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操场上,初三(1)的同学们正垂头丧气地站成两排等待着赵昕的训斥。
赵昕双手叉着腰,气呼呼地在队伍前面来回走着。极度的冲动使他的脸变得发紫,似乎可以听到胸中那颗心脏激烈的跳动声。尽管他在极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想用迟迟说话的方式控制自己,但心情还是难于平静。
刚才,校长金钊和他交换过意见,嘱咐他千万要冷静地处理好这件事,但是对于赵昕来说,更为难办的也就是使他激动的不在这儿,而是这些小祖宗们给他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他这个班主任,是接手凌姗的。自打接过这个班,这三年间他一直在亢奋中的情绪中度过的。初一、初二年级的时候,他还能稳稳的带好这个班。班级的各项工作都列在学校前排,没谁不说赵昕具有带班的能力。可到了初三的时候,班上陆续插进了几位从社会上送来的孤儿同学,随之,他的那种教育方式变得不灵了。班上的许多工作虽然照旧,可不大不小的事总是出在他们班上,经常受到学校的批评。为此,赵昕还几次同现在的代教导主任卢非闹半红脸。卢非是他孤校的同学,小赵昕一岁。按说,这种在一锅里吃饭,一炕上睡觉,形影不离十多年的老同学也该高抬贵手,可他发现,卢非似乎也在有意无意地找他的茬儿,拆他的台。为什么会这样?他自己也拿不准。于是他曾出现一个想法,把这个班交出去,自己专心从事物理的教学。在教学上,赵昕可谓当仁不让,没准能挑剔,是全省物理中心组成员,是“德高望重”派的实力人物。他经常参加全省中考的命题,参加竞赛的评委工作,是省级优秀的教师。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弱点,猴性子。不适合做班主任。现在看来不是拿鸭子上架吗!还有一点使他更为想不通的是这群学生。从这学期开始,凌姗毕业仍回学校的消息传来后,初三(1)同学的情绪一下子就变了,好像谁许愿凌姗回来一定要收回这个班似的。
是。凌姗回到这个学校,她一定要带中学部的班,可谁就肯定她再带初三(1)呢?他觉得这里有背景。不然,一群十四五岁的孩子们怎么会如此相信这件事?于是,今儿个就出现了逃课接老师的事件。如果把这一前一后连起来看,这里不是有内幕又是什么?
赵昕还在走动着,他在飞快地想着。
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向快人快口的赵老师如今变得这么默语,着实会令这帮小淘气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们不由自主的相互用脚尖碰一碰,悄悄地朝踱步的赵昕奴奴嘴。
吴春雨好象不太发威。他现在还有时间东张西望,倒是身后排的姐姐吴潇潇狠狠地朝后腰掐了他一把:“老实点!”声音小而狠。
吴春雨吸了吸鼻涕──这是他的老习惯,尽管他没有鼻涕。站在那低着头,眼睛还在偷偷地溜着。
赵昕还在想。
如果是学校的安排,为什么不明白地讲。刚才,他问过校长金钊关于凌姗回来的安排,金钊说没有定。他提出如果可以的话,把班交回去,可金校长没吱声。这该死的滑老头子!嗨,不该这么说这老头,他可是他们的好校长啊──当年,金校长从民政助理员当上了孤儿院的老师,带他们吃了不少的苦呢。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明摆着上眼药的事:同学们去逃课去接凌姗老师,我在这收拾他们……这对凌姗该怎么交待法?
赵昕有一个公开的秘密,这个秘密学校里的老师们大都知道,那就是他一直在恋着凌姗。
得,凌姗就要回来了,你说这种场面凌姗见了该怎么想?
赵昕转过头,下意识地仰天长出了一口气。余光中,他看到了站在校门口朝这边张望的老卢。就在两人目光一对时,卢非却转身走进楼去了。
“老师,我们错了,您别生气了,都愿我……”终于有的学生开始认错了。赵昕这才转过身来,面对刚才说话的国育新看着,问:
“错了,错在哪了?嗯?你们把天捅了个窟窿知道不?!好哇,初三(1)可放卫星了:孤儿学校建校40多年,40多年哪,头一次全班逃课,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撒丫子了!”
吴春雨不服地打断了赵昕的话:“老师,我们……”他想说我们打招呼了。可赵昕用眼一瞪,厉声道:“住口,没你说话的份儿!”
吴春雨还是不服地晃了晃头,只是不敢争辩了,可心里却说:“不说就不说,那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今个儿的事咱一点点解决。有一样,你们必须勇敢地承认错误,认真地检查自己,我希望你们现在就能够站出来,谁带的头。有一点我要说清楚,不是你们说凌老师回来接你班吗?我告诉你们,到现在我还没有接到学校的通知,我,赵昕,还是你们的班主任,听见没有?!”
大家雅雀无声,没人敢回答。
赵昕又问一句:“听见没有?”
“听见了!”大家异口同声。
听得出,吴春雨的声音最高。声调也最怪。引得大家发出一阵哄笑。
赵昕急了:“还有脸笑!”
同学们的笑声嘎然而止。
吴春雨在抽着鼻子。
赵昕走到吴春雨跟前说:“吴春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事你是积极的倡导者吧?”
吴春雨又吸了吸鼻子,“别,老师你可别欺外来人哪。凌老师什么样我都没见过,我干嘛去嚷着带头去接她呀?再说,班里有班长,团支部有支书,还有文委,学委,体委,我算老几呀,您是不是抬举我了?!”
