注到还没出生的孩子身上?
唐惊程静静地趴在膝盖上,看着远处的山,夜幕渐渐降临了,矿工三三两两地回去,山里亮起一盏盏昏黄的小灯,那是家的意义。
她最终还是掏出了手机,还好,有一格信号,将电话拨过去。
国际长途,第一次没拨通,再试一次是忙音,等到第三次的时候终于嘟了一声,可电话那边的中文语音却提示对方已经关机。
唐惊程那一刻觉得自己多么可笑,转一大圈千辛万苦跑来缅甸,最后还是要主动跟他联系,偏偏联系都联系不上,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
不打了吧,她将手机收起来,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犯贱。
正准备回床上睡一会儿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唐惊程去开门。
苏诀站在门外着实愣了愣。
他第一次领教这姑娘的随性,上身就一件宽松的白色圆领T恤,小腹拢着,下摆勉强盖住腿根,两条纤细的腿就直接裸在外面。
苏诀都不觉吞了一口气,手挠了挠额头:“洗澡?”
“洗完了,你刚从矿区回来?”
“嗯,不过已经回房间洗了一个澡,来带你去吃晚饭。”
“哦。”唐惊程盯着苏诀看了一眼,果然发现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也是半湿的,“那走吧。”
她抬腿就要出去。
苏诀抽了一口气将她拉住:“你就打算穿成这样出去?”
“啊?”唐惊程这才意识到自己赤脚还没穿长裤,于是习惯性地在地上搓了搓脚趾,“抱歉,等我一下,我去把裤子穿上。”
“……”
唐惊程回房之后手里的手机“滴”了一声,应该是有新短信进来,她也没在意,抽了条宽松的沙滩短裤套身上,顺手把手机装进裤兜里,再吸了双人字拖出去。
“好了,走吧。”
……
两人就在玉都宾馆的餐厅吃的晚饭,苏诀一直没怎么讲话,唐惊程发现他脸色有些沉郁,时候想着什么心事。
难道下午那些穿着制服的人来跟他说了什么?
“你是不是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合眼?”
“差不多吧,事情太多。”
“可觉总得睡吧,你看你眼皮底下都是黑眼圈。”唐惊程用手还特意给他指了指。
苏诀笑:“我在云凌平均每天也只睡四个小时。”
“其余时间呢?全在工作?”
“几乎吧,我也没其他爱好。”
这真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唐惊程耸了耸肩:“由此看来你应该是个比较无趣的人。”
“那倒未必,工作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讲也能算是一种乐趣,至少它能证明你存在的价值。”
“……”唐惊程有些无语。
“你用工作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为什么不可以?你付出多少便能收获多少回报,所以从这个层面来讲工作也是件很有趣而且极其公平的事。”
不知为何唐惊程总觉得苏诀讲这些话的时候有些伤感。
他一只手不断捏着面前的纸巾:“我大概五年前才正式进入苏梵工作,第一份职位是销售部高级专员,但整个销售部只有我一人可称之为高级专员。”
唐惊程还挺配合他:“呀,那说明你厉害啊!”
“错,不是我厉害,而是因为我是苏闳治的儿子,我父亲只给我一个基层的位子,但人事那边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也得给我在‘专员’前面加上‘高级’两个字,可在原本的组织架构里根本就没有这个职位。”
“……”
苏诀从不跟人提及以前的事,可不提不代表没有发生过。
“我大学读的是医科,五年本硕连读毕业的时候便能拿到硕士文凭,可是进入苏梵后这些在医科学院学的东西根本毫无用处,所有的一切我必须从零开始,从那时起我每天的睡眠时间就只剩下了四个小时,其余二十个小时我需要不断来改造,前进,这样才能让别人接受你,信服你,让高处的那个人也能看到你。”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苏诀微微低下了头。
唐惊程似乎听懂了什么,皱了下眉:“那个高处的人,是不是指你父亲?”
“呵…”苏诀没回答,突然笑了笑,“不说这些了,今天不适合谈这个话题。”
对,不适合谈这个话题,至少唐惊程也不想跟他谈苏闳治。
“那谈谈今天下午我在矿区看到的那些制服军吧,拉都敏跟我说他们都是当地的独立军。”
苏诀又用手指擦了擦额头。
好吧,他不得不承认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更加让他不想回答。
“拉都敏嘴不牢,不过这些事你最好还是别知道,以后也别问了,对你没好处。”
“……”又是这句话,唐惊程有些不悦地咕哝了一声,就那时裤兜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提醒她有未读短信。
她不情愿地将手机掏出来,打开……
“还有,我明天晚上出发去密支那,有很重要的事要过去谈,你到时候跟我一块儿过去。”苏诀又说了一句,可是唐惊程的思绪都被手机上的那条短信吸引过去了。
“明天能否见个面?关略!”
对,关略,没错,是这名字。
唐惊程感觉自己心脏都漏跳了一拍,再看发短信的号码,国内的手机,却不是以前她常跟关略联系的那个。
最关键的是他怎么突然要求见面?
难道是因为她刚才在房间给他打了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