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我经历过的,最冷的一个冬天。天冷,心也冷。
我旁若无人的趴在苗亦霖怀里哭了一阵。他躺在地上,也不动,任由我又是捶又是打。
很长时间以后,大概久到一批围观的路人已经觉得没什么意思,都散尽了,我手脚并用的艰难爬起来。
苗亦霖的暗红羽绒服上全是我的鼻涕和眼泪,我定定的看着他也十分狼狈的、艰难的站起来,然后脑子在一瞬间转过弯儿来,拔腿就跑。
我是很怕他的,这种怕没有由来。
但是事实证明,我的怕还是很有道理的。他穿着厚重的衣服,轻而易举的就追上了同样穿着笨重的我。然后又牢牢抓住我的手腕,继续将我往前拖行。
“苗亦霖,你放开我,我已经和你分手了!”我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又猛地翻江倒海冲出眼眶。
他阴沉的脸,就像雪前阴霾的天空,让人看了压抑痛苦。自始至终他都安安静静,一句话都不说,我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直到他将我强行塞上一辆出租车,然后告诉司机,“师傅,盐仓码头。”,我还以为他是要送我回家。
清河蜿蜿蜒蜒,在冬天的阳光下蒸着雾白的水汽,宽阔的河面除了浅浅的波纹以外便只剩下偶尔飘过的绿浮躁。
这大概是j市众多河流中,最干净的一条。我看着远处有废弃的观光船孤孤零零的泊在水面上,里面偶尔传来响动,应该是附近的流浪者在里面避风躲寒。
我跟苗亦霖站在码头上,他面铁寒的盯着我,也不说话。
我被河边带着水汽的寒风吹得打了一个喷嚏,两只手条件反射的想要捂住嘴,却发现已经冻得麻木了。
苗亦霖眼神里的寒冰一寸一寸的碎裂,最终叹了一口气,捉住我的手凑在他唇边呵气为我取暖。
我挣脱了挣脱,他的力气更大一些。
“林晴爽,你今天到底想干什么。”
这大概是我们沉默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句话。
我听完却倍感委屈。
我想干什么?我被出卖,然后被开除,我大老远跑到他的公司也只是想找他一起吃个午饭而已。
一肚子委屈兜兜转转的从心里涌到唇边,却变成了简简单单一句:“想和你分手。”
他原本已经碎成氤氲雾气的眸子瞬间又重凝冰霜,捉着我的手的他的双手,狠狠的攥起来,将我骨节压迫的生疼。
我疼的抽了一口气,他下意识的松了松力气,心疼的看着我。
这一个细微的动作,我还没感觉到,他却率先发现,突然自嘲一笑。
“我刚才还想,我直接把你扔下河去,然后我自己再跳。这样看看,我可能下不去手。”
我惊得早已没有语言,半晌以后还是一阵冷风拉回我的思维,愤愤的说:“出轨的又不是我,你是该死,凭什么带上我给你垫背,臭不要脸。”
大概是我这句发自肺腑的骂词有点儿过于喜感,他突然抱住我,低低的笑起来,像足了神经病。
我被他一抱,又忍不住开始哭,越哭越大声。
“打人的是你,骂人的也是你,你现在委屈的什么?”他疑惑道,声音里还透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喜悦。
我忍不住又骂他:“你这个渣男,人渣!”
他又紧了紧手臂,抱紧了我:“恩,我渣男,我人渣。”
“你这个败类!”
“恩,我败类。”
“白痴!二百五!神经病!”
“恩,我白痴,我是二百五,我是神经病。”
我骂一句,他都会语气认真的附和一句,骂到最后我已经词汇枯竭,搜肠刮肚都找不到骂人的句子了。
见我闷着声不骂了,他问我:“骂完了?”
我恨恨的说:“没有!中场休息!”
他使劲抱了抱我,说:“那你先休息,我自我忏悔一会儿。”
还没等我反应,他就自顾自的说起来。
“我跟你生气,是以为你大老远特意跑过来找我,就是为了跟我分手。晴爽,我跟你说过无数次了,我根本就离不开你,假如你真的要跟我分手,我肯定要抱着你跳清河。就是死也不分开,你别以为是跟你开玩笑。我从来不拿这种事开玩笑。”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一颤,猛地想起苗亦霖曾经跟我说过的那句戏言:“要是你回去找何落,那我只能跟你同归于尽了。”
却没想到不是戏言。清河的湿哒哒的风,吹得我清醒无比,一股恐惧漫上心头来。我爱着的这个男人,原来这么偏激,我却总把他的“神经质”当成玩笑。
他继续说着:“现在我想明白了。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想来找我吃午饭,又看见女同事挽着我,所以生气了?”
