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她的眼里是丰富多彩的。我想,她感知到的世界肯定跟我们所感知到的世界完全不同。
她的病因并不是一种精神疾病,根本原因是她大脑双侧压后皮质有更多的白质,所以造成了她这种与众不同的能力。
她:
“在我的世界里,天空是甜的,草地是酸的,《女神之舞》是明亮的,《我心永恒》是大海的颜色。”
我:
“你能够把声音、气味、味道和颜色全都联想到一起是吗?”
她:
“不单单只有这么点,我还总是能把数字、心情还有温度也联想到一起。其实也不算是联想,在我看来气味啦、颜色啦、声音啦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一体的,只是你们的器官都只能片面地感觉到它们的一部分特性,所以才觉得那是不一样的东西,但是其实,它们是一体的,反映的都是事物的同一个本质,犯不着分那么清。”
我:
“其实你这种情况叫通感,不单单是你,很多人都会有,只是轻重程度不一样而已,你的情况比一般人要严重很多。”
她:
“也许吧,但是我想我可能比其他人更能看到本质吧。我能够看到数字的颜色,你说我是联想,但是我觉得也许数字本来就是有它们自己的颜色的。而且比我们知道的要丰富的多了。”
我:
“是一到十的数字的颜色吗?”
她:
“不单单是一到十,是每个数字都有对应的颜色。我发现人的眼睛看到的色彩太少了,一般人看到的主要颜色只有七种吧?但是其实宇宙的颜色是无限多的,因为每个数字都是有一种只属于它自己的颜色的,数字无限多,颜色自然也无限多了。像是零吧,看到零,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的是白色的,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一是黑色的,一片漆黑。二是黄色的,三是翡翠色的,四是紫色的,五是红色的,六是粉色的,七是墨绿色的,八是海蓝色,九是褐色的,十是米色的,十一的话也是黑色,但是那种黑色比一的黑色还要更深……”
她说到十六的颜色是紫藤萝色时,我打住了她:
“这种情况有多严重?”
她:
“小时候其实一直都是有的,不过那时候我还是能够自己控制的,想看到正常的景象,就可以看到正常的景象,但是前年开始,我发现我的能力提升了,我能够看到更深层次的东西了。我想我肯定是越来越接近事物的本质了。”
我:
“更深层次的东西?”
她:
“是啊,我发现我的脑子好像贯通了似的,比如说看到五吧,我就能想到红色,然后又想到
水沸腾的声音,还能够闻到鸡血的味道,这些原本本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感觉,全都串联在一起了,我看到一个,脑子就能够自动联想到其他的东西。而且这种自动的联想,到了后来越来越自然了。”
我:
“越来越自然?你是说越来越快吗?”
她:
“对啊,越来越快。到最后,我发现整个世界都完全不一样了,我原来看到的世界换了个模样,就跟脱胎换骨似的。”
我:
“你的意思是说,你的通感非常严重,已经影响到你的日常生活了是吧?”
她:
“影响倒也不是。就是我感觉这个世界变得更加复杂了,一些我原来注意不到的信息,我一下子就能够注意到了。比如说,你知道数学上的素数吧?”
我:
“当然了,就是只能够被一和自己整除的数吧,像是二,三,五,七,十一这些?”
她:
“是啊,我发现素数其实是一类很奇怪的数字,而且我还有一眼就认出素数的能力。”
我:
“哦?这么神奇?真是这样的话,你都可以当小小数学家了。”
她:
“数学家的话我还没有那个本事,但是我每次看到素数的时候,总是会有一种特别坚硬牢固的感觉,我一看到素数,胸口就会闷闷的,就是那种全身都动不了的感觉。所以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为了确定她说的是不是事实,我特别找了几个位数比较大的素数,31489,36497,49937,130981,然后和十个普通的数字混在在一起,让她找出其中的素数。
结果让我吃惊的是,她很轻松地就从数字串中找出了素数,为了避免她有可能提前把素数记下来的可能性,我又找了三个千万级别的素数,这次她稍微慢了一些,我看到她找素数的速度明显下降了,但是几分钟后她还是找了出来。
我:“位数越多,你找素数也就越慢吗?”
她:
“因为图像太多了,干扰了我的思考。”
我:
“图像太多?”
她:
“嗯,素数给我的感觉,就好像要从一地洒在地上毫无规则的芝麻堆里找出一个规则形状的空白区域,数字越大,芝麻粒也就越多,要找到那个规则的空白区域肯定也就慢一些了。”
我:
“这个比喻倒是很形象,不过我还真难想出来。”
她:
“我知道,但是我已经很努力在说给你听了,你没有我这样的能力,肯定是不能完全理解我的感受的。我一直在想,素数对于宇宙是有意义的。”
我:
“什么意义?”
她:
“素数其实就是宇宙想象力不足的表现。”
我:
“想象力不足?你是说我们这个宇宙是活的,像人一样有想象力吗?”
她:
“是啊,我觉得宇宙就是活生生的,有生命。我们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是它在思考的表现,数学就是它的思考逻辑,素数就是它想象力不足的表现,宇宙想不出其他不是素数的数字来填补素数的空缺,就只能够安排素数在那里了……这个很难懂对吧?我知道我说的有点像是绕口令,总之,在我看来,素数就是宇宙想象力缺乏的表现。”
我:
“呃……还是很难想象啊,哈哈。”
她:
“唉,硬是要打个比喻的话,你可以把数字都想象成一条条的线,大多数线都是平行的,各行其道,不会相交,但是素数就是某些缠绕在一起打了个死结的线,因为打了个死结,所以素数特别的牢固坚硬。这么说是不是好懂一点了?”
