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衡
“不知此处,是否欢迎老朽的到来?”
话虽是这么说着,彦老狗却不顾众人目光直直入了病房,像踏进自家家宅一般自如。
正在和云禅谈话的元招隐不经意间抬起头,见到彦老狗那一刹那,眼神中毫不掩饰地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但元招隐并未开口。毕竟这里的主人是云禅和华清川,他只是一个客人罢了。
元招青在一旁却按耐不住,看向彦老狗的眼睛里满是愤恨,彦老狗那只黑狗伤了元招隐,他今天既然到这儿了,就别想轻易离开!
元招隐暗中伸出手,拍了拍元招青的脖颈,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他只是将眼光放到云禅身上,期待云禅接下来会做出什么反应。
王领想张嘴问来人是谁,看向周围,却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此时病房内的危险的气氛陡然上升,那只有半只眼睛的老头看着也挺吓人的,他干脆把嘴巴闭上。
云禅抿着唇,眼睛直直地盯着彦老狗,“交易,不可能。”
云禅也不知彦子清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候来见他。只是为了交易吗?
彦老狗这次身边并没有跟着他那条助力颇大的黑狗,但他却敢孤身一人来到有元招隐在场的地方,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元招隐此刻却在心中默笑,他因之前一些事情受伤甚重,刚恢复了一些便被王领通知云禅这边的动静,如果现在与彦老狗大打出手,吃亏的恐怕就是他自己了。但他同样也在思考,彦老狗此时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那边彦老狗开口了:“云禅,老朽并不是来和你做交易的。”
“只是今日你们人都凑巧了,”他突然将视线放在了表情愤恨的元招青身上,“而那只陪了老朽几十年的黑狗儿死得甚惨,老朽心中不甘,今日想来讨个公道。”
元招青嘲笑道:“你那死狗伤了元招隐,他又去找什么地方讨公道!”元招青是在半路碰上元招隐的,当时元招隐并没有发现他,而元招青却发现了他什么来不及处理的血迹,逼问之下,才知道是彦老狗的黑狗伤了他。也是,除了彦老狗,他目前还没见过可以与元招隐比肩的人物。当然,除了他元家以前未死的那几位......
云禅也开口:“出去。”
元招青和元招隐兄弟二人帮他甚多,必要时,他是站在他二人这一方的,只是想到了彦子清给他讲的那个故事,他心中就生出愧疚之感......他的前世为了那只黑猫,伤人性命,而那被夺命之人,就是彦子清的心爱之人......
云禅定下心神,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彦老狗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似乎没有听见云禅下的逐客令,而是看着元招青道:“小子,想晓得,你上下三代为何死的死,消失的消失吗?”
元招青心中一抽,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慢慢升起:“你胡说些什么!”
而元招隐在听见彦老狗的问话后,瞳孔微不可见地一缩,手掌不自觉紧握,而后隐在衣袖之中。元招隐的反应可能云禅等人没有发现,但彦老狗却发现了,虽然只有一只眼睛。在看到元招隐的反应后,他心中只有快感。
元招隐温声道:“招青,不要被彦子清激怒。”
闻言,元招青冷静下来,他信茫没落是事实不错,但是轮到一个外人来说的时候,心中还是会莫名地愤怒和伤心。在彦老狗的口中,信茫三代仿佛都是死不足惜一般,沦落到作为别人的谈资。
元招隐明白元招青心中所想:“彦子清,若你现在离去,我日后还可放你一马......”
“马”字还未出口,那彦子清便突然发起袭击,他飞快几步上前,一手狠狠抓住了云禅的脖子,长发在在空中飞舞,势不可挡:“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云禅呼吸顿时有些困难,脖子上显出了红色印记,稍有不慎,恐怕会真的丧命!
元招青几乎是同时拿出了长琴荣月,正要弹奏,却被元招隐抬手止住了。
他本以为彦老狗来此的目的是向他发难,此时却擒住了云禅......这是为何?
而彦子清在挟谁来做人质这一件事情上也是经过一番考量,若是抓住了元招青,那元招隐恐怕还不疯了!
他拿出一只手指长短,酒杯粗细的葫芦,摇了摇,里面传出了几声猫叫声。云禅立即在四周寻找黑炭的身影。没人注意到,黑炭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不见了。
也许是他只出去玩儿了?追蝴蝶,和其他小猫打架?
