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为某千户大人的亲随,钱三除开指挥侍卫护持千户大人的周全,现下还兼了类于机要秘书处主任的职司。
吴郡东北一隅,军民政事的每日午告,皆由钱三掌握上达,炙手可热处,半点不弱旧日袍泽,非但不弱,这近水楼台的,还得了不少同僚的奉承话听。
从机要室出来,钱三奔前院的明堂走,身后跟着的副官适才禀告,司隶来人到了,已安排在明堂相候。
侦搜营的营将秦祥麟亲自带人回来,想必是极紧要的事,钱三不敢怠慢,赶紧过去招呼。
这秦祥麟是月余前从北织造黑衣纵里调来栖霞军的,随同一起共十二人,原本都是总旗或小旗的职司。
栖霞扩军,千户大人命留守司隶的武文定简拔黑衣纵中忠贞有义之士充填栖霞军指挥体系,秦祥麟是其中就任职务最高的一个。
侦搜营建制直属参谋本部,主要负责战区侦查、敌情搜集,给与野战部队情报支持,为参谋本部提供信息考证。
侦搜营的主官是个坐不下来的位子,职司就是勾连各处传递陈情,天天跑马,活像个待遇高配的通讯兵。
在司隶时,钱三和秦祥麟是普通同事,见面说话的交情。到了栖霞军中,因为职司的关系,打交道就变得多了起来,关系也熟稔的多了。
迈步跨进明堂,钱三一眼看见端坐喝茶的秦祥麟,对面还有一人,年纪不大,一点点英俊的样子。
钱三脸上有笑,拱手招呼,“秦将军,天寒地冻的,一路辛苦了。”
“钱主任客气,一点风雪当得什么事。”秦祥麟起身回礼,“先给钱主任介绍一个人,这个是我家远房的一个堂弟,今年十八了,叫秦瀚。”
秦祥麟一指那个年轻人,秦瀚见堂哥引荐自己,忙对着钱三躬身施礼,“小子秦瀚,见过钱主任。”
“你好你好,小伙子一团精气神,年轻有为丫。”
钱三捻着下巴上的几根毛胡子,点头微笑,意态颇为慈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六十二了,其实虚岁也才二十六。
招呼秦瀚分茶,秦祥麟引手与钱三落座,相谈道,“秦瀚这小子在司隶武大人手下做事,这才刚两个月头上,看他还算伶俐,武大人要他来栖霞镇给千户大人送个口信。一路上风大雪大的,我怕他一个人闪失了,索性直接带上来,免得误了大人的事。”
“就说赶的巧,今天正是周会的日子,有什么口信可请千户大人亲自问了。”
一丝口风也不露啊,看来比想象中的事情还要大,难不成还是寡人有疾了?
脑筋刚转了一个弯,钱三就准备偷懒了。
反正午后的周会有千户大人在,他老人家钦定方略,我小人家坚决执行也就是了。
闲聊一阵,到了开饭的时间,钱三就陪着秦家兄弟在明堂一起用饭。
秦瀚新嫩,在桌上只出耳朵听堂哥和这个叫钱三的聊天,不发一言,把气力都使在碗筷上。
菜色没什么花样,每人一份,用方木盘端上来。一碗白菜炖肉,里面三四块肉的样子,一条巴掌长的腌海鱼,一大碗粳米饭。
听钱三闲谈,若无意外,千户大人今日午时整即会出关理事,午饭八成也是吃这个。待午时三刻,齐聚门外的大堂,每七天一次的周会就在那里举行。
秦瀚很好奇为什么七日一会,又不好多问,只能脑补千户大人钟意七数……七数?莫不是气数的意思?
正瞎琢磨着,秦瀚就听堂哥跟钱三说饭菜,“听说半山原垦荒还不足两月,这就有秋菘可吃了?农园令真好本事。”
“哈哈,农园令确实好本事,不过和这秋菘却不相干。”钱三笑道,“这是胡麻县输供上来的,粮米,肉食,蔬菜,海产,除开这些口腹之物还有布匹农具药材生铁,半山原短少什么,胡麻县都用心筹措,鼎力相帮。”
秦祥麟愣了一愣,说道,“总不白帮吧?”
钱三道,“那是自然,待明年半山原有所出产,照三成息还回去。”
“才三成?”
“胡麻县的地主老财们连这三成都不想收,还是李县丞强令才签下来的借契。”
秦祥麟欲言又止,眨一眨眼,转瞬明白过来。
倒是秦瀚实在憋不住,相问钱三,“那些人是傻的吗?”
钱三笑的甚是得意,回了小伙子一句,“这道理太浅显,不与你说,自个儿想去。”
“居安思危呀。”秦祥麟不由点点头,心中多有感触。
“现在咱们要地盘有地盘要丁口有丁口,只要过了冬春,他们想巴结都巴结不上,不赶紧凑上来就没什么机会了。”钱三捏着筷子,言谈间豪气自生,“这样的世道,刀兵才是依仗,攥刀把子的才最大。也就是千户大人悲悯,换一家早下刀子割肉了……”
简餐无酒,一顿饭吃的甚快,再坐一坐,门外隐约有人声嘈杂,想是马上就到周会的时间了。
钱三领着秦家兄弟从明堂出来,转过墙角来到大堂。
大堂有个十数步见方,当中一张极大的长方木案,四围摆一圈靠背木椅。靠墙脚垒了四处壁炉,炭火烧得正旺,大堂门窗皆闭,只有挑空的过梁上的天窗半开,沉下来冰冷的寒气被炭火烤热的暖气抵住,搅在半空里变得有些氤氲湿润。
木案两边的椅子上已经坐了三两人,见钱三和秦祥麟进来,都熟络的招呼。又看见二人身后的秦瀚,也点点头,很是和善。
秦瀚有些局促,不知是否该去桌尾找张椅子坐下,堂兄顾着和人寒暄,也没人帮忙拿个主意。
踌躇间,身后一声门响,堂中登时一静,秦瀚侧身扭头,就见大堂正门开敞,从门外走进一人。
束发,黑袍,身量不高却苍劲挺拔,面孔寻常但眼光晶亮,尤其步伐特异,一步一步落地无声,可动静之间,仿佛重重踩踏在人心头之上。
这人走到案头站定,环目四顾,顾盼之间,压不住的一身煞气顿时弥散开来。
秦瀚似乎闻到了一阵血腥气,夹杂在迎面扑来的威压之中,饶是秦瀚也算生死之间常行走的勇悍之士,此时也难免股颤,悄悄扶桌案站稳。
“见过千户大人!”
堂中之士齐声贺,皆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