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忠,朕还想看一会儿书。你将银炭再加些,就可以下去了。”北冥爵起来的身子又坐下,并顺手拿起桌案旁的一本史册看起来。
耿连忠心疼皇上身体:“皇上,如今冬天,夜里寒凉。您又有头疼的毛病,奴才想着……”
“无妨。”北冥爵这次的声音冷了一些,耿连忠不敢再多嘴,给铜炉里加了银炭急忙离去。
四更天的清宁殿里,很静,静的掉一根针都能听见。北冥爵手里拿着史册,眸光却是看着烛台上的烛火。桌案上的烛台高低措置,插着五支蜡烛,五支烛火泛着莹皇的颜色。忽的,又有一支烛火微微一动。
本来静谧的清宁殿,似乎起了一股极其微弱的风。
“既然已经到了清宁殿,何必还藏头露尾。”几分轻讽的声音在清宁殿响起。
秦九儿知道北冥爵让耿连忠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外面有人了。她想立刻出来的,甚至是想的迫不及待。
三年多,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多想距离的看看北冥爵,多想告诉他,自己给他生了个儿子。
秦九儿想的心都紧缩起来,但是却突然不敢露面,甚至想转身。烛光中的北冥爵一如三年前那么俊朗。三年的时间似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不,北冥爵和三年前似乎不一样了。他眼底没有一丝丝温度,冷寒冰凉。唇角绷得紧紧的,好似从没有被温柔渲染过。
从前,他是多么温柔啊。
秦九儿从门后轻轻出来,一身绯色大氅从头到脚包裹严实,头上戴着大氅的帽子,一条白色巾帕罩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而这双眼睛,却在看见北冥爵的一瞬间变得沉静,淡然。
纵使心中有千般思念,万般心绪,此时此刻,秦九儿都只能淡漠着眼眸。一身绯色的大氅,灼灼妖妖,好似或蛊惑心智的虞美人花。
秦九儿一步一步走到北冥爵的桌案前,双目直直望着北冥爵的眼眸。不想放过他眸底的任何一丝情绪。任何一丝情绪都牵动着她心底的判断。
他到底是记得自己,还是忘记?
如果记得一切,自己该怎么办?
“是你。”北冥爵冷漠的开口说道。
秦九儿心底一咯噔,北冥爵说的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如此笃定的口气,难道真的一直都没有忘记自己?
“你认得我?”秦九儿强压兴奋故作镇定的反问。
北冥爵紧抿的唇角带出低低冷冷的声音:“今日大街之上偶然一瞥。”
……
“原来如此。”秦九儿声音里忍不住浓浓的失望。
“如此皇宫禁地,你却敢私闯,你可知道这是何罪?”北冥爵的声音带着愠怒。他也不明白,为何此时的心又好像被一只手抓紧一样,泛着隐隐的疼。而为了掩饰这个极度的不舒服,只能更森冷了眸子。
秦九儿微微低头,苦笑一声,慢慢抬手伸向脸上的巾帕,紧紧抓住。她不知道自己拿下脸上巾帕以后,北冥爵会是什么反应。但是如果不拿下来,那她今天来的就毫无意义。
她不喜欢一些事不明不白的。雅兰说北冥爵为自己后位空置,楚凌风说北冥爵为自己禁欲三年。所以,她今天来,目的就是弄清楚,他真的没有忘记自己么?还爱着自己么?
随着手慢慢垂下,秦九儿将头慢慢抬起,绯色大氅上的帽子滑落下去,一张精致无双,倾国倾城的容颜便出现在北冥爵的面前。
瘦了。
这是北冥爵看见这张脸时,脑子中最先想到的。
随后,他的瞳孔忽然紧锁,呼吸变得急促,胸口也上下起伏的厉害,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秦九儿,居然是你!”
秦九儿心里狂跳不止,脱口而出:“北冥爵,你居然真的还记得我!”
北冥爵忽的起身,看不出怎么动作已经下了软座,双目如寒霜逼视着秦九儿。秦九儿下意识的后退,因为她从这眼神里没有看到一点点惊喜,而是看到了滔天的恨意和杀气。
秦九儿一步一步后退,北冥爵就一步一步紧逼。
“你、就、是、化、成、灰、朕、都、记、得!”北冥爵一字一句,字字寒芒。瞳孔紧缩,额头上的青筋绷起老高。
忽的,北冥爵手凌空伸出,通体黝黑的冥王剑便带着尖叫啸声破空而出,直直飞到了北冥爵的手上。北冥爵一抖手,剑鞘应声而落,嗜血的剑锋便直接指上秦九儿的心口。
一切,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快的让秦九儿都没有时间眨眼。
秦九儿低头,看着指着自己心口杀气满满,寒气逼人的冥王剑,心一沉再沉。怎么都想不到,北冥爵这把杀敌无数的冥王剑有一天会指着自己的心口。
“你……想杀了我?”秦九儿已经尽量镇定,奈何声音里还是出现了一丝抖动。
北冥爵暗沉锐利的眼眸,带着赤红瞪着秦九儿:“不错,朕想杀了你。而且,这三年,朕无时无刻不想将冥王剑刺穿你的的心口!”
