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麟,你怎么还不起来?”小可足浑推开慕容麟的房门时,几个下人正围着小主人手足无措,乍看到主母来了,都侧身让开道来。
小可足浑快步走到慕容麟面前,接过下人手里的衣服,好言好语地对着卧在榻上的慕容麟劝道:“快起来吧,今日是你父王凯旋归来的大日子,咱们可不能耽误了事情,来,我的贺麟,快起来。”
慕容麟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这孩子怎么了?”小可足浑着急地四处看了看,下人们都露出些同样的疑惑和无奈。
小可足浑眼珠转了一转,换了个办法对他说:“中山王方才让人传话说他正等着你呢,待会中山王府的车驾便来接你了。”
慕容麟还是不动。
小可足浑实在无法了,急的面色潮红,抿着唇使劲忍着眼泪却到底没有忍住。
慕容麟许久不听她再说话,又隐约听到身后有人抽泣的动静,心中一紧回过头去,正好看见小可足浑脸上挂着泪水,抽抽搭搭地用袖子遮着嘴。
“行了!”慕容麟坐起来,从她手中夺过衣服来,低着头边自己穿上边埋怨道:“你怎么这么麻烦?怎么说着说着就要哭?我去还不行吗?你不要哭了。”
小可足浑听他一下子说了这么多的话,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立刻破涕为笑。
他们母子到府门口的时候段元妃已带着慕容宝坐到了车里,那明媚的女子正跟车外面的侍女说话,说到高兴的地方便一阵银铃一样咯咯地笑起来。
慕容麟握住小可足浑的手,贴着她更近了一些,紧紧盯着车上的段元妃。
“哎呀,王妃总算出来了。”段元妃看见小可足浑后笑得更加灿烂,又侧了侧身子露出身旁的慕容宝来,略有些尴尬地说:“天实在太冷了,库勾自幼身子弱,我怕冻坏了他,先上车来了。”
“没事,没事……”小可足浑说。
“这车太小了啊……”段元妃蹙起娥眉:“贺麟倒是能坐进来,不过王妃还能不能上得来啊,库勾啊……你稍弯弯身子……”
“哎——不用了,库勾正在长身体,怎么委屈他一路蜷着身子……”小可足浑说。
“王妃说的是,你瞧我差点忘记了!”段元妃又笑道:“这车后面还要跟另一辆呢,不过小一些,王妃让贺麟坐进这辆来,自己坐另一辆,可宽敞了。”
小可足浑回头看了一眼这辆车子之后的一辆排场小一些的,点点头说:“好……好……贺麟,你跟着庶母一块坐大车吧。”
慕容麟看了她一眼,倏忽撒开手,跑到车前去。小可足浑心中有些难受,鼻头一酸,强忍着差点又要哭出来。不想慕容麟到了车上后只是扯住了段元妃的袖子,生生地将她从车上拽了下来。
“哎呀!”段元妃到底是女流,慕容麟的力气天生大,几下将她拖拽了下来,看得一旁的慕容宝和小可足浑都愣住了。
“怎么坐不开?”慕容麟挑眉看着她:“你下车来,我们就能坐得开了。”
段元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小可足浑也觉得这实在尴尬,站在那一处不知进退,马夫和几个下人想上来劝几句,被慕容麟瞪了一圈都哆哆嗦嗦地退后了去。
“侧妃本就不该随着去的。”慕容麟盯着段元妃,一字一句说得在理:“又哪里有自己坐着正车,叫王妃坐副车的道理?”
车驶出戚里,小可足浑小心翼翼地侧目看了一眼慕容麟,正与慕容宝的目光对上,二人都带着同样的诧异与不解。
正阳殿,皇帝屏退了一众伺候的宫人。
慕容暐来回抚摸着一只盛装符节的空盒子,脸上俱是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
慕容臧眼目低垂,流着狡黠的光芒,伸出自己的手来缓缓扣住皇帝的手,两只手合在一处,都定在那空盒子上。
慕容暐抬头审视着他,慕容臧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盯着自己的手看。
“我说的果然不错,只要陛下忘了,吴王便也就忘了。”慕容臧说。
慕容暐沉吟一阵,还是决定不接这话。
“吴王近来在朝中总是有空便提起要陛下奖赏襄邑之役中破敌立功的将士,这是什么意思?”慕容臧又说:“是时刻叫陛下记着他这盖世之功的意思?还是……”
慕容暐的眸色一沉。
“还是替自己的兵讨赏的意思?”
