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闵宗海离开的日子愈来愈近,崖儿每日每夜地缝制衣裳。听说极北之地异常寒冷,不多准备些御寒衣物,怕是过不去这个冬天。
深秋的天气,夜晚极其寒冷,崖儿挑了夜灯通宵。银曼瞧不过,又劝不动。李五亦是无法,便去珠宝阁寻了墨逸。
墨逸放下正在写的信函,皱眉道:“恐怕无人能劝动她了。”
“可是夫人如此下去,非病不可。”
“她不病一场,怕是不会好的。”
果不其然,第二日,崖儿便有些鼻塞咳嗽。银曼要请大夫,可崖儿说:“只是一点风寒,何必劳烦大夫?多喝些水便好了。况且我不喜那味儿。”虽如是说,可每每都是银曼扯下她手中的布料,把水放到她手里,她才乖乖喝完。
“对了,要多做些手套!那么冷的天,做活不带手套,会冻坏的。银曼,你取些银子去买些上好的毛皮。”
“夫人,手套是何物?”
“快别问了,待我做好便知晓了,快去吧。”
崖儿催了银曼出去,又开始缝制衣裳了。青曼端了燕窝进来,“夫人,喝些燕窝粥吧,这粥炖得可烂了。”
崖儿头都不抬地回道:“嗯,先放下吧。”
“夫人,我常常听老爷说,若是能将夫人养胖些,他做梦都会笑醒的。夫人何不给老爷一个惊喜呢?待老爷回来之时,见到一个丰腴的美人,他定会欣喜的。夫人若是此时把身子熬坏了,那得多久才能养回来?”她见崖儿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又道:“何况。夫人做的衣裳尽够了,做多了到时指不定被谁夺了去,不若明年做了再捎过去,也算是每年有新衣穿了。”
崖儿戳了青曼一指,“鬼机灵,哪儿来那么多话?”
青曼把碗往崖儿手里一放,笑道:“这不是为了夫人能多吃些。练了呗!”
近日身子是大不如从前了。崖儿也知如此不好,只是每每控制不住自个儿。她看着眼前的燕窝,想到他在那极北之地。怕是常日里的米都吃不上吧。心下难过,入嘴的燕窝如鲠在喉,明明柔软得很,却甚难下咽。
九月二十六。闵宗海带着枷锁,背着硕大的包袱。在两名衙役的押解之下,踏入了极北之路。
崖儿站在城楼上,望着他的背影一点点变小,直至消失。她眼角湿湿地。有东西落下,泪水模糊了双眼,随后陷入一片黑暗。她倒在墨逸怀里。墨逸这才发觉她竟浑身滚烫!他抱起她,也顾不得什么亲不亲的。直接去了昌城最好的医馆。
大夫诊断,果真是劳累过度,导致邪气侵体,如今又发了热,甚是不好。他开了药方,命药童煎了。待喝了一次药后,李五说他会医术,家里总比医馆好些。墨逸这才同意将崖儿送回宅子。
崖儿迷迷糊糊地,银曼喂药总也喂不进去,那药顺着脖子流了下来。银曼又腾出手替她擦拭,一碗药下来竟是喝一半洒一半。李五只得又去多熬些。墨逸站在旁边,心痛不已。他想冲过去,他想喂她喝药,可他却不能。即便她的夫君不在,她亦是他人之妇。若是因他一时冲动,让她陷入流言蜚语之中,那他宁可自个儿受着。
整整一天,崖儿都睡得极不安稳,似乎噩梦不断。墨逸一直坐在桌边,看着银曼喂药,看着她替她擦汗,看着她难受。一天过去,他却觉得过了一世。
天刚蒙蒙亮,一屋的人歪歪斜斜,疲惫不堪。崖儿悠悠醒转,环视一周,都是熟悉的面孔,却独独不见他。
是了,他被发配边疆了......五年之久,教她如何过去?
墨逸一个机灵醒了过来,第一眼朝崖儿望去,发现她正在发呆。他慢慢走了过去,尽量不打扰到她。她的泪水、她的无神、她的苍白,深深刺痛着他的心。如果,他说服父亲请恭郡王救闵宗海,如今她会不会如往常一样快乐?如果,他能早些遇到她,如今会不会是另一番模样?墨逸矛盾着,一面希望他能与崖儿携手一生,一面又自责当初若他尽力,未必不能救下闵宗海,毕竟他只是受牵连,打点一下还是不用受此无妄之灾的。
“你好些了么?”
崖儿不想说话,干脆闭上眼睛,许是太累,竟是又睡着了。墨逸眼眸一暗,即便闵宗海不在,她怕是也不会看自个儿一眼。
直至第三日,崖儿终于退了热,精神头也好了许多。银曼扶着她下了床,几日不曾下地,竟是有些不习惯了。
“可有东西吃?我有些饿了。”
银曼开心不已,忙道:“有,就是怕夫人醒了饿,一直温了小米粥呢。夫人坐会儿,我去端来。”
瞧见银曼为自个儿吃东西而高兴,崖儿想,是有些不该了。
一碗粥见底,银曼问道:“夫人可还要一碗?”
