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宋三元怔了一下,仔细的回忆刚才他听到的话,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他吸了口气,语气越发平静,道:“你说,王爷是因为香儿的事情要杀你灭口……是你做了伤害香儿的事情……还是为别的?”
床榻上的老人苦笑一声,“我若做了伤害侧妃的事情,哪敢还在你面前说这些……我……是因为一件经年的往事……让王爷狠下了杀手的……那件事情,和宋小姐有关,和当初那个余荣飞也有关……”
宋三元心里咯噔一下,整颗心无限下落,“余荣飞……”
“余荣飞……宋老爷不陌生吧……那可是您当初亲自为宋小姐选的……夫婿,您没想到吧,他本身是王爷早早安排下的暗线……这个余荣飞,当初还是我去找来,亲自调教的,就是根据宋老爷择婿的要求调教……果然他一出现,既被宋老爷看中……呵呵……”
“你……”宋三元胡子抖了抖,“你说的是真的?”
“我又何必骗你……当初王爷看中你家财富,可甚至你的秉性,排斥王侯等人,才安排了余荣飞,哪知发生余荣飞的事情之后,你心意倒是变了,他便顺势娶了你女儿……安定王李云廷……是个城府极深的人,深谋远虑……如今他做出和宋小姐情义深深的样子,无非也是让你们父女高兴,源源不断的把银子送到他手中……咳咳……罢了!”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宋三元再问,“那为什么他一早不将你灭口,要等到现在才将你灭口?”说实话,宋三元心中疑窦重重,可心底深处却还是不愿相信这件事。
那老人苦笑一声,“不瞒你说,王爷身边的宁侧妃,原是我的外甥女,虽只是远亲,这些年来却也是相依为命……安定王是个不近女色的人,当初纳了宁儿,也是因为……宁儿救过他的性命……其中曲折,又是另外一件事情了,但相信以宋老爷的人脉,查这些事情也不再话下……那夜,我不过是多说了几句余荣飞的事情,就知道自己犯了忌讳……我只是想让他多去看看宁儿,哎,终究是我失了仆人本分……我当时立即告老还乡,就是想表一表最后的忠心,可谁料到……竟还是难逃一死……”
接下来,他大致把如何找了余荣飞,如何送到宋三元的面前都说了,虽不是巨细无遗,但关键的点都和当初能对的上。
宋三元如坠冰窖,整个人僵硬无比,面色惨白,以至于那人后来说了什么,他自己又是何时回到书房的,他都忘记了。
余荣飞是安定王安排的。
余荣飞是安定王安排的。
余荣飞是安定王安排的!
他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天呢,他到底做了什么孽?亲自把自己的女儿送入余荣飞的手中,受尽折辱,又转头自以为是的靠上安定王这棵大树,以为他能保护凝香安稳,却不过是把女儿从一个火坑拉出,又丢进了另外一个火坑——
“老爷,您别这样——”管家站在宋三元的身边劝着,也是被那则消息给震惊了,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宋三元这幅模样,如今宋三元还生着病,深怕他身子有点什么,“那人也是空口白话,说不准就是故意来离间王爷和您的关系的……王爷对小姐如何,老爷也是知道的……”
“别说了。”
宋三元沉声道:“去查,当初和余荣飞有关的事情,还有眼下这个人,以及那位宁侧妃,要巨细无遗的查,一丝一毫的线索都不能放过,去!”
“……是。”
宋家的生意网庞大,人脉和消息网自然也大,虽说的经年的往事,也被挖了出来。
那人所说非虚。
安定王府中的宁侧妃,原本只是禹州人,安定王乔装去禹州办事的时候,就借住在宁侧妃家中,后来刺客来袭,宁侧妃救了安定王一命,被安定王带回王府,后来收了房,再后来一路做到侧妃。
至于余荣飞……
宋三元看着手中查到的讯息,双目赤红,手在颤抖……他一字字将那讯息看完,慢慢收紧了手掌,将一张纸紧紧捏到了手中,要站起身,却只觉天旋地转,差点栽倒。
管家吃了一惊,上前扶住:“老爷!”