手下另一只手果不其然地攥紧了一些,似乎隔着皮肉能感觉出他突突跳动的血管,慕容臧动了动手指,微凉的指尖顺着慕容暐手背的脉络轻描安抚:“太傅虽贪恋钱财,导致晋军逼到了枋头,但他到底只是爱那些身外之物。”
“吴王就不一样了,他心中想的是什么,咱们谁都看不出来。”
慕容暐撤去了手,慕容臧也顺势将手收回去,低了下颔注视着皇帝的神情。
“陛下记不记得小的时候,父皇拉着我们兄弟二人的手放在一处,面色疲惫,又语重心长……”慕容臧眼中湿了一湿,恰巧慕容暐看过来,二人都有些动容。
“父皇叫我们兄弟同心,互相帮衬,因为这世上最亲的人,除去父母,本就该是兄弟。”慕容暐替他说道。
“我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慕容臧一下子拜倒在地上,脑袋重重一磕。
太后宫。
“芸香啊。”可足浑轻轻煽着摇风,将香炉中缭绕腾起的烟气招呼到自己跟前来,弯唇合目享受着,仿佛吸了这一口就登了仙境一样。
“这里面还加了别的?我怎么闻不出来呢?”可足浑问慕容评说。
“这熏香可是很有讲究的,太后。”慕容评说:“譬如薤叶芸香可解毒,不过若再向里面添些别的,就独成了一味毒。且还要看添的是什么,有的毒对孕中的妇人,有的毒对年幼的孩童,还有的毒……对壮年的男人。”
“看不见,也闻不出来?”可足浑问。
慕容评笑了笑。
“上庸王果真是什么都懂。”可足浑也笑了,伸手叫人将那香炉拿下去,她平素贴身的人矮身算是应了,端起那炉子捧在怀里进了内殿。
可足浑又将剩下的香装进一只锦盒里去,合上盖子,似是自语道:“我那个没用的妹妹好久没进宫来,我倒是意外地想念她,这些香若是拿来熏衣,想是再好不过的,等她来了,我便赏她一些。”
“大王,这树无需每日都来看护,且放着它自行长吧。”
慕容楷正摆弄着院子里的梅花树,指尖擦着枝头小小的花苞,听完这话却不松手,又抚摸上树的枝干,笑笑说:“万一它长歪了怎么办?”
“您这样悉心看着,它就长不歪了吗?”
慕容楷回头看了那花匠一眼,回过头去淡淡地说:“我尽我的全心,它若还是长歪了,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了。”
“嘿嘿。”那花匠笑起来:“开始就知道它要长歪,看不看护都一个样子,那又为什么要白白浪费时间呢?”
“……”
“大王啊,”花匠弯着腰,用手扣了扣那花树的干,惋惜地说:“把这树移了吧,根已经烂掉了,恐怕今年开不了几朵花了,到明年,更是要枯死了。”
“只是……”慕容楷伸开手掌,手心被粗粝的枝干磨得有些疼,他皱了眉,幽幽地说:“只是这是先王种下的啊……”
“大王,您又要说大道理了,是不?”花匠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这国家大事,我们这样的人的确是不懂,可要论这种花栽树,大王您还真是说不过我的。”
“再说,您不是也在府上病了这些年了吗?这天要变,谁也拦不住;这树有了谁、离了谁,都照样要生要枯啊。”
太后宫中熄了灯,可足浑身边最近的侍女从殿内出来,仔细地掩上门,她的面色有些难看,撑着一份威严左右对外面守夜的说:“仔细听着太后的吩咐,待我去更衣。”
“萱姐姐是吃坏肚子了吧……嘻嘻……”
“闭嘴!”萱宫人瞪了那说笑的人一眼,那人立刻便噤了声。
“兰容华睡下了吗?”
兰容华宫中的侍女瞪大了眼睛看看彼此,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答话,他们宫中一向如同无人居住一般,主人空承了九嫔中最末的封号,整日幽困于此。
萱宫人不管这两个形状呆傻的侍女,自行闯了进去。
“萱宫人——我们夫人睡下了!”
萱宫人对着兰容华跪地拜了三拜,这才将手从袖中掏出来,在地上铺下一方绢,指甲一扣,扣出一些灰末来。
“你这是——”兰容华看得不解。
“夫人。”萱宫人仔细将那绢包好,呈给了兰容华:“我曾受吴王的大恩才得以苟全性命,今当是报恩的时候。现下乐安王蛊惑陛下,太后与上庸王又密谋要加害吴王,夫人之父乃吴王亲生母舅,望夫人即刻将此消息传达出宫,以全忠臣良将之性命,卑贱之人,虽死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