崖儿摇头,“吃多了一会儿又堵心了,待饿了再吃便好。”银曼收了碗,送去厨房。李五进了房,见崖儿要起来,忙过去搀扶。刚碰到她的手臂,才觉不妥,又收了回来。“夫人,我去叫银曼过来吧。”
崖儿眼角亦是瞧见了他的动作,笑道:“无妨,又不是残了,我能自个儿走。”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果然好了许多。“瞧,我这好多了,出来走走于病情有益呢。”
“夫人气色是好了许多。”
“你日后有何打算?”崖儿停下,望着他,“你不能一辈子如此吧?”
“茹妃已打入冷宫了。”李五别过头,若是往日,他早就走了,只是如今有她在,他舍不得走而已。
崖儿讶异,“怎么回事?”
“日前,有人将茹妃与大皇子密谋害丽贵妃的信函。呈与了圣上。圣上彻查后,大发雷霆。可家丑不外扬,圣上便寻了个由头将茹妃打入冷宫、大皇子禁足,无赦不得出。”他望着她,“而这个告发的人便是英亲王。”
“难怪他功过相抵,原是因此事。”崖儿眉头一皱。
“我在沐府有个旧识,他传信与我。宋晚晴被沐侍郎捉回去了。她不但没有惊慌与害怕,反而是一直撒泼。直至茹妃被打入冷宫,她才安静下来。沐侍郎对她用了刑。后来她变得疯疯颠颠的,最奇怪的是她一直大骂嫣红吃里爬外、背叛她。我那个旧识这才发现自她回去后,就不见嫣红的踪影。嫣红是她的贴身婢女,她逃出来时一直带着她的。却未带回去。”
“你是说宋晚晴敢撒泼是因她有茹妃的密谋的信函,她逃出来后把信函给了嫣红。让她躲起来,然后茹妃便出事了。显然她是不想茹妃出事的,故而大骂嫣红出卖她。而茹妃是因英亲王的告发才败露。也就是说嫣红是英亲王放在沐府的探子,她得了密函后便交与英亲王!”
李五长叹一声。“怕是如此。”
“那你李家的血案呢?圣上会澄清么?”崖儿走得有些累了,欲在石凳上坐下。李五拦手道:“哎,夫人且慢。石凳阴凉,我去取个坐垫来。”他跑着去了崖儿的房间。拿了一个厚的坐垫,放在石凳上,才让她坐下。
他亦是在另一边坐了,“我想不日便会有公示下吧。”
“嗯,到时我把卖身契还你,你便可去重建李家了。”因在病中,她也未好好梳头,只简单的挽了一下,长发垂在两边,微风吹起,有发丝轻轻飞扬。许久未有这种感觉了,自她嫁人后,头发一直都是挽成妇人样的,如今乍又回到闺中时的模样,竟有些隔世之感。
良久,李五才道:“夫人若不嫌弃,便让李五留在夫人身边吧。”闵宗海不在,墨逸不能,那就让他以奴仆的身份继续在守在她身边吧。
崖儿讶异,“为何?你不想重建李家?”
李五笑道:“我一个已死之人,何来李家?”
是啊,李家满门抄斩,哪儿来的李家之子?若现在出去,便是一个欺君之罪了。“那你也可以李五的自由之身去重新建一个李家,此李家非彼李家,相信圣上管不着吧?”
瞧见崖儿的笑容,他坚定道:“至少老爷回来之前,就让李五留在夫人身边吧!”
一阵风吹来,空中有树叶飘然而下,一片小叶子落在崖儿的发间,被李五瞧见了。他盯着那叶子,好生羡慕,可以躺在她的发上,嗅着她的香,无酒自醉。
他轻轻道:“起风了,夫人回房吧,可不好再次受凉。”
崖儿点头,在她起身之际,那叶子又从她的发间掉了下来。李五心里一酸,不是它的终究留不住。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愿意守住这短暂的瞬间,因为它将是他人生的永恒。
十日后,崖儿大病初愈,打算亲自下厨犒劳一众人。她写了长长的材料单,命银曼青曼二人分头去买来。
她又展一张纸,思索着菜名:红烧肉、酸菜鱼、土豆排骨汤、辣椒炒南瓜、糯米圆子、米酒甜羹......一道道的菜品,都是她在那个简陋的宅子里亲自烹调的,都承载着与他的回忆,虽清苦,但甜蜜。如此想来,自从搬来美味情缘,又到如今的宅子,她几乎不曾做与他吃过。他总是叫她歇着,让丫头们做吧。他说他不挑吃食的,能吃饱便可。他总是吃了一大碗饭,然后放下筷子说吃饱了。可是,她清楚地记得,在老宅子时,他吃两三大碗都不说饱的。
她的眼酸酸的,泪咸咸的,怎的未早些发现?怎的才记起?
伊人不在,思更胜,情未了,泪已干;伊人何在,念更远,恩不断,目已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