“不用找了,这葫芦里装的,正是云禅你那只黑猫。”彦子清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云禅的侥幸。
王领和元招青来了之后,便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如何解决为华清川补魂的这件事情上,忽略了黑猫的动向。不知道这彦子清拿他的猫又要来做什么。
一个眨眼,彦子清带着云禅又移到了华清川的身边。此时华清川双眼紧闭,额角冒汗,不知在梦中又遇见了什么,也许是在做恶梦。彦子清一笑,如此正好。
这彦老狗的目标到底是谁?元招隐不动声色,安抚住准备随时出手的元招青。
云禅怕彦子清会做出什么动作来伤害到华清川,便要挣脱,脖子上的手却越来越紧。
“放...开...我...”云禅费劲全力沙哑着声音说。
彦子清恨不得立刻就掐死这个杀死唐若的人,心中却不断告诫自己,此人留有大用,才将心头火焰熄灭。
他一挥手,病床之上的华清川便打开了一张口,彦子清用手作一个抓取状,一个呈淡绿荧光的光团便从华清川嘴里慢慢生出。
元招青:“这是....魂魄?”
他一急,就要出手打断彦老狗,却还是被元招隐拦住。
他在元招青身后细语:“今日彦老狗恐怕是要破釜沉舟,他与云禅前世有仇,解铃还需系铃人。”
心里却暗恨,华清川的魂魄本该是他要得的!如今却被彦老狗堂而皇之地取走!老贼!若是他没有杀死那只黑狗,也许他的实力就不像现在这样。
像是知道元招隐在想什么,站在五六米开外的彦子清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将那光团塞入了葫芦瓶中。
云禅眼睁睁地看见云禅的魂魄进了葫芦中,却什么也不能做,他试着挣脱开彦子清的禁锢,却还是如先前一般徒劳。
“唐若的命,我赔你!”云禅大喊出口。
“不不不。”彦子清摇头,“你以为老朽今日来就是单纯地找你报仇么?”
“你可知道,对面站着的元招隐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单眼直勾勾地看着元招隐继续道:“他想要了华清川的魂魄,然后要挟你!亏了他一副人前君子的模样,要在他弟弟面前装好人,否则,华清川的魂魄早就被他得了,也轮不到我来。”
他阴测测地笑道:“他杀了老朽的爱犬,怎么也得做出点让他不如意的事情来!”
听了这些他以前从未听过的话之后,元招青怒从心头起,也顾不得云禅还被彦老狗要挟在手中,手一拨,强大的声浪袭击过去。
“胡说八道——!”他不信,他兄长怎么会是那种人!
病房内的响动已经惊动了医生和护士,他们闻声而来,想要查看病房内发生了什么事。
“云先生,请开门!”
元招青恨恨地看了彦子清一眼,不情愿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彦子清突然又退到了床边,“想要华清川的魂魄,有本事便来取!”说完便消失在空中。
突然被松开限制的云禅一个踉跄,大口大口地呼吸,嘴里却还是道:“魂魄......”
元招青点头,“我这就去追。”
他一把挣开了元招隐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临头回看元招隐,却不知自己眼神中所包藏的含义更加复杂。
无法,一直袖手旁观的元招隐也跟了上去。弄得站在门外的医生护士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临走时还吩咐云禅:“不要动华清川的身体。”
被王领搀扶着的云禅看着双眼闭合的华清川,他的脸色苍白,面无一丝血色。如果说之前华清川在梦中看见了什么以致他双眼紧闭,而现在,他的眼眸就是单纯地闭上而已。一个人没了魂魄是怎样一副模样?之前华清川只是缺了一魂就变得如此冷漠,性格大变。那现在,岂不是真的会变成活死人一般?
这时候医生终于进门来,对华清川进行了仔细的检查。
“病人呼吸顺畅,没有其他什么特殊情况。”这位病人上头特意交代过,要好好治疗他,不能放弃。他自然也不敢怠慢。只是自从华清川来了这医院,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也都来了。华清川虽然是被交代特殊关照的,但这里是医院,又不是什么高级宾馆。那只猫在医院里溜达他也就忍了,可今天在病房里搞出那么大的响动,这医院里可还有其他人!
听到医生回复,云禅点头,脸色终于有所缓和。他摸着华清川依旧柔软的头发,心中若有所思。
如果真像彦子清所说的那样,元招隐接近自己是有目的的,那他现在该信谁?
“废物!”
脑中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
云禅以为是自己幻听,那声音又响起:“信谁?!你最该信的是你自己!”
“我自己...”云禅喃喃。
王领一头雾水,“云大哥你在说什么?”
“我这一辈子,还从来未向谁服输过!怎么换了一个名字,你就变得如此懦弱?!”
云禅:“你是谁...我是谁...”
“蠢货!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这一世你父母双全,虽然后来死了,但你还有一个爱人。可是如此便磨掉了你自身的性格么!懦夫!站起来!去杀了彦子清和元招隐!夺回先偈的魂魄!”
那声音继续道:“如果先偈死了!要等到下一次,不知要多久!”
云禅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吵得头痛,他喝道:“闭嘴!”
“呵....还算有点脾气。”
云禅却大喊:“再说话,就滚出去!”