我:
“呵呵,这么说是形象了一点,但是总感觉很新奇。”
她:
“如果这个都理解不了的话,那么接下来我要说的你可能就更难懂了。我发现,其实那些科学家对宇宙的描述都是不对的,很片面。”
我:
“这就是你说的世界变得复杂了?”
她:
“嗯。可以说是变得复杂了,但是也可以说是变得简单了。”
我:
“又开始听不懂了,我发现要跟上你的思维还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她:
“这也没办法呗,人和人能够交流是基础本来就是感受器官上有共通点嘛,我现在感觉跟你差了很多,你不能理解我的想法也是正常的。我发现啊,科学家总是喜欢用数学作为工具去描述宇宙,比如说有限的宇宙啊,无限的宇宙啊,或者就是膨胀的宇宙,冰冷的宇宙之类,但是那种描述都是逻辑的描述,而不是感性的描述。”
我:
“那感性的描述是怎么样的?”
她:
“那可就复杂了,比如说固执的宇宙,跳舞的宇宙,唱歌的宇宙,寂寞的宇宙,高兴的宇宙,鲜美的宇宙,香甜的宇宙,哭泣的宇宙,坚固的宇宙,幼稚的宇宙,甚至就是变态的宇宙都是可以的!”
我承认她的想法非常的神奇,在她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宇宙还可以用哭泣、固执这类形容人的形容词来形容。但是想到她的通感的能力,我认为这种说法对她来说也很正常。
我:“哭泣的宇宙是怎么样的呢?”
她:
“哭泣的宇宙就是很悲伤的感觉,你看到天空就能够感觉到宇宙的心情了。有时候你看到宇宙,感觉它是灰蓝色的,天上的星星也转得慢悠悠的,无精打采的,你就知道它的心情肯定不好了。你看到宇宙亮闪闪的,那就知道它心情很好了。”
我:
“宇宙怎么会亮闪闪的呢?”
她:
“这个很难形容,但是宇宙有气味,宇宙每天的味道都是不一样的,有的时候甜甜的,那时候我就能看到它是亮闪闪的,有的时候苦苦的,我看到它就是一副忧郁的样子。你们闻不到也看不到,但是我可以做到。”
我:“世界还真是奇妙。”
她:
“这个还不算是最奇妙的。要是只是这样的话,我也不会到你这儿来了,我会到你这儿来,是因为我现在看人都看不了了。”
我:
“是因为你的其他感觉干扰了你的视觉是吗?”
她:
“是啊,但是如果要说干扰的话也不太合适。我觉得是我看的维度太多了。”
我:
“维度太多?”
她:
“一般人看别人,大多都只用视觉这一层维度去看,以前我也是这样的。但是后来我的味觉和视觉连通了,我看人就用味觉了,然后我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我:
“可怕的事?”
她:
“对,太可怕了。你知道人真正的形状是怎么样的吗?”
当她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不禁想到了以前诊断过的那个能够把人看成树状图形的女人,但是我想她们两个的视角是不一样的。
我摇了摇头。
她说:
“人真正的形状是一团一团的,很大很大,而且可以变形。有的人体积大到可以填满一件房子。你想啊,一个人除了他外表看上去的样子,其实还有很多我们看不到的成分,那就是他的气味,一个完整的人应该包括他的气味。只是一般人是看不到别人的气味的,但是我现在已经可以看到别人的气味了,然后我就发现,这个世界太可怕了,每个人都是一团一团的怪物,有的人是绿色的,有的人是红色的,有的人是粉色的,体味越重,颜色就越深。特别是那些有脚臭有体臭的人,他们是黑色的,体积非常大,可以媲美一间教室,你上课的时候,那些一团一团的怪物就跟你挤在一起,他们身体的一部分挤进你的鼻子里、嘴巴里、耳朵里,跟你的身体重叠在一起,你不难受吗?”
我试着想象了一下她所描述的场景,很容易就想到了过节的时候米果团子积压在一个箩筐里的场景,不禁产生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气闷感。
她:
“感到很气闷是吧?现在你理解我的感觉了吧?我每天都感觉自己活在一团团大怪物的缝隙之间,被他们挤来挤去,他们身体的一部分还会钻进我的身体里,看到这样的景象我就想吐。”
我感觉她是个很有意思,很有想法的女孩,之后我又跟她谈了很多。她还告诉了我一个小秘密:
“知道吗,其实我们的这个宇宙是女的。”
我:“女的?宇宙还有性别?”
她:
“有啊,我能够感觉到我们宇宙的性别,我们的宇宙很温柔,所以才有了我们这个有生命的地球。我们的宇宙就是个年轻的女子。我想如果有男的宇宙的话,那里一定很狂暴,到处都是能量风暴什么的,一个生命也不会有。”
我想她说的是有道理的,至少站在她的立场上,她有一套属于她自己的世界观。太多时候,我们看待事物的眼光太过狭隘了,或者说,我们看这个世界所用的工具实在太少,有时候,当我们换一种观察工具区观察这个我们早已习以为常的世界时,就会看到让我们震惊的景象。
但是,比起一个整体担心天会塌下来的明眼人,我宁愿做一头无法抬头看天空的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