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闵宗海第一次叙说着他的过去。
闵宗海的娘徐氏带了一间临街的铺子嫁过来,加上闵老二的勤劳,两年时间便攒下了不少的田产。徐氏成亲两年才怀上闵宗海,生产时亏了身子,月子也没有做好,以致落下病根。她自知时日不多时,便为闵宗海订下了闺友的女儿,当时一岁的宋晚晴。后来家里为了给她治病,卖了一大半的田地,闵宗海五岁时,她终于熬不住,撒手人寰了。闵老二把店铺租了出去,带着儿子回到以前的房子,过回原来农耕的生活。半年前,闵老二突然病倒,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也去了。闵宗海还没有从丧父的悲痛中缓过来,宋晚晴来了。她说京城一贵人相中她,要买她做他夫人的婢女。她说她很无奈,如不答应,恐累及家人。她道了别,便走了。
“那,她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回来又如何?不回来又如何?”闵宗海握着崖儿的手,“你是我的妻,今生唯尔,足以!”
今生唯尔……
崖儿有一瞬间的楞怔,这是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吗?男人不都想三妻四妾吗?
“你,没想过纳妾吗?”
“纳妾啊……”
语气悠远绵长,似有一丝犹豫……他也会纳妾?崖儿闷闷的猜想着。
闵宗海看见她在听到他说纳妾之时,嘴角撇了撇,他轻笑道,“崖儿喜不喜欢我纳妾?”
崖儿白了他一眼,“你要纳便纳,与我何干!”说完便翻身,背对着他。
良久后,“我呢,是个简单的人,家里只要一个女人就行了,多了就吵得头疼!”
崖儿突然又翻身回来,愤愤道:“如果遇到一个知书达理,不吵不闹的女子呢?你是不是就纳了?”
“不管遇到甚么样知书达理的,不吵不闹的女子,都一样吵翻天!”
“为何?”
闵宗海捏了捏她的鼻子,“因为有你在啊!”
崖儿一把拍掉他的不规矩的手,撅着嘴道:“我才不是妒妇!”
“妒不妒的,那要看怎么说。你觉得如何才是夫妻之道?”
崖儿思索道:“相濡以沫,互相信任,彼此尊重,还有彼此唯一……”说着说着,突然害羞起来,声音也低了下去,“耳鬓厮磨的感觉也不错……”说完,她瞥了一眼闵宗海,瞧见他戏谑的眼神,立马反应过来,大声道:“我真的不是妒妇!”
闵宗海哈哈大笑,心情甚好!“你说的那些,我也喜欢。不过只有妒妇才能做到,而且做得最好!”
崖儿瞧他的神色,好像在暗示甚么,盯着他的眼睛,他也不闪躲,她便大着胆子,说出心中的想法,“我,我不喜欢我的相公有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如果这是妒妇的话,那我就是!”慷慨就义,死就死吧!
她闭上眼睛等了半响也不见有响动,悄悄抬起头,笃的对上他漂亮的眸,惊得她想逃!可是又觉得太丢人了,她又没错,干嘛逃?于是她也瞪回去!
闵宗海被瞪得哭笑不得,投降道:“你别瞪了,今生唯尔与彼此唯一可不是同一个么!”良久,“其实我娘就是因为有人要给爹送妾,才提早生产,亏了身子,爹也因愧疚再无续娶。”
“相公……”
“我只是不想步爹娘的后路。”
一时有点扯远了,闵宗海继续说道:“宋晚晴走后没多久,大伯找到我,要我把店铺转给三叔,说是我年轻,又是一个人,好养活,三叔一大家子人,都快活过下去了。我不答应,三叔一家人就每天到咱家来哭闹,我不堪其扰便卖给三叔了,三叔又说暂时没有银子,就写了欠条给我。不想第二天,外面到处传我大孝心,把店铺送给了三叔!而且……大伯三叔一口咬定那铺子就是我送三叔的。”
“不是有欠条吗?”
