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郡王嘉烈,威德帝次子,英武似太宗。性喜习武,威德二十九年出镇雍州军统领。
————《国朝史鉴》卷第六十八
任停云回到兵营自己的屋子里,那景长清正拿着本书在瞧着,一见到他,忙压抑着砰砰的心跳,起身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任停云摇摇头:“事情并没有办,你说得不确,那人乃是个女子。”景长清不禁一愣:“女子?”任停云道:“不错。我从不杀女人,所以没有出手。”景长清定一定神,拱手道:“既如此,在下也不多耽搁了,这就赶回京城去向郡王复命,告辞了。”任停云淡淡地道:“恕不远送。”待得景长清出了门,任停云注视着案上那个未完成的小木佛,双眉紧紧锁在了一处。
原来公主眼见程羽落败,心中也是砰砰乱跳:“完了,我今日死定了!”咬咬呀,也掣出了兵器。任停云更不理会程羽,一纵身就到了马车前,玄天剑一划,剑气到处,遮在车蓬前的布帘分做两块,飞散开去。就在这时,那马车车蓬之内,一柄短刀,一柄短剑,同时向任停云递出。
一柄深红,一柄湛蓝。
任停云一见到这两件兵器,登时大吃一惊,倒退了一步。心道:“赤霞刀与蓝玉剑!这不是郑啸天的兵器么,郑啸天如今是御前金吾卫总管,莫非这人竟是宫中之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手持刀剑立于马车之上。她虽是一身男儿装束,但谁人一见都可知她是个女子。但见那少女盯着他,俏丽的面容之上好似罩了一曾寒霜。任停云见到她一双眸子,心中如遭电击,只呆呆地望着她。公主见到他的眼神,心中也是突地一跳,问道:“你是谁,要干什么?”
任停云镇定心神,急速后退,挥剑一一点去,又解开了程羽的穴道。回头瞧了瞧公主,纵身上了一棵树,飞身远扬,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程羽眼见那刺客一见到公主,便突然停手,又解开了自己穴道,心中虽然奇怪之极,但此刻也不及多想,忙跑回马车跟前,只见公主立在马车之上发怔。他忙跑回来问道:“公主你没事罢?那人可有伤到你?”
公主摇摇头:“我没事,那人的眼神,好生奇怪。”程羽不禁点头道:“我也觉得这人眼神好熟,却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说罢忙去给那四人解开穴道,车夫已是吓得魂不附体,战战兢兢地道:“军爷,我不要你的车资了,你让我回罢。”程羽连忙安慰道:“不打紧,那刺客不会再来的了,你只管放心。”好说歹说,那车夫总算安静了下来。
凌全却道:“师兄,这人的功夫比你厉害。”程羽苦笑道:“可不是废话!瞎子便也瞧得出来。”公主在马车上坐下,一双腿晃来晃去:“可是我瞧他似乎是并没有恶意呢。你说他是不是特为跑来与你比试的?”
程羽苦笑道:“或许如此!咱们不可再多耽搁,赶紧赶往东都去。车夫,我来驾车。”又对公主道:“喂,你快进去。”公主气愤地瞧了他一会儿,知道不可违拗,只得噘着嘴钻入马车:“打不过人家,拿我来撒气么。”又笑道:“幸好这布帘没有了,不然真要把我憋闷死了。”程羽也不去理会她,只管驾车而行。约莫一个时辰,发觉公主再没开口说话,回头一瞧,公主坐在马车里正支颐出神,心道公主怎么变得这般娴静了?又不禁想到方才那刺客,“真是好本事,却不知是何人?剑圣的弟子怎么会来干这勾当?那双眼睛眼熟的紧。”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在台山之战中见到的那校尉。“竟然真的有人想要对太子下手!这一定是有人想做皇帝,惟恐天下不乱,真要让他得逞了,这天下不知会变成个什么样子?如今边患未宁,为什么大家不能齐心将国家治理好,偏有人要生事?”一路上只是翻来覆去地想。
公主原本生性活泼,乖巧了不到一日,就又变得爱说爱笑,叽叽喳喳,令程羽大是头痛。幸好这日到了东都,那东都乃是东唐陪都,中土第二大城。进得城来,五人直奔东安王府而去。进得王府,自有人安顿那两名军士和凌全,公主却道:“陪我去见王叔。”程羽只得随了她进了垂花门,过了三间小厅,方才是正房大厅。公主进来就问下人:“王叔呢?”