宋三元自己扶着桌子站稳,摆摆手示意管家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可老爷……您这个样子,老奴如何放心——”
“出去。”
管家没了办法,只得退了出去,寸步不离的守在书房门口,又传了大夫侯在院子里。
可宋三元却没唤过人。
这一夜,书房的烛火亮到天明。
天亮的时候,老管家实在是着急的不得了,正要唤人来把门弄开,却不想,吱呀一声,宋三元开门出来了。
“老爷……”才不过一夜而已,宋三元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几岁,背脊也佝偻了不少。
宋三元满脸疲惫萧索,眼神也透着浑浊。
“老爷!”老管家又唤了一声。
宋三元半抬起眼眸,“把我的药煎了送来。”
“…是。”
老管家赶紧给候着的下人打手势,一边上去扶着宋三元。
隔了会儿,宋三元喝了药,就回房睡下了。
又过了几日,救回来的那人因为伤势太重无法救治断了气,老管家压了好几天,才跟宋三元禀报。
自从那人和宋三元说起余荣飞的事情后,宋三元这几日话都很少,每日吃的睡得也少,其余时间都亲自打理宋家的各路产业,虽然有按时服药,但人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
老管家知道,余荣飞的事情对宋三元打击太大,他怕禀报了那个人的事情,引得宋三元再想到些不好的,便压了好几日,压得不能再压的时候,才去见了宋三元说明。
哪知宋三元神色淡淡,“葬了吧。”
倒是老管家愣了愣,然后垂头应了一声,“是。”
“去查这人家中的人回来了吗?”
“回来了……说是家中遭了大火,全都死了,无一生还……”
宋三元低垂着头,翻着账本的手顿了顿,却没多说什么。
“准备一下,明天启程去看看小姐。”
“……是。”
第二日,宋三元往湘西王府出发。
并州离湘西王府并不远,一路上又是快马加鞭,早上出发,第二日中午就到了。
宋凝香得知宋三元来看自己,高兴的满脸堆笑,又吩咐厨房准备了许多宋三元爱吃的糕点和菜,还让人把孩子抱来让宋三元瞧着。
只是见着宋三元的时候,却担忧起来,“爹爹,才个把月不见,你怎么清减成这幅样子了?您没好好吃药吗?”
宋三元忍不住的咳嗽了两声。
宋凝香越发担心,“爹爹——”继而看向老管家,“成伯,我爹的病情怎么越来越严重了……”
“这……”老管家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宋三元笑道:“我没事,就是秋冬日的风寒,免不得拖拉些日子,等过几日就没事了。”
“爹爹上了岁数了,可再不是年轻力壮的时候,您别不喜欢我说话,这是事实,自个儿的身体还是要多注意着,家里的生意就多让那些管事的叔叔伯伯去处置,他们都跟着爹爹久了,也能独当一面,爹爹不要事事亲力亲为。”
宋三元失笑:“你这丫头,如今倒是变得啰嗦了起来。”
宋凝香嘟着嘴,“您还嫌我,我这不是关心您嘛……对了,奶娘,把孩子抱过来——”
“就站在这儿,我看看就是。”说完,又解释道:“我生着病,别过了病气给孩子。”
“他们这俩崽子,精神着呢。”宋凝香领着父亲看过孩子,又拉着父亲进了里面用饭。
宋三元问:“王爷……”
宋凝香道:“王爷去常州了,好像说是结了盟什么的,最近都要在那边,不过每隔几日就会派人送东西来,我也能写信带给他。”她眉眼具笑,眼神晶亮而璀璨,指着不远处的一只木盒子道:“喏,那里是他送来的,说是海陵出产的布料,还有一些皮子,东西都好,其中还有一条黑色的皮子,我让人做了件围脖,正好冬天到了,就送给爹爹御寒。”
宋三元脸上带着笑:“现在知道心疼爹爹了。”
“那是,您是我爹爹,我不心疼您,心疼谁?”宋凝香幽幽的说着,口气认真,“以前总是任性,惹爹爹生气,操心,如今自己也为人父母,才知道为人父母的不易处……热了怕热着,冷了怕冷着,孩子哭闹觉得他不舒服了,不哭闹又感觉他没精神……好在我有王爷……他对我,对孩子都特别好。”
宋三元一时无话。
宋凝香抬头看着他,“怎么了爹爹?你是不是不舒服,都不说话。”
“没……”宋三元勉强笑了一笑,“一路赶过来,有些困倦了吧……你说王爷对你好?他怎么对你好的?”