“欠条不见了!所以我百口莫辩。”
“那你当初投湖不是因为……”
“那时候觉得了无生趣吧。爹去了,晚晴也走了,至亲之人又来欺我……当时正好走到太上湖边,脑子一热,便跳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你可知我跳下去后又想甚么?”
“莫非你后悔了?”
“呵,是啊!”
“为何?”
“那水很难喝。”如果死了又如何能娶她为妻?可若他不是寻死那么一回,恐怕更是无缘与她了吧?过往的事,好像冥冥之中注定了一样,注定他失去那些,注定又得到这些。那他到底是该不平还是该庆幸呢?
崖儿觉得在闵宗海心里,宋晚晴和刘香韵是不一样的。他可以对刘香韵无情,可宋晚晴是他从小就开始做的一个梦,这个梦的分量有多重,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在宋晚晴的事情上,她不能泛酸,因为她没有泛酸的底气!
“恩,这么难喝,那以后就不要去喝了。”
“恩,以后都不喝了。”
那个晚上之后,两人都很默契的不谈及宋晚晴,连“婚约”二字都不曾提过。
每天早上闵宗海去地里干活儿,傍晚则教崖儿种菜。慢慢上手后,有时早上崖儿自个儿去菜地锄草、清地沟,顺便把烂的菜叶子丢到鸡窝,让鸡啄着吃。
这天,闵宗海走后,崖儿收拾好碗筷,拿着衣篓去河边洗衣服。城北这里都是几户人家共一口水井,但主要是用来吃和洗菜,洗衣服的话,女人更喜欢去宽广的河边。
崖儿来得比较早,只有两个人在那里洗衣服。
“崖儿来得早啊!”一个年轻媳妇老早就看见崖儿过来。
“雁姐姐更早呢!”崖儿走到一个比较平缓的大石头上面,放下篓子准备洗衣服。
“你不知道,小雁是有名的快手,干活儿不早、不快,她就浑身难受!”另一个媳妇麻溜的垂了几下衣服,又放水里摔几下,提起来继续垂打。
刘小雁见金嫂子编排她,她也不恼,笑嘻嘻的说:“我呀,就一劳碌命。哪儿像金嫂子,想干就干,不干就去耍。”
“嘿!就耍那么一回,你就惦记这么久。”
“我一回都没耍过当然惦记了!哎,崖儿,你跟宗海成亲后,他有带你去哪里耍吗?”
“还没有,这天也热,出门一身汗,还不如家里凉快。”崖儿加快手上的动作。
“也是,不过等到天凉之后,你可要出去耍耍,现在不耍,以后想耍都没机会咯。”刘小雁一脸真诚。
“为何?”金嫂子停下,看着刘小雁。
“看我就知道了!刚成亲那会儿,为了讨好婆婆,见天的做活儿,等有了孩子就成天伺候孩子,以后还要伺候孩子的孩子。哪儿有时间去耍?”说着刘小雁两眼放光,贼嘻嘻的问崖儿:“你跟宗海圆房了吗?宗海每天对着你这么个俏人儿,他能忍得住?虽说在孝期不能那个……其实只要不怀孕也没人知道!哎,我有个避孕的方子,你要不?”
“我洗好了,你们继续。”崖儿说完便提着篓子走了。
留下尴尬不已的刘小雁和一脸明了的金嫂子……
回到家后,晾好衣服,崖儿便拿着闵宗海给她特制的小锄头去菜地,有些叶子菜已经进入尾声,有了不少老叶子。崖儿把老叶子收集了一大把,都丢到了鸡窝外,虽然只有一只鸡,但也要照顾好不是?
好像鸡吃了虫子,就容易下蛋?
一想到那柔软无骨的虫子,崖儿就一阵恶寒!但为了很多的鸡蛋,她,豁出去了!
她找来一个小罐,放进篮子,又捡了两根长树枝当筷子,便往墙角、树下阴湿的地方找去。
找到一个,就用树枝夹起,放进罐子里,又迅速盖上。只要不看它,就能忍住!
