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别馆一出来,蒋玉伦就招来魏无言。
“世子有什么吩咐?”
“从海陵过来的人除了唐进还有谁?你可知道。”
魏无言想了一下,很快道:“那日唐中郎将忽然现身,让我们帮忙找‘青梅’。”
真的青梅确定是被淹死的那具女尸了,那后来在府上出现的青梅,还让唐进那么着急的,会是谁?
魏无言又道:“那日找她的时候让见过的人画了图,世子过目。”
蒋玉伦一眼扫过,视线停留在图像上那婢女的左手手腕上,那里露出半截手环,瞧着特别,倒像是……封长情手腕上那无名草芯编的,当初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他还半开玩笑的说封长情喜欢那么廉价的东西,并表示要送封长情几件,封长情一笑而过,并未多言。
难道那个假扮青梅的人当真是封长情不成?
马车缓慢前行,一个便装铁卫飞马来报,蒋玉伦却半晌没吭声,魏无言不得不询问。
“世子?”
蒋玉伦回神,“是府上有消息了?”
“是,韩大夫说,侯爷的毒……”魏无言默了默,低声道:“已经解了,就是需要再修养一个月,才能和平常一样。”
蒋玉伦眸心一动,“保密。”
“是。”
蒋玉伦手上的扇柄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着掌心,这次父亲中毒,除了赵雪用马钱子在前,关键还是蒋玉俊又在膳食里面下了别的东西,几种慢性毒药共同作用之下的结果,苗鸿基和蒋玉俊的心思他很清楚,看来这次就要借着元睢的手解决他了。
而他蒋玉伦又岂是这么容易就被拉下水的。
蒋玉伦眼眸微眯,一抹冷光恰逢其时的隐匿在其中,“给我时刻盯着参政府。”
“是!”
……
参政府
蒋玉俊被赵疆带着人拖走了。
赵疆是跟着元睢一起前来巡查的京官,从五品的大理寺承,在京城不过是小的不能再小的芝麻绿豆小官,甚至品阶还比苗鸿基这个四品安南参政要低,可苗鸿基却还得陪着笑脸鞠躬哈腰,这就是京官和地方官的区别。
苗鸿基已经气的脸红脖子粗,却没办法发作,一圈儿的下人全不敢靠近书房,只有最得势的门客李丁还在跟前坐着。
“我瞧今日元世子看咱们的眼神不善,问题还是出在了礼上。”李丁凝着眉头。
“打听了?”
“嗯。”李丁点头,“使了些银子,但元世子跟前的人都半个字不说,越是这样,越是有问题。”
“小混蛋……”苗鸿基咬着牙,“吞了老夫的东西却这般对老夫……”
“我打听过了,这个元世子胃口大的很,怕是见咱们送的好,送的多,所以今天故意这么对我们。”
“你的意思是再送?”苗鸿基横眉竖目,“那可是两万两黄金!”折合纹银二十万两,他这些年打点的地方多了,哪还能再筹出这么多!
“可若我们什么都不做,那大公子……”
苗鸿基脸色瞬时黑青,是了,什么都不做的话,蒋玉俊铁定是捞不出来了,万一那个元睢等不去他的好处,到时候瞬时牵扯到他的身上来也不是没可能。
李丁又道:“银钱不够,咱们民间去取就是,多得是。”
苗鸿基烦躁的闭了闭眼,“你去办。”
“是。”李丁弓了身子退了几步,苗鸿基又提醒,“办隐秘点,别让蒋玉伦再拿到什么把柄!”
“明白。”
……
客栈里,封长情和唐进坐在二楼雅座里吃晚饭,正堂台子上一个说书先生口沫横飞,此时正讲到赵王世子元睢秉公办案抓了安南侯府大公子下狱,侯府大公子狼心狗肺毒害亲父,侯府姨娘水性杨花红杏出墙还谋害当家主爷。
这高门大院里的腌臜事,却向来就是民间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此时百姓们义愤填膺,大骂这两人猪狗不如。
封长情吃了一快芙蓉糕,看着唐进,“真的吗?”
唐进默默给她又夹了一块糕,才道:“你说蒋玉俊下毒还是元睢办案?”
“两个。”
“假的。”唐进看她挑起眉略有些意外,慢条斯理的笑着道:“你常居海陵,并不了解这个元睢,他是个五毒俱全的二世祖,贪污纳贿,好色纨绔,又怎么可能真的办案,为民伸冤?拿了蒋玉俊,不过是因为苗鸿基送给他的东西让他不高兴罢了。”
封长情听出什么,“你那几日离开做了什么?”