就听得一人笑道:“来了来了。”说着,东安郡王带着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走入屋内。那东安郡王李伯召年约五旬,乃是威德帝第一个弟弟。现今领着兵部尚书的虚衔,却一天也不曾到任视事,只在东都城内过着逍遥日子。那年轻人见到公主,皱眉道:“妹妹,你这回疯过头了,竟然偷跑出了京城来,这可怎么说?”
公主见到东安王身旁那年轻人,不禁喜道:“二哥,你怎么也在这里?”原来这人是威德帝次子,晟郡王李嘉烈。东安王笑道:“他是来瞧我那个不成器的东西。你们三个也真是不成话,全都从京城里跑了出来,估摸着皇兄这会子正在气得吹胡子呢,你大哥呢?”
公主笑道:“回王叔的话,大哥去赏雪去了。”程羽忙行礼道:“卑职越州军骑尉程羽见过东安郡王,见过晟郡王。太子殿下由我两位师兄护卫着,正在北地,二位郡王只管放心。”晟郡王听罢眼睛一亮:“你是云飞?我曾听到范大人与我哥哥说及你,闲了你要可要与我比划比划。”
公主笑道:“二哥,你是比他不过的,他的功夫好得很。不过我知道有个人比他还要厉害。”正说着,又走入一位十五六岁的美丽少女,对公主笑道:“竟是姐姐来了?姐姐这一向可好。”说着上前握着公主的手。这个是东安王之女李嘉蕊,被封做瑞仙郡主的。公主笑道:“多谢嘉蕊妹妹记着,我随大哥去了趟越州,可真是好玩得紧。”郡主轻笑道:“是么?怎么不见大哥哥呢?”公主撇撇嘴:“他一个人玩去了,叫这位程大人把我送了回来。”
嘉蕊这才注意到程羽,不由得脸一红。回头又瞧了他一眼。程羽心道:“这位郡主比公主还要好看,可比公主斯文得多了。”见她打量自己,忙行礼道:“卑职见过郡主。”
那晟郡王却问道:“毓真,你说比云飞还厉害的那人,可是任停云?”程羽心中一动。公主笑道:“我不知道,我又没见到他的脸。”东安王道:“哦,那是怎么一回事?”
程羽忙道:“是卑职无能。”便将来安道上发生的事说了。两位郡王都皱起了眉头。东安王心道:“竟真有人图谋不轨!此事非同小可,到底是谁觊觎大宝?他们两个在我这里,一旦出了什么事,我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忙笑道:“你们两个既都到了王叔这里,王叔原本该多留你们些日子的,只是你们出京的日子也已不短了,皇兄在宫城里也必定忧心得很,你们还是该早日赶回才好。明日我便请中州军卢统领安排一队军士护送你们回京去。”
公主笑道:“不消王叔吩咐,我们知道的,嘉蕊妹妹,你且带我去后花园玩会儿。”走到门口,又回头道:“对了王叔,东都城里可有名医?若有,还请你重金请他去越州给俞将军瞧瞧病。”郡王奇道:“为什么?”
程羽暗想:“公主虽然性子刁蛮,心肠却是好的。”那晟郡王却拉着他的手道:“云飞,咱们去练武房,你教我些功夫。”程羽便随他而去,问道:“郡王很喜欢习武么?”晟郡王笑道:“本王自小就喜欢练武的,没事就和妹妹缠着侍卫们教武功。”说着停下脚步,两眼发亮地望着程羽,“将来哥哥做了皇帝,我要让他遣我去做将军,到时我和你一块去打仗,你说可好?”