一个时辰后,崖儿感觉差不多了,就提着篮子回去。
这个时候闵宗海该回来了。
果然,崖儿进院子就见闵宗海在喝水。
“相公回来了?”
“你这是去哪儿呢?”
崖儿提起篮子,“去找了些东西!”
“甚么?”
“虫子!”说完便往后院鸡窝而去。
“虫子?”闵宗海一头雾水,也跟了去。
崖儿把篮子放下,小心拿起罐子,打开盖子:一截一截的长条虫子胡乱翻滚着!
吓得崖儿手一抖,嘭地一声,罐子碎了一地,那虫子撒了她一脚!
啊!崖儿笃地浑身一颤,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崖儿!”闵宗海一把捞起她的身子……
他慌张无比,那是一种甚么样的心情?除了崖儿,他想不到任何事!除了崖儿,他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
他把她抱上床,就那样的看着她……
没多久,崖儿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还没回想起甚么就听见一声急切的声音。
“崖儿,你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心中一暖,“你别担心,我没事。”
“好好的怎么昏倒了?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这厮才想起来请大夫。
她拉住他,“我没事,不用请大夫。我,我只是看见那么多……虫子,就不舒服……”
说到虫子二字时,她又忍不住一阵颤栗,闵宗海立马坐上床头,抱住崖儿,呢喃道:“别害怕,我在,不怕!”直至崖儿平静下来。
“你捉,那些东西做甚么?”
“我听说鸡吃了……就能多下蛋……”崖儿低着头,不让他瞧见自己的脸红。
“以后别弄了……过几天我会接木活儿,然后多抱几只鸡,一样多下蛋。你这样多危险!”
她察觉他的声音里有些抖,抬头望了一眼,又伸手抚平他的眉,“这次是我没有准备,捉得有点多了,下次少捉些就不会有事了。”
听到崖儿还要去捉虫,闵宗海不赞同地低头看她,猛地四目相对,这样近的距离,彼此呼出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时都呆住了……
扑通,扑通,扑通……
这是谁的心跳声?
她红润的唇,微张着,很诱人……
他忍不住轻轻靠近,见她没反对,便大着胆子亲了上去……
崖儿以为会有一个缠绵悱恻的吻,她很期待,非常的期待,两世的初吻啊!没想到一个蜻蜓点水就过去了……
“啊!”
她还没来得及失落,身侧一空,咚的一声栽到地上!
“崖儿,你有没有摔到?”闵宗海赶紧把她抱起来,塞进被子里,站在一旁。“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我只是怕……”
她瞧见他头上都渗出了细汗,“相公,你怎么了?怎么出那么多汗?”紧张会出那么多汗吗?
“我,只是有些热。你先休息,我出去了。”说完,逃似的出门了。
崖儿有些怏怏的,他想起宋晚晴了吗?觉得那么做对不起她吗?
好一会儿,闵宗海进来,就见崖儿躺在那里发呆。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你要是累了就先睡会儿,粥煮好了就叫你。”
“恩。”崖儿并不看他。
“你怎么了?还在生我的气吗?”闵宗海又上前一步。
一股井水的清凉气息传来,崖儿转过头,他洗澡换衣了!用冰凉的井水洗澡?
“你洗澡了?”
闵宗海听了这话,脸有一丝异色……
难道……刚才不是想起宋晚晴,而是……欲火焚身?所以要用井水泄火?
崖儿被自己“邪恶”的想法吓乐了!偷偷的扬起嘴角。
闵宗海被发现了秘密,站立不安。
“我,我去做饭了。”又逃了。
一阵折腾,她也真累了,迷迷糊糊地睡了。
闵宗海手脚麻利的做好了粥,另炒了一盘空心菜,一盘黄瓜并一小盘崖儿昨儿炒的腌萝卜。
入东屋想叫她吃饭,一进门就见她睡得香甜,嘴角还挂着浅笑……
他轻轻唤道:“崖儿,崖儿,起来把粥喝了再睡……”
崖儿呢喃一声,似是答应,翻个身竟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