秦九儿看着北冥爵眼中的恨,滔天的恨,苍白的唇轻轻蠕动,喃喃自语:“原来你一直都记得我,原来……”
“是,朕一直都记得你这个贱人,从不敢一刻忘记!你用美色迷惑朕,做朕的皇后,就为探听地宫皇陵的消息,破坏北圣龙脉,偷盗地宫皇陵里的火焰玉!朕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被你的美色迷惑!”
秦九儿的心终于沉到万劫不复,原来自己在北冥爵的心中已经是一个贱人。是时时刻刻都准备好冥王剑要杀了自己的存在。
心,好像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往里灌着风,每呼吸一次,都是剧烈的痛。
这就是今天自己带着无比期望,兴奋,忐忑来寻求的真相。只是真相太残忍,外面包裹着为自己禁欲,斋戒三年的华丽外衣,里面却是恨不能食肉的痛恨。
“北冥爵,你说的对,我是破坏了北圣的龙脉,我是偷走了北圣的圣物火焰玉。我自知百死不能弥补三年来,北圣百姓在水深火热中的苦苦挣扎。你如果觉得杀了我,就能消除心头之恨,那你就动手吧。”秦九儿闭上眼睛,等着那命运的宣判。
她不想死,至少这一刻。她还没有听到碧霄管北冥爵叫一声爹地。她还没有帮欢儿和方生和好。她还没有看到雅兰和北冥瑞在一起,她还没有……
所以,她猜北冥爵只是恨,恨不能杀了自己,但是曾经的爱毕竟那么炽烈,他怎么会下得去手真的杀自己。
不会,他一定舍不得。
忽的,心口巨疼。
秦九儿猛的瞪大眼睛,没看面前的北冥爵,而是眼睁睁的看着那墨黑色的剑锋一点一点没入自己的心口。有刺目的血流出,顺着剑锋一滴一滴流出。
原来,又一次是自以为是!自以为是的以为北冥爵不会舍得杀自己。
现在才知道,他杀自己是可以毫不留情。
现在,胸口真的破了一个洞,呼呼往里灌着风了。
自己死了,碧霄怎么办?欢儿怎么办?雅兰怎么办?一瞬间,秦九儿脑中闪过很多放不下。但是忽的,又扯唇笑了。曾经自己‘死了三年,她们不是一样好好的活着么?你不是上帝,你死了,真没有什么重要。太阳依然会东升西落,世界依然是四季交替。尤其好的是,自己死了,老头子也就死了。
一切罪恶的,欺骗的,纠缠的开始,现在止于冥王剑下。老头子也将死在曾经跟随自己的冥王剑下,这或许就是因果的轮回,生死的报应。
在冥王剑往前推了一寸而不再往前的时候,秦九儿却是笑容扩大,好像生命最后的绽放。看着北冥爵眸中的痛恨,嗜血,黑如深渊的曈昽,她笑着往前走,不顾剑锋继续深入:“北冥爵,谢谢你给我的这一剑。但是这不够,请你将我的心挖出来,一定。”
北冥爵杀人无数,冥王剑下的亡魂更是数不胜数。他自问,十四岁开始上战场,杀第一个敌人的时候都没有胆怯,都没有手抖。手起刀落,一个人头就好像被切断的萝卜。
而为什么这一次,对着那么恨,恨不能抽筋剥髓的人,却是觉得冥王剑有千斤重。刺进去,看着血流出来。自己的心竟然剧痛无比,好像那剑是刺在自己的心口窝一样。
不,优柔寡断,不是北冥爵的做派。北冥爵从来都是果断杀伐的!钢牙暗错,手紧紧握住剑柄,就想结束掉这一切。然而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她竟然微笑的迎着剑锋往前走,笑颜如花的谢谢自己,就是一心求死,并残忍的让自己挖出她的心!
自己已经如此冷血,可是她竟然比自己还冷血!
北冥爵的手暗暗发抖,钢牙恨不能咬碎。脑中一个声音大叫着‘不要杀她’。
“皇叔!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忽的,北冥瑞的声音破空传来。在北冥爵一僵的时候,飞身过来抱起秦九儿就从剑锋上拔了出来,并远远的躲开北冥爵。
秦九儿虚弱无力的靠在北冥瑞的怀里,心口的血忽的喷出,喷到绯红的大氅上,让本来就妖艳的颜色变得更加炫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