“我……”他笑着附耳,和封长情说了两句话。
封长情瞪大眼睛张了张嘴,最后直接冲唐进竖起大拇指,“真有你的。”
唐进笑了笑,“随手发挥罢了。至于蒋玉俊么,他下毒倒是真的。”
封长情一时微微一叹。
她是了解安南局势的,自然知道蒋玉俊下毒为何,只是,权势为身外之物,竟能让子杀父,可悲可叹。
“多吃几块吧,这芙蓉糕软糯但不黏牙,挺不错的。”
唐进把整个盘子送到了封长情面前。
封长情点点头,这芙蓉糕啊,的确口感极好,吃了几块,她又想起一件事,“那个赵雪呢?”
“通奸下毒,死路一条,不过她的父亲和此事无关,蒋玉伦已经派人送走了,这是让她作证的唯一好处。”
封长情点点头,赵雪本不是好人,在安南候茶饭之中下毒,一说是为了让安南候困乏,但何尝不是想私底下敛些财物?从那李东宝的家里就找出两千多两银票,还有一些珠宝首饰,都是从侯府转移出来的。
说什么没了对方会死,分明是没了钱会死,李东宝和赵雪也不过是一对臭味相投的男女罢了。
默了默,封长情忽然问:“咱们到安南来,是查找给太后和辽部哥舒家传信的人,照原本的揣测,给侯爷下毒的人就是传信的人,但现在看似乎不是,这样线索就断了。”
“嗯。”唐进点点头,“不着急,很快就会有别的线索。”
封长情挑眉:“哦?”
唐进起身,“这手环怕是又磨手了,给我,我给你弄弄。”
封长情看了手腕上的小麦桔梗手环一眼,的确有些磨皮肤,便也没说什么,摘下来给他。
唐进道:“早点回去休息,明早给你。”
说完回了房。
封长情:……
就这样?这人分明是把话题转移了去。
*
随心园里,张茹坐在金丝楠木的圆凳上哭的梨花带雨,手中帕子都浸湿了,蒋玉伦站在一旁,暗暗叹了口气,“这是做什么?”
他一路风尘赶回来,直接部署见元睢申诉父亲中毒的事情,就没来得及先回家跟张茹报备一声,结果就造成了现在张茹默默哭泣不说话,但俨然无声控诉他不孝子的场面。
张茹啜泣着:“你这个混账东西,你知道我这段时间着急成什么样了吗?我每天睡不着觉,挖空了心思想破了脑袋的想找出给你父亲下毒的元凶,还担心你这么久不回,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可你倒好,来了都不来见我一面——”
“我这不是来了吗?”蒋玉伦无奈的闭了闭眼,却耐着性子道:“是为了揪出给父亲下毒的人,不得不先办事后来见母亲。”
“哦,揪出给你父亲下毒的人这么重要,重要的都可以不来见我么?你知不知道,就因为我抓了苗氏,蒋玉俊和苗鸿基每天都来找我要人,苗氏有人撑腰有人管,我呢?早知道你这样,就不该回来,毒死他算了!”
蒋玉伦无语,额角青筋跳了跳,“母亲大人,你确定要这么闹?我连夜赶路,已经好几日没休息了,实在没多余力气和你绕圈子,你就直说,想要我怎么样吧。”
张茹瞪他一眼,一抹眼泪板起脸,“走走走,去睡觉去,睡醒来园子里候着。”
蒋玉伦的眼窝黑青,精神不济,的确是十分的疲惫了,张茹到底还是心疼儿子的。
蒋玉伦松口气,还行了个礼,“母亲也好好休息,平心静气,养气为上。”
说完也不理会张茹飞来的冷眼,飘飘然离开了。
刚出随心园,魏无言就迎了上来,“找到唐进了,就在悦来客栈住着,同行的还有封姑娘。”
“约了什么时候见?”
“本来要约,结果收到消息,苗鸿基派李丁搜刮银钱要给元睢送礼。”
蒋玉伦冷笑,“看来不把我拉下水,他们是不打算放弃了……先不约唐进了,派出铁卫精锐,给我盯住李丁,让他一个子儿都搜刮不到。”
“是!”
有了铁卫的暗中制衡,苗鸿基果然半个子儿都筹不到,如今库房里虽有些东西,但那元睢在富贵云集的京城长大,又是赵王世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那点东西根本入不得他的眼!
苗鸿基又急又气。
他自己没有儿子,一向把蒋玉俊当亲生儿子一样的看待,怎么忍心看蒋玉俊受牢狱之罪?而且那个赵疆可是有名的酷吏,如果对蒋玉俊动刑的话……
苗鸿基简直不敢想象,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怎么办,怎么办!”
