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屏风后,传来一声虚弱低柔的女音。
安定王摆摆手,韦不凡欠身退了出去。
“王爷……”那绵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安定王大步入内,坐在描金花缎的床边圆凳上,握着床榻上宋凝香的手,声音难得柔和了几分,“辛苦你了,凝香。”
床榻上,宋凝香柔柔一笑,就着安定王扶她的力道窝进了安定王的怀中,轻轻环住:“能为王爷生儿育女,凝香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安定王顺势扶着她,“可看过孩子了吗?”
“看了,儿子长的像王爷,女儿长得像我……”宋凝香幽幽笑道:“他们都还没有名字呢,王爷……”
“这是本王和你的孩子,名字的事情自然要慎重,我原先想的那些名字如今都不和时宜,我再好好想想,这几日定下来。”
“好。”
安定王陪着宋凝香说了会儿话。
许是因为生产九死一生,宋凝香抓着安定王不愿意放手,倒多了些小女儿家的意思,安定王也由着她,一直等着她睡着了,才从里间出来,吩咐里外伺候的人务必尽心。
掌事姑姑锦妙送走安定王,回到里间,看着床榻上熟睡中还在梦呓王爷的宋凝香,悠悠叹了口气:“虽说当初小姐嫁过来的时候诸多的不愿,可如今王爷对您这样好,也是值了。”
*
安定王回到了书房。
虽说这几日都没合眼,但现在也没有困意。
他翻出月前拟定的孩子的名字,一个个重新挑选。
心腹李遂宁低垂着头道:“这不是王爷第一次有孩子,却是王爷第一次这么用心的取名,王爷对宋侧妃的确是很好。”
安定王漫不经心:“本王对宁侧妃不好吗?”
“也好,王爷对宁侧妃十分眷顾,一应的吃穿用度也是用的最好的,只是宁侧妃对王爷来说,似乎并没有宋侧妃这么……更得王爷的心思……老奴想着,宋侧妃这里,当初余荣飞——”
安定王翻看纸张的手指一顿,四周气氛似乎都冷了一大截,他慢慢抬头,因为久未休息而憔悴的眼睛没有疲惫,反倒寒光四射,“你想说什么?”
李遂宁忙道:“老奴没有别的意思,老奴是怕,余荣飞的事情要是被侧妃知道的话——”
安定王眼神阴郁,“知道这件事情的,如今除了我,就是你,若侧妃也知道了,你说本王会怎么样?”
“老奴明白!”李遂宁背脊一凉,“老奴一定管好自己的嘴——”
安定王看着他,“你跟在我身边十余年,又是宁侧妃的舅父,多年来矜矜业业,办事得体,我记得当初余荣飞那件事情,就是你安排的。”
李遂宁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老奴……老奴该死……”
安定王慢吞吞的道:“这是做什么,主仆二人说话而已,你这幅样子,倒像是本王要为难你似的。”
“老奴……老奴年岁大了……所以……”李遂宁摸着额头上的汗水,颤声道:“身子也大不如前,头疾时常发作,有时候容易胡言乱语……还请王爷放老奴去乡下庄子上养老……”
他低着头,汗珠一滴滴掉到了膝下的地毯上。
安定王的视线明明那么淡,似乎不含半点危险,可李遂宁依然浑身紧绷。
半晌。
就在李遂宁坚持不住的时候,安定王慢慢道:“既然如此,本王就应了你的请求,你跟着本王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此次回乡,便再赐黄金百两吧。”
“现在湘西正是用钱的时候,这银子老奴愧不敢受……”
“给你的,你便接着就是。好了,本王累了,要休息,你下去吧。”
“……是。”
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响起,室内归于一片宁静。
安定王唤道:“凌霄。”
“主人。”一浑身黑衣的人跳入书房,跪在地毯上。
安定王道:“在路上做成贼寇截杀的样子吧,留他的全尸。”
“是。”
凌霄来了又去,如同一阵风无影无踪。
安定王看着跳跃的烛火,一双长眉慢慢凝紧。
……
十月里,冷雨冰凉。
小梅已经由韦不凡快马送回常州大营,回来的时候,人昏迷着,不知多少日水米未进,脸色白的跟纸一样,出气多入气少。
唐进派彭天兆和连大胜把人接下,立即送去医所请韩叶着手治疗。
大帐内,韦不凡慢吞吞的抿着茶,视线漫不经心的扫了帐篷内一圈,“唐将军这茶,倒是没什么滋味。”
“你可以不喝。”唐进神色阴沉。
韦不凡笑了笑:“唐将军既然让人上了茶,我要是不喝,那不是太不给面子了么?”顿了顿,韦不凡道:“这姑娘我已经送还了,不知何时可以见白世子?”