程羽笑道:“这个自然是好。”想到他方才提到任停云,于是问道:“郡王可是曾见过那任停云么?”晟郡王摇头道:“没有。只知道他已转到吴州军任巡检,对了,前些日子还曾入越州清剿倭贼来着,你们同在越州杀敌,难道不曾见过么?”程羽道;“应该不曾。”心中却道:“难道真是他不成?他是那么英迈超拔的一个人,怎么会去干这种勾当?不可能,不会是他的,我定是想左了。可是,那刺客的武功那么好,我怎么总觉得定然是他呢,这倒底怎么回事?“
翌日中州军统领卢腾远果然遣了名副尉带着一队军士前来,那两名军士自回越州。程羽带了凌全,陪着晟郡王和公主往西京而去。到得西京城外,那队正自带着士兵回去复命。几人入了城,直到了宫城的长乐门外,晟郡王道:“云飞,本王先和妹妹进宫去见父皇,你可先去本王府里,就此安顿下来,咱们好好亲近。”程羽笑道:“多谢郡王厚爱,不过敝门在京中尚有产业,我既到了京城,自得先去瞧瞧,过后自当前来谒见郡王。”公主笑道:“他是第一次来京城,二哥别老缠他,且让他玩玩去罢。”郡王只得和公主进了太极宫。程羽便带了凌全往兵部而去。
自威德二十一年东安王领了兵部尚书,兵部便是由侍郎主事。现任兵部侍郎安又晋,乃是西昌郡王所举荐。这些事情程羽自不会知道。当下在武选司挂了名,走出兵部衙门。想起公主的话,觉得大有道理,便对凌全道;“师弟,左右无事,咱们好好逛逛这西京城。”那凌全也是个年轻爱玩的,当然说好。两人便出了皇城,一路走一路瞧,朝那些繁华热闹之处逛去。这西京外城的街道均作南北、东西向排列,笔直宽阔,最宽的朱雀大街达五十丈,窄的街道也有二十丈,街道两旁种有槐、柳,开有排水明沟,大道笔直,绿树成荫,如棋盘一般将全城划为大小一百零八坊。朱雀大街自皇城朱雀门至南城墙的明德门,沿中轴线将西京城一分为东、西两部分,分别隶属万年、长安二县。城中店铺林立、寺庙众多、豪宅壮丽,直把两个初次进京的年轻人看得眼花缭乱。
两人直逛到天色将晚,又向人打听了一番,这才赶到兴泰盛绸布庄。此乃程家堡的产业,掌柜侯有财见有内堂弟子到来,不敢怠慢:“这附近有座绿柳斋,几道招牌菜味道是极好的,小老儿陪少公子去尝尝。”程羽摇头道;“不必,我就和你的伙计们一块吃晚饭就好。回头给我们安排个宿处罢。”老侯只得作罢。天黑之后便带他二人到金翠坊一处宅子里住下,自己告辞了。
这处宅子是程家堡专为堂中弟子入京办事而置。那凌全早早地就睡下了。程羽自来安路上那一战之后,便时常想起与那刺客交手情形,这一晚百无聊赖,又想起那一场交锋,索性走入院子里,沉吟不已。
忽听得隔壁院落里隐隐传来琴音,只是听不真切。程羽心道:“不若过去听一听。”他是率性无拘之人,当下也不多想,便纵身逾墙而过。落地一看,只见不大一个院落,四角亭内,石案之上搁着一盏琉璃灯,一位少女正在专注抚琴。程羽不禁暗悔:“糟糕,竟是一位小姐。这可莽撞了,我就躲在这块假山石后听听罢了。”听得琴韵叮咚,那小姐所弹奏的乃是一支《思远人》。心想:“这曲子我曾听范大人弹过,范大人弹得极尽缠mian,那自是想起了他在家中的夫人。范大人那样豪迈垒落的人物,竟也会这般儿女情长。这位小姐琴声幽雅,带着七分亲近,三分敬重;想来不是在想念父亲,便是兄长。”
