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孟堇那一行人前脚刚走,后脚夏夙就从里屋一个踉跄摔了出来。兴许是伤口太疼,她满头大汗,走路蹒跚不稳,但顾忌几人还没走远,咬咬牙,就没喊出来。

彼时正值三伏时节,芳兰吐蕊,翠竹摇曳,却也燥热的慌,生生将她胳膊上缝好的口子挤出了妖冶的脓汁,顺着手臂滴在地上,罂粟花一般绽开。

赵兄弟抹了把脸上的汗,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姑奶奶,你可真有本事,就因为你,我和这位公子差点都被弄死。”他顿了顿,“我赵成福薄,不求大富大贵,就求这辈子别再遇着你。真是上辈子造了孽……”

马蹄声消失在巷道尽头,夏夙也没计较他说了什么,起身拍了拍屁股,嘿嘿干笑了两声。反倒是站在门口那位蒙着面的公子抄手倚在门框上,眉目抬高了一些,似笑非笑。

“姑娘?”

赵兄弟瞟了一眼,解释道:“哦,刚才那群人要找的就是这唔……”话还没说完,夏夙立即堵住他的嘴,朝那男子攒出一抹晦涩不明的笑容。

好在那人也不急,一双眼睛露在外头,眉目干净,逆着光嵌在山水图景中,倒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

“公子莫见怪,我与这位……赵兄弟,算是旧识。”夏夙一面抓着自己剪得参差不齐的短发,一面闪身挡在赵成身前,“至于这个头发,那还真是一言难尽,它是……是……时髦!”

话一出口,夏夙暗叫不好,心知剑走偏锋。那男子眼中有鲜明的笑意,微一颔首,却没说什么。

他只不过噙着笑盯着,夏夙的脸却蹭的一下涨得通红。想想上一世好不容易修来的节操和智商,在这一世不仅毫无用武之地,还被自己亲手蹂躏得连渣都不剩,就不禁潸然泪下。

良久,赵成低吟着推开夏夙强而有力的手掌,喘着粗气:“成,姑娘,我赵成服你了,你快些走吧。”

“不行啊赵兄弟,你看我这手,喏。”夏夙扬起手臂冲他挥一挥,满脸无奈,“如果不抹点药,很疼的。”

赵成眯着眼看了看,到底还是医者仁心,“唉哟,还真严重,你快坐下,要是等下再磕着碰着,这手就是要废了。”蒙面男倚在门口,清风微拂,送来一阵淡而清冽的味道。

这香味柔和得叫人眷恋,恍惚间,夏夙闭上眼,仿佛看到荷叶映着碧水滢滢,一行白鹭飞上渺远青天。

夏夙眼睛一闭,心下顿生绝望之感。

吞吐了许久,她迟疑着从腰包里拿出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放在案台上,嗫嚅道:“我身上没有银子,你看,咱们兄弟一场,付现可不可以?”

赵成睁着真诚的眸子摇了摇头,意思是——我既没有和你兄弟一场,你的那什么付现也不可以。

蒙面男刚进里屋取了一小包用暗黄纸袋裹好的中药,出了屋,瞧见桌上的钞票倒是十分好奇,侧头问道:“这是什么?画像上的人是谁?为何落发?”古时提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不可以轻易落发的,否则会被视为大逆不道的表现……

夏夙猛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她自己岂不是也大逆不道了?

不过想了半晌,还是觉得不打紧。即使是这副躯体,但她好歹也是个先进的现代人,虽死了一遍,然自己的父母也不在这世上,也就没有这么一说了,阿弥陀佛……

男子拎着药,见她没有要作答的意思,微微迟疑了下道:“姑娘……可是没有银两支付药钱?”

夏夙点了点头,眸中含水:“正是如此。”就连这身衣服都是借的人家赵兄弟的穿。

他继而开始凝神思索些什么。夏夙看他穿的一身气派,气质又儒雅高贵,连目中无人如孟堇都敬他三分,想必一定是个出手阔绰的主。若是他能略微施舍支付一下药钱……

夏夙吞了口唾沫,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却在碰见他那双眼睛时,目光又会不由自主地移开,像是身体本能做出的反应。

不对,这时候还羞涩个屁啊!是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然这位贵雅的公子果真没有叫她失望,眉目微抬,浅笑着说:“在下今日还有琐事缠身,也就不在这继续叨扰赵兄做生意了。”说罢微微欠了欠身,转身欲离开……

那她呢?

夏夙一急,竟拽住了那人的袖子。那人面色微变,轻轻拂开手,脸上却没有露出不悦之色,想必定是有良好的教养。

“姑娘还有何事?”

夏夙知道自己失了礼数,歉然道:“不瞒公子说,我前不久被家里人赶了出来,遇到劫匪流落异地,现在身无分文。正好这江州属边境一带,胡人出没的多,这才落了发掩饰性别。只是现在实在是……念家得很,若是公子肯行个方便,就好心捎我一程路,也就当是发个善心好了。”

赵成一面扇扇子一面摇头苦笑,这姑娘真会扯……

见那人没什么反应,夏夙又继续说:“我……我可以帮你们做事抵债,只管吃喝就行。”

蒙面男随即问:“你会什么?”