武将出身的韦不凡实在不是个喜欢寒暄的人。
唐进道:“白世子信上说明是三人,如今你只送来一人,这就是诚意?”
“我只有一日,如果送出三人来?”
唐进眯起眼,摆明是不信,“我妻子和姑姑在湘西禹州出现过之后,就彻底断了消息,难不成会凭空消失?”
他语气冰冷,又不客气。
韦不凡脸上本来就勉强维持的客气笑容也尽数消失,“唐将军这话,是说我们王爷故意扣住你妻子和唐薇不成?恕我直言,以你那妻子的身手,莫说我们的人未必拿不住,就算拿住了,王爷扣住她有何好处?”
“阿情的身手,的确是一等一的厉害,千军之中,尚且未必奈何得了她,但拿住一个人,并不一定要靠武功。”
韦不凡站起身,“我与你话不投机。”说着就要出去,他此行是来见白瑾年的,不是来和唐进在这里说这些。
帐帘掀起,他人还没出去,唐进的追问就响了起来,“阿情当真不在你们手里?”
“需要我发誓吗?”韦不凡冷笑:“叱咤海陵战场的唐将军,竟然也会这样患得患失,疑心病重。”
唐进一怔,站起身来,道:“白世子不在。”
“去了何处?”
“白世子前日去了安南榕城,你来时我已经传信过去,明日该会到,就劳烦韦将军在营中多待几日吧。”
是夜。
韦不凡的护卫瞧了瞧外面营中的情形,低声道:“将军,这白世子是不是故弄玄虚,要扣住咱们?否则这种关键时候,他去什么榕城?”
“榕城侯府世子和白世子是表亲,安南也是海陵的后盾,白世子去安南也没什么不对的,倒是这个唐进……”
“怎么了?”
韦不凡哼笑一声:“痴情种子啊。”
“海陵双英感情极好,这都快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了,只是……那位唐薇,不是说是唐将军的亲姑姑,养育了唐将军十年吗?怎么唐将军只关心他那个妻子,一句都没过问唐薇啊……他是故意不问的吗?唐薇这两次在咱们手中看受了不少苦头,如果他要秋后算账的话——”
韦不凡拧了拧眉。
当初他在梅城附近发现了唐薇和那个小妹,立即就将两人抓了起来,只是后来唐薇耍了手段给逃了。
手下还在说唐薇的事情。
韦不凡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骤然变得十分难看,“闭嘴,滚出去!”
手下吓了一跳,不敢多话,退走了。
……
今日是十月十五,天上本该有一轮巨大的圆月普照大地,却因为阴雨绵绵的天气,天空中一片乌压压的暗沉,伸手不见五指。
湘西大军营地之中,巡逻和守卫有条不紊的换班。
一条漆黑又飞快的几乎看不到的影子在换班的间隙闪过,跃入了暗处。
大帐内,裴志虎忧心忡忡的道:“听韦不凡那边的人说,白世子传了书信前来,要王爷送了唐薇、封姑娘和一个叫小梅的姑娘回去,说是和谈的诚意,韦不凡那边今天已经到常州了吧?可我怎么听说,他只带了那个叫小梅的,没有封姑娘和唐薇呢……这封姑娘是去哪了,竟然没回常州。”
许忠声音淡淡:“这谁能知道?”