他正想得出神,忽听得铮的一声,一根琴弦已然断开。琴声立止。那小姐低声道:“既有贵客来此,还请现身。”程羽只得从假山石后出来,行礼道:“在下只因听得小姐琴声雅妙,贸然而入,实是冒犯,还请小姐恕罪。”
那小姐抬起头来看着他,程羽只觉得这小姐身如弱柳,清丽绝俗。那小姐微微笑道:“这位公子也懂得音律么?真是太好了,倒要请公子为我弹奏一曲呢。”程羽尴尬道:“我只会听,却不会弹,倒让小姐见笑了。”又看着那琴道:“这琴弦,断了。”小姐微微笑道:“不要紧,我自去换过便是。这位公子,若不嫌简陋,就请进来喝杯茶罢。”说罢抱了琴,穿过月洞门自往屋舍走去,程羽便捧了那盏琉璃灯跟了过去。
进得屋子,闻得一股草药清香。一个十三四岁的俏丽丫鬟正在专注煎药,抬头看见小姐带了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不由惊道:“你是谁,怎么进来的,小姐,你怎么带了个男子到屋里来了?”那小姐道:“紫菱不可无礼,这位公子不是坏人,你快去沏茶来。对了,还未请教公子大名?”程羽忙道:“在下姓程,单名一个羽,草字云飞。”那小姐点点头道:“原来是程公子,此处是我哥哥的书房,程公子请坐罢。”说罢自去将那断了的琴弦换过,又调了调弦,方道:“好了。”
程羽只把小姐的面庞仔细来瞧,不禁“哎哟”一声。那小姐抬头对他微微一笑:“被你瞧出来啦。”
程羽忙问道:“小姐身上怎么会有寒毒之症的?”那小姐淡淡道:“自小就落下来的,爷爷说能治到这样已是极好的了,若要根治,只怕普天下也无人能够。程公子,你是习过武艺的罢?”程羽奇道:“小姐好眼力。”那小姐笑道“只因我爷爷与哥哥都是习武之人,因此我能感觉到那种气势,何况你又一眼瞧出我的病症。这不是一般症候,练过武的人方容易瞧出来。”程羽笑道;“原来如此,你哥哥的书倒挺多,想来定是文武双全了。”
这时紫菱已端了茶过来:“程公子,你还未告诉我们你是怎么进来的呢?”程羽接过笑道:“多谢紫菱,我其实是翻墙进来偷听你家小姐弹琴的。”说罢将茶一饮而尽。
紫菱撇嘴道:“翻墙进来的还算是好人么?小姐,这人咱们可得当心点儿。”那小姐却抿嘴笑道:“紫菱,你瞧他喝茶的模样象不象我哥?”紫菱摇头道:“我觉得公子爷举止可比他斯文得多了。”程羽见这紫菱也是一股灵秀之气,心道有其主便有仆。便笑道:“那我明日来敲你们家的大门,见见你的公子爷。”小姐笑道:“我哥哥远在吴州,你要见他,只怕不太容易呢。”程羽点点头:“难怪我听得小姐方才琴声之中有思念兄长之意。原来小姐是与父母和爷爷住在此地。”
不料小姐又摇头道:“我父母早已去世了,我爷爷也不在京城,他居于山中。我一人住在此地。”程羽大奇:“想来令祖定是一位世外高人了。小姐竟是一人独居京城?小姐可有亲戚在京中?”那小姐又摇头道:“也没有的。”
程羽心中大起怜惜:“这位小姐看着她举止温柔娴雅,身世却这般可怜。”说道:“小姐,若你信得过在下,在下愿意去寻访名医来为你瞧病。”小姐笑道:“多谢程公子费心,我知道自己这病没有什么名医能治的。爷爷曾说他既治不好,天下便无人能治得好。前些日子哥哥来信,说他已为我去了趟少林寺,请寺中高僧来为我瞧瞧,那也不过是试试运气罢了。”
程羽暗自惊奇:“不知令祖令兄大名?想来必定是江湖中大大有名的人物,怎么我一点想不起来呢?”