夏夙偏头想了想。琴棋书画是几辈子没碰过,女红刺绣她也一窍不通,至于识字……虽还是勉强认得,但毕竟古今有异,现代汉子简化了太多,也就认不大全。

既然这些都行不通……

“我会算术,人也不笨,要求也不多,你看我能做些什么?”

男子面色一怔,“你会算术?”语气似乎像是听到了一件挺不可思议的事情。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大惊小怪,平常姑娘人家会算术的只是凤毛麟角,毕竟在那个时期,比起怎么记账理财,嫁人明显重要得多。

夏夙怕他不相信,又说:“我曾经在晋安城的夏家,做过工,叫我……素素就可以了……”

此时已经过了晌午时刻,灼热平铺在地上蒸腾出最后一丝微薄的水汽,像是要榨干空气中最后温存的湿热。那男子最终还是抬眸,半晌,漫不经心地轻声道:“那姑娘便随我来吧。”

当天晚上,夏夙就同蒙面男宿在客栈里。说是他一人,其实不然,跟着他的还有几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以及一个刚过及笄之年的姑娘,名讳有些拗口,叫瞿墨儿。

姑娘是个好姑娘,只是和夏夙一对比起来明显要聒噪很多。兴许是跟男人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性子也大咧莽撞,一张秀气的脸上总是笑靥如花,眼睛亮晶晶的,但比常人生动几分,明艳好看。

后来夏夙从她口中得知,她与几个哥哥本是平阳城的商户,平时跟胡人也做做生意,但这次还刚出边关没多远就被扣下了货物。

正巧那蒙面男子经过,就花银子赎下了他们兄妹五个,准备动身回平阳。那蒙面男子素日性子好静,只知道名字叫寻陌,但也是个好脾气的人。之所以把脸给遮着,据说是因为小时候家中失火,全家半口人的葬身火海,虽逃过一劫,捡回一条命,但却毁了半边容貌。

本来两人挨一起坐在廊檐下说话,听到“失火”二字,穿堂风撩起衣裙,她竟也不由瑟缩了两下。

但瞿墨儿没察觉,还是乐呵呵地:“我几个哥哥都很服气他。我倒是跟他不怎么熟,只知道他古琴和笛子都很好,有的是钱,平时却不怎么出门的。”

夏夙淡淡扫了一眼地上斑驳的光晕,“那你们这一行人岂不是都没有人见过他真正的长相?”

瞿墨儿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了一小盘糯米团子,和着茶正吃得欢。听见夏夙的话,不以为意道:“他既不娶我的哥哥,也不娶我,一定要知道他长什么样干吗?到平阳好吃好喝地尽尽地主之谊就是了。”顿了顿,她又凑过来说:“虽然一开始看我也没看出你是个姑娘,但那位寻陌公子这么些日子以来,除了跟我偶尔聊几句意外,我都没见过他跟女人同时出现过……”

夏夙不解:“所以?”

“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她一急,便敛起笑容,“这世道,富贵人家的公子,哪个没点风花雪月的心思啊,如果能禅坐如他一般波澜不惊,那不是和尚,估计就是……”

她在这里猛地悬崖勒马。夏夙好奇,睁大了眼睛,疑惑道:“估计就是什么?”

瞿墨儿眉眼一扬,鬼鬼祟祟地伏在耳边,“我怀疑,他很有可能是断袖……”

空气刹那间有些凝重。

夏夙眼睛一横,想摆出一副兔斯基般无奈的表情。但考虑到对方完全不知道兔斯基是什么,也就只好作罢。

竹影摇曳,发出如水般哗啦啦的声响,洒在地上却是细碎的影子,像是被裁剪过的一般。

素雅的屏风上绣着几只夏夙不认识的雪白大鸟,瞿墨儿躲在里头换衣服,并且一而再再而三要求夏夙一定要用手绢把眼睛遮住,以免偷窥。

然无论夏夙举起右手对天发誓承诺了多少遍自己绝对不会瞟一眼,在瞿墨儿面前都显得过于单薄。她抄着手,面容十分严肃:“你这副模样,又不知是男是女,万一我们都被你骗了怎么办?”

夏夙思衬了良久,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在她面前毫无廉耻之心地扒自己的衣裳,也就不再做垂死的挣扎。

一阵窸窸窣窣后,夏夙在黑暗中渐渐有了倦意,瞿墨儿像是想起了什么,问得有些唐突:“对了,素素姑娘是从晋安来的吧,有没有见到夏老爷子?他可还好?”

夏夙愣了一愣,目光微滞。

“好得很呢。前些日子,他家的小女不是还跟孟家的少爷成亲了吗?”虽然逃了就是了。

瞿墨儿一声轻呼,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别说笑了。”顿了顿,半晌又道,“你原在夏家当差,未必还不知道?夏夙在几个月前,就在岭南的山上自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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