“常州是唐进的地盘,唐进又是她的夫君,竟然不回常州啊……”裴志虎摸着下巴,忽然眼睛一亮,“会不会是他们……闹了不愉快了?”
“这些事情与我们无关。”许忠看着他,慢慢道:“我们现在是王爷手下的将领,一切以王爷的事情为重,虎子,别忘记了这点。”
“……”裴志虎默了默,“可如今咱们不是要和封姑娘他们结盟了吗?”
“结盟也不是永久的。”许忠站起身,拍了拍裴志虎的肩膀,“总之,这些事情与咱们无关,以后莫说是提,便是想也不要想了,更不要在兰成的面前提。”
“……好吧。”裴志虎叹了口气,幽幽道:“早知如今成了现在这样子,还不如当初就在关外做做义军,逍遥自在,劫富济贫打流寇,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虎子!”许忠沉声唤道。
裴志虎也站起身,“好了好了,我的错,我不说了,哎……你现在和韦不凡可是亲戚了,往后前途无量啊。”边说边笑着走了。
“虎子——”许忠想唤他回来,裴志虎却不理会,径自离开了。
许忠长吸了口气,又重重一叹。
安定王给他做媒,无非是瞧着兰诚看中他,想拉紧他们和韦不凡的关系,至于选上他没有选兰成,也是因为韦不凡的那位妹妹年岁和兰成不匹配,所以才落到他的头上罢了,他心中有数。
这是安定王给的恩赏,也是让他更好的为安定王和湘西办事,而他要办的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要扳正兰成的心。
可如今亲如裴志虎这样由着过命交情的兄弟,还是开口闭口的提封长情,至于兰成,就是嘴上不说,心里必定是时刻在想,任何关于封姑娘的事情他都时刻留意,这要许忠如何扳正?
前人总说,红颜祸水,果真如是。
他忽然有些后悔,当初封长情在营中的时候,他让医官给封长情的饭菜动手脚,为何当初没有直接下了致命的毒药,而只是软骨散。
许忠骤然一怔,为自己这个想法惊住。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过,帐帘被掀起,帐篷内的蜡烛熄灭了,许忠刚站起身,一道人影闪来,脖子上便架上了一把冰冷的利刃。
“别动!”那人压低声音。
许忠果然不动,“你要做什么?”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照实回答,我留你性命!”
黑暗中,许忠点了点头。
那人道:“封长情在哪,带我去找她!”
许忠眼眸微微一动,“你是唐进。”
暗中的人影捏着匕首的那手骤然用力,在许忠脖子上留下血痕,“快说!”
许忠道:“我不知道,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许忠又道:“她从火烧梅城那日离开,就没有再出现过。”
唐进眯起眼,“当真?”
“我说的都是真的。”许忠慢慢道:“查到封姑娘出现禹州的消息之后,兰成曾经派出几波人暗中寻找,但都没有消息,相信我,我是最不希望她在这里的人。因为只要她在,兰成就会方寸大乱。”
唐进沉吟半晌,忽然手刀一记,直接把许忠给敲昏了过去。
他乘着夜色和天阴的利处,在大营之中严密的排查了一遍,的确没有发现封长情的踪迹。
难不成……阿情真的不在湘西?
那她不在湘西她会在哪?
她追唐薇,一为宋家夫妇报仇,二为梅姑娘,如今小梅送回了常州,封长情却不见了。
她会去哪?难道是去追唐薇?
唐薇又会在哪?
……
京城,别院。
这几日,封长情的自由不再受控制,可以随时出入,但每次都有几个人跟着。
那几人看身形也走路姿势,都是练家子,封长情曾暗暗试探过其中一个,身手十分了得,不在她之下。
至于唐薇,封长情每日出去的时候,都会带上唐薇一起,反正现在已经是被见识,被怀疑,她也懒得再装,只是怕留下唐薇,唐薇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来。
唐薇跟在封长情的身后,阴沉沉的笑着:“你防贼一样的带着我,怕我把你的秘密抖出来吧?这里是京城呢,你说我要说上一两句,你会不会立即就被送到祭台上去,充当为天下安定祈福的祭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