“他会送我很多好东西。”
“你这丫头。”宋三元低笑,“咱们宋家是什么人家,你什么东西不是张张嘴就有了,我竟不知送你东西就是对你好?”
“不是。”宋凝香摇摇头,“王爷送东西给我,其实也有给宁侧妃,但他送给我的东西,总多了一分心意,而且,自从我嫁进来,他多数时间都是陪着我,我不会骑马打猎,他就带着我去,陪着我,教我,他懂得好多,我无论说什么,他都有好多有意思的话同我讲……”
宋凝香低下头,唇边自然而然带着一抹笑,手也不自觉的玩着手上构造独特的手镯,“这个……还是我和王爷亲手做的呢,王爷特别聪明,首饰师傅一边教,我们一边做,可我自己只顾着贪玩了,都帮不上什么忙,全靠王爷……爹爹,以前我觉得自己很喜欢兰成,可跟王爷在一起之后,我才明白我对兰成只是想依靠,是因为他从别人手中救了我,我觉得他能保护我,和喜欢是两码事……”
她慢慢抬头,却看到宋三元表情复杂,深沉的眼眸之中,似乎有一抹痛苦。
“爹爹?”
宋三元笑了一下,“他对你好就好。”
“那是自然。”宋凝香完全就是沉浸在情爱之中的样子,“他不但对我很好,而且对孩子也很好,亲自取了名字,女儿叫初雪,儿子叫浩然,王爷说,孩子这辈就是浩字辈,取一身浩然正气的意思……”
宋凝香不断的叙述着安定王的好。
宋三元也静静听着,笑容之下,心底的苦涩和哀凉,只有他自己知道。
晚上,老管家来盯着宋三元喝药,迟疑的说:“看小姐的样子,对安定王已经情根深种……这次和对兰成那次完全不同,我看的出来,那件事情,是说还是……”
宋三元把药一饮而尽,当一声放下碗,“这件事情,你就当做不知道。”
“……那咱们以后?”
“咱们以后就做好咱们的生意,旁的事情再不去管,香儿是我唯一关心的事情了,只要他对香儿好,对孩子好,其余的事情……我不会跟香儿提半个字……当初余荣飞那件事情,已经让香儿有了阴影,我不想再让香儿想起来任何不愉快的事情,我想让她开心快乐——”
“爹爹!”
外面忽然传来宋凝香的声音。
宋三元立即住了嘴。
“爹爹,我来看看您。”
宋三元做了个手势,老管家成伯去开了门,慈祥和蔼的道:“这么晚了,小姐怎么过来了。”
宋凝香带着锦妙走进来,“看爹爹下午都没吃多少,所以让小厨房专门做了些简单好下咽的吃食送来,成伯,您也吃点。”
“老奴就算了,还有些琐事,您和老爷聊吧,老奴告退。”
丫鬟上前把点心和粥摆好,宋凝香看着药碗,道:“爹爹,不如请府中的杜大夫来帮爹爹看看如何?杜大夫是湘西名医,医术很厉害。”
“也好,明日吧。”
“那爹爹快吃点。”
宋三元哪有什么胃口,可是看着宋凝香关怀备至的模样,终究是不忍心扫了她的兴,拿起筷子来。
看着宋三元吃了一些之后,宋凝香低声道:“刚才好像听到爹爹在说……余荣飞的事情……”
宋三元顿了一下,难不成宋凝香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