我咬着唇不说话。
“晴爽,那是我的团队主管。在保险公司,每个人跟每个人都装成很熟的样子,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个工作本身就非常压抑,如果不刻意的去制造融洽的气氛,没有人能做得下去。跟主管就更不用说,她管理着你的名单,决定你要打电话的客户是有钱人还是穷人。”
他像我解释。
其实我根本就不想听这些解释。因为此时此刻,他的这些解释我根本就听不懂,也不理解。
“好了,该你说说,你遇见什么委屈了。”他放开我,盯着我的眼睛,好像要把我看穿。
我吸了吸鼻子,简明扼要的告诉他:“我被开除了,也没有谁冤枉我,是我自己违反规定了。只不过被人出卖的感觉还是不太好。我本来找你只是想,时间还早,和你一起吃个午饭。”
他听完,反而轻松的一笑:“那感情好。咱们两个人能一起找工作了。”
我不解:“关你屁事?”
他伸出手来在我的头上揉了揉,笑道:“这是我刚才说了那么一大堆话,你一句都没听懂是么?今天你这一闹,我的工作已经做不下去了。”
我又瞬间感觉胸闷气结:“什么叫‘被我一闹’?那个贱人挽着我的男朋友,我还不能生气了?再说,我生气,打的也是你,跟她毛线的关系?”
他揉着我的头,语气就像是在哄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你啊,还是自己善良就觉得别人都是好人。晴爽,你都毕业一年了,工作也换了两个,怎么就不明白呢。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公私分明的人。如果存在,那也是你写的。我在这家公司继续做,也出不了业绩了。”
“那我们就换个工作,我跟你一起去卖保险,我们换一家保险公司。平安就不错,之前很多人打电话请我过去面试的。”
听我说完这话,他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行。我自己一个人做电销就够了,你还是找个其他工作。卖保险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
我却觉得他是在瞧不起我。
“你能做的来,我凭什么不行?我已经决定了,我们一起去平安面试,而且两个人在同一家公司,我倒是看看你所谓的‘假装很熟’还能不能熟到挽着胳膊一起走。”
后来苗亦霖还是妥协了。
但是我却后悔了。
因为后来,当我进到保险公司之后,才发现,那里为了调节气氛而一起玩的集体游戏,简直颠覆了我的人生观。
比如男的和女的穿插站,然后用嘴吸住一张方形的便利贴做接力。
又比如用嘴传递纸巾。
这些游戏我都不陌生。因为里描写的夜店派对,类似的游戏简直不胜枚举。后来中国平安变成了我的噩梦。
因为我总要在苗亦霖玩输了游戏,不得不背着其他女生或者抱着其他女生时,站在一边假装笑的开心。
如果我流露出一点儿不和谐的表情,团队长就会过来问我:“晴爽,你不是这点儿玩笑都开不起。”
后来苗亦霖一次一次的被评为“先进”,因为出单多、效率高。
我一次一次的被点名批评,因为总是拨打不够通时,还经常被抽查到话术违规。
然后苗亦霖总是在我被客户骂了之后,来跟我说:“做的不开心就不要做了,还有的是工作,没必要委屈自己。”
我咬住牙,在心里跟自己较劲。我就偏不认怂。
然后我对苗亦霖说:“是够不开心的,天天看着你跟别人那么亲昵的玩游戏。”
他则表现的很无辜:“我每次都说我弃权,你还在一边起哄说我玩不起。”
我没有立场来要求他,因为那样的场景下,我自己想要推辞都推辞不掉。
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只说我跟苗亦霖的面试,简直没有任何可以说的。因为中国平安的面试,我们一进门就看出来,无非就是走走形式。大概只要是人,他们都要。
得出这个认知,是因为在我们之前面试的那个人,是个口吃。我们在一边听完了他一整场面试,然后就想,这哥们儿大约不知道,电话销售对人的声音、口才都有要求。
但是面试官告诉他:“恭喜你,我们觉得你非常适合这份工作。”
我跟苗亦霖对视了一番,默默的扔掉了手里的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