真还别说,赵昕被吴春雨这一番又酸又讲理的话弄得噎住了,他没词以对了。
“你,你……好,好。等我查出是你带的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吴春雨不服地把头往旁一扭。猛然间,他的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呀,老外,老外!”
一句话,同学们的目光吸引过去了。
学校门口,毕高乐和凌姗出现在那里。
“凌老师,凌老师!”同学们忘了自己是在受训,兴奋地叫了起来。有几个同学竟出队想跑过去接老师。
国育新一看事不好,忙出队喊道:“全体——立正,归队!”
同学们这才扭着脖子归队,可眼睛仍然朝门口方向看着。
凌姗的出现,使赵昕有些不知所措。谁都会有这样的感觉,怎么向凌姗说呢!
“好。你们的凌老师回来了。这回,当着你们老师的面说说你们干的好事吧!”
这时,凌姗和毕高乐已经快步来到了队伍前。赵昕和凌姗两人同时伸出手握着。
赵昕说:“凌老师,怎么坐了火车呀?”
凌姗一指毕高乐说:“哝,这个美国同学非要过过火车瘾不可。来,介绍一下:毕高乐,我的同学。老赵,你猜,他母亲的谁?”
赵昕又气又好笑,心想,一个外国佬,母亲是谁我怎么知道?你该不是打圆场吧。
凌姗说:“他就是咱们保育员毕淑琴老师的儿子!”
赵昕瞪大眼睛:“真的?!哟,怎么不象毕老师呀?”
毕高乐上前同赵昕握手:“赵先生,我象我的父亲。他是美国人!”
赵昕笑了。
同学们也都笑了。
赵昕转过身对同学一瞪眼:“你们笑什么?”
同学们立时止住了声,低下了头。
凌姗望着同学们可怜巴巴的样子,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这些孩子见到她会……想到这,她转向赵昕问:“老赵,他们……怎么啦?”
赵昕没法说,他瞪了同学们一眼,晃着脑袋叹了口气。
吴春雨上前一步。
吴潇潇从后面拉他,吴春雨一甩手:“怕啥。……凌老师,我们犯错误了。”
凌姗看着吴春雨:“你……后来的吧,叫什么?”
“吴春雨。锁头,金的。……真的老师,今天下午,我们逃课去飞机场接您了,可您也不讲究,咋改了坐火车呢。害得我们白挨赵老师的批……”
赵昕在一旁摊摊手自我解释地:“你看,在咱校这可是件40年没有过的大事,校长十分生气,卢主任亲自过问,你说咋办。”
凌姗没有做声,她望望赵昕又望着同学们,眼睛里涌满了泪花。她走到同学们跟前,一张张熟悉的小脸在眼前掠过,那是一张张多么熟悉的面孔啊……她想他们,她爱他们,可是,凌姗转过头:“赵老师,我能和同学们说几句话吗?”
赵昕苦笑地:“别,你有这份权利,请吧。”
凌姗转过头,面对同学们,慢慢地说道:“同学们,离开你们三年,说天天想你们,这是瞎话,可是,每当我有时间,每当逢年过节每当我寻加大中学生活动的时候,我都会想你们的。你们是我看着在手下长大的,我们同吃同住同学习,学校是你们的家,老师是你们的父母,你们是老师的孩子。在孤儿学校,我们就是这种关系,谁也改变不了。可老师的责任比父母还重要,要身体力行,把你们教育成为一个德才兼备的好孩子。纪律是保证,一个部队,没有严明的纪律,就战胜不了敌人。可是,你们怎么会置纪律不顾而做出这种事情呢?那么,你们想过没有,我对你们的这种做法是欢迎还是不欢迎?”
国育新走上一步:“凌老师,不是那么回事,其实我们请假了!”
赵昕反问道:“什么?请假了,跟谁请假了?我怎么不知道,我是班主任嘛!”
国育新:“赵老师,真的。中午我们去找您,您上市里开会不在。我们在楼门口见到了卢主任,向卢主任请假,利用体育活动时间去接凌老师。真的。”
赵昕反驳道:“这不可能,刚才我还和卢主任在一块,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事。”
吴春雨急了:“不对,我们都在场,走,去找卢主任说理去!”
赵昕狠狠地瞪了吴春雨一眼,吴春雨缩了回去。
凌姗问赵昕:“老赵,卢主任是谁?”
赵昕说:“哟,就是老卢,现在代理主任,正式文还没批呢!”
凌姗:“噢,是这样,我看同学们不会说假话吧。”
赵昕:“可老卢根本没提这事,对啦。”赵昕转向国育新说:“卢主任怎么答复你们的,把原话跟我说一说,一字也不许漏。”
“卢主任开始问我们听谁说的,我说省厅里的消息。卢主任想了半天说,这事......这事吗倒也该去接呀,可我不好表态,反正体育活动......你们再考虑一下吧。就说这些,他就走了。”
“还是,卢主任根本就没批准你们吗!”赵昕气急败坏地说。
“老卢也是,怎么能这么讲话呢?”凌姗若有所思,其实赵昕心里也在想。
“这样吧,今天马上要吃饭了,晚自习时候继续开会!”赵昕就势下台阶,就此解散队伍。
随着一声“解散”,同学们爆发出一声“万岁!”便忽啦一下把凌姗围个水泄不通,那个亲热劲真使赵昕发酸,也使毕高乐开眼,他取出掌中宝摄像机,呲着牙拍着这感人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