李丁也是没了办法,踌躇再三,“不如去见见元世子,跟他好声好气的说说,顺便探问一下他的喜好,咱们也好有个方向。”
苗鸿基眼前一亮,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了,便立即更衣,走了两步又道:“你随我一起去。”
李丁聪明又会看眼色,主意也多,他得带着去。
两人很快到了招待元睢的别馆内。
月正中天,别馆内歌舞升平。
元睢坐在高台上,左拥右抱,他自己和跟前的美貌女子衣衫都已经松垮,元睢哈哈笑着,手也放肆游移,下面的其他坐席上,那些官员也都是左拥右抱,虽不敢和元睢一样明目张胆,但也是和那些女子们调情笑骂,整个大厅内一片奢靡景象。
苗鸿基为官二十年,一直谨小慎微,哪见过这等场面,直接就给愣住了。
那小个子的赵疆推开怀里的丰满美人,起身笑着道:“苗大人,这么晚了,稀客啊。”
元睢也看了他一眼。
这些人兴致很高,元睢本来是不想见他的,但想起那夜那个异域舞娘的别样风情么,便又想见他一见。
苗鸿基连忙低头,“世子,下官知道许多事情做的不周到,让世子不太舒适,今夜特来请罪。”
元睢继续沉迷在温柔乡,和那两个女子哈哈调笑了一阵子,才慢吞吞出声:“是给你那外甥求情来了吧?”
“世子英明,玉俊怎么可能谋害亲父,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啊,世子——”
“你是说,本世子断错了案子?”
苗鸿基咚一声跪倒在地:“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的意思是,意思是——”
他斟酌用词,半晌说不出口。
元睢笑着道:“苗大人啊,这小小的事情都想不明白,莫怪做官二十多年了,还是个四品的地方参政,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本世子要忙了。”
苗鸿基擦拭着额头的冷汗,“是,是!”
等他退走之后,赵疆笑道:“这位苗大人看起来老实得很,那礼物的事情,不像是他会做的出的。”倒是那个蒋玉伦,十分精明,癞蛤蟆的事情,苗鸿基被嫁祸也不是不可能。
“呵呵。”元睢轻哼,“那就看他表现咯。”
对他来说,他高兴才是最要紧的,谁让他高兴,那万事好办,谁要让他不高兴,那便是整死了也不会留全尸。
出了别馆,苗鸿基脸色凝重,“现在怎么办?”
一番试探,没看出元睢的心意,倒是明白他胃口大得很呢。
李丁也陷入沉默,半晌才道:“我派出去打探元世子喜好的人应该马上就到了,咱们先坚持一下,瞧着他十分好色,我这就搜罗些美女来,先顶着,只要他高兴了,大公子自然没事。”
“就这么办!”
……
封长情在客栈住了几日之后,也没闲着。
安南水田较多,土地肥沃,若做粮行生意,再好不过,还有品芳斋,也得开起来。
她这几日就着手找了铺子,虽然价格略贵,但地段都是极好的。
唐进也并没多说什么,帮着看了地段,只说,“我走的时候告诉过廖英,让他跟刘义挑几个得力的人手到安南来。”
“你都计划好了?”
唐进笑着:“铺子需要人打理,咱们二人随时会走,要没个信任的人盯着可不行。出来的时候就做了准备了,我们当时是穿的合泰山,走的快,他们绕路,算着日子,现在也该到了,你把灵域里存下的粮食备一备就行了。”
封长情又惊又喜,“唐进……你这家伙,办事这么周全,还有先见之明,真是不错。”
唐进笑意微敛,“你叫我什么?”
“呃……”在他没清醒之前,封长情都是唤阿静,自从清醒之后,她很少对他有什么称呼,说话都是你我怎样怎样,如今乍一开口,便直呼其名了,但看唐进似乎不太高兴。
唐进看着她,“你喊别人也这么直呼其名?”
封长情有些莫名,“那叫你什么?唐将军?”
唐进脸色黑青,切齿道:“咱们好歹出生入死那么多次,就不能叫的熟稔一点?”
封长情:……
名字只是称呼,她根本没想那么多。
唐进瞧着她有些无力,半开玩笑半自嘲:“来,叫声进哥哥听听。”
封长情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见鬼的看了他一眼,“什么?”
唐进吊儿郎当,“我帮你想的这么周全,怎么,让你叫一声哥哥辱没你了不成?”
封长情抿抿唇,“这种腻掉大牙的称呼还不如唐进来的熟稔。”说完大步离去。
唐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