不知是被云禅的怒气所感染还是因为其他什么,那声音轻笑一声后,便渐渐隐去了。
头疼欲裂的云禅终于好受了一些。开始回忆脑海中声音刚才所说过的话。
“先偈...的魂魄。”云禅冥思苦想。
片刻后。
“是了,先偈就是华清川。”云禅嘴角轻挑,不知为何笑得有些邪恶,神情变得十分冷漠,连说话的语调也变了,“元招隐......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猛地把头转向王领;“是你传递消息让元招隐赶到此处?是不是?”
王领尴尬地笑出声:“云大哥,你在说什么?......”说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云禅面无表情地看着王领:“现在,你要帮我好好看着华清川的身体,如果出了半点差池,你就不必再想着回S市了。”
王领也变了脸:“我听元招隐的,不听你的。”
“是么......”猝不及防,云禅一挥手就将王领扇到了墙上。
滑下墙壁的王领双手撑地,嘴里喷出鲜血:“你!”
“不从,便是死!”云禅恶狠狠地向王领道。
王领不甘心回答:“我知道了。”
云禅左手一挥,五只长剑破空而出,“先偈!”
上一世,他本以为借了他人的命就能让先偈醒过来,没想到那只是让先偈死得更快罢了。是,他是欠唐若一条命,可他后来还得够多了......
云缚为了来世还能和唐若在一起做夫妻,便在长明灯上做了手脚。
长明,偿命。他以为这手脚是那么好做的么!若不是有他相助,唐若还等不到生出云禅就会死!
旋即又嘲笑自己,凡为人改命,都有自己的理由,他哪里有资格去嘲笑他人的做法!归根结底他们都是一样的!
王领惊魂未定,他抹去了头上不停冒出的虚汗,定下心神,专心照看起华清川的身体来。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什么狗屁道术啊,他是被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蒙住了眼。他现在遇到的人怎么全都是些“大人物!”家里帮他找了份工作,他闲无聊,硬是要来寻寻刺激,现在,可真是把自己给刺激到了。还沦落到给人家当泥腿子的地步,连这条小命都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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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招隐,元招青和彦老狗在一块空旷的山坡处痴斗。
一个多小时过去,已经是两败俱伤。
已经筋疲力尽,元招青吐了一口血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准备以身体去搏斗。
彦子清一闪,堪堪躲过。
他望向在一旁歇气凝神的元招隐,笑道:“当初,你杀死了你爷爷元三眼,父亲元达应,三叔元达垓,咳咳,其他的我就不必说了吧。
元招隐闻言,不慌不忙地调整好气息,声音还是那般温和,只是口中的话却不再是以前那般平和:“荒唐!”
元招青也道:“想离间我兄弟二人?休想!”
元招隐:“连我二弟也不信,你该放弃你的想法了。”
这话听在彦子清的耳里,既是威胁,也是妥协,他是让他见好就收。
可他偏不。
“元招青,你还记得你二叔么?”彦子清问。
元招青:“记得。”
“他没死。”
元招青颤动的手指透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彦子清道:“他便是古董店老板。”
一句话,像破天惊雷一般震撼了元招青的内心,“你说...什么?”
“够了!”元招隐出声打断还要讲话的彦子清。
元招青却按住他的手:“让他说下去。”
“招青!”温文尔雅的元招隐此刻脸上终于有了明显地变化。
“如果是假的,你还怕他说吗?”元招青问。
彦子清这才继续道:“你二叔那女儿的命,便是吊在元招隐手上的。”
元招青瞳孔微缩:“继续。”
“元招隐本不是你元家的人,他只是元家的继子罢了。元家的家传,自古以来不会传给一个外人,你家家主也明确对他说过。但是元招隐他不甘心,有一次偷练,被你三叔发现了,你三叔劝他放弃,他却又一次在暗中练习秘法。然后你三叔就说他心术不正,要将此事告诉族人,请求裁决。但......元招隐先下手为强,杀了你三叔。”
彦子清看着元招隐越来越阴狠的表情,继续道:“我并不与元招隐是什么故人,只是作为同行,难免争食罢了。可他却三番几次下狠手,甚至杀了它!就别怪我不留情!”
这时候元招隐却笑出声,对他所说不置可否:“我也有一个关于唐若和云缚夫妻二人的故事,不管你愿不愿意听,现在我都打算讲出来,每一个字,你都要给我听清楚!”
他将“夫妻”二字咬得特别重,引来彦子清一阵狂笑:“我听着便是。”他现在也没有自称老朽,在元招隐这个老妖精面前,他当不得“长辈”。
“百年前,私塾里有一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他们从小便心意暗合。忽然有一日,一个穷小子做了他二人的同窗。那女孩见那穷小子可怜,便经常帮助那穷小子,便让那穷小子以为那女孩是喜欢他的。”说到这里,元招隐看着彦子清问道:“你说,那穷小子怎会如此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