紫菱不高兴道:“程公子,你怎么连人家爷爷的名字也要打听,接着你便要问我家小姐的名字了罢?”程羽笑道:“我正想问呢。”
那小姐看他笑得顽皮,笑道:“我不知道爷爷叫什么。我哥哥也不是江湖中人,所以你自然不知道,我瞧你穿着军袍,是一位军官罢。说起来我哥哥与你一样,也做着军官。他叫做任雨轩,表字停云。我的名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叫做任雨亭。”
程羽顿如五雷轰顶。这小姐竟是任停云的妹子!任雨亭既是这般出色的女孩儿,浑没半点烟火气,任停云又怎么可能是一个大奸大恶之人?可是那刺客的功夫、气度,却总令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任停云。任雨亭见他呆住,忙问道:“怎么?”程羽强笑道:“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小姐的名字很好听。”
紫菱埋怨道:“小姐,你怎么什么都跟他说?”任雨亭笑道:“有什么要紧,我觉得这位公子性子很爽快,况且哥哥总不在家,每日里家中就你和柳嫂子两个,我又是大门不出的。好容易有个人来与我说会子话,还解闷些儿。”
程羽强定心神道:“既是这样,若小姐不觉得我冒昧,我闲了便来陪小姐说说话。”任雨亭喜道:“那倒要谢谢程公子了。会不会太麻烦?”程羽笑道:“有什么麻烦的,我就住在隔墙的宅子里,况且小姐这里好玩得紧。你身子不好,我也正打算想想办法呢。不过时候不早了,你好好歇息,我告辞了。明日再来看你。”说罢便往任雨亭带他进来的那门走去。
紫菱忙道:“你往哪里走,又翻墙出去?你不是明日要来敲我家大门么,来来,我带你出去认认门。”说罢取了一盏琉璃灯,带着他过了穿堂,到了前院,开了门让他出去。
程羽回头笑道:“多谢你了,你赶紧回去陪着你家小姐罢,记得让她吃药。”紫菱笑道:“程公子,你明日前来,只管对柳嫂子说你是小姐的客人,她定会去通报的,时候不早,你请回罢。”
程羽走到自家宅子门口,忽然童心大起,使劲拍那门环:“凌全,快来与我开门。”凌全睡眼惺忪地开了门,奇道:“师兄,你什么时候出去的?”程羽笑道:“瞧你睡得那样沉,走了个人哪里知道。”凌全打着哈欠道:“你既然偷偷出去了,何不偷偷地进来?翻墙进来就好得很,又何必将我闹醒。”程羽不禁气结。
回来躺在床上,却哪里睡得着,满脑子都是雨亭的身影,只觉今夜之事,犹如一场梦一般。又想到那任停云,更是心绪难宁。长到这么大,终于尝到失眠滋味。
翌日程羽吩咐凌全:“自己去玩去,饿了就去兴泰盛去吃饭,不必跟着我了。我自去王府办事。”到得晟郡王府,递上名贴,便有家仆领他到银安殿上,不一会,又有另一名家仆自内院过来,笑道:“郡王请程团练到练武房去说话,这边请。”说罢便领他出去,又过了垂花门,两边是穿山耳房,自后廊向西,出了角门,方是练功房。晟郡王见了他便笑道:“你来了,公主本来也想出来玩,可是父皇昨日发怒,罚她抄书呢,今日想来只能乖乖在宫里呆着了。云飞,你教本王的这一路刀法,还有七八招没有教呢,今日快快传授与本王。”
两人说一会子话,练一会子武,不一时便到了午时,王妃谢氏领着公主走了进来,笑道:“你哥再不在别处,必定是在这屋子里舞刀弄剑的,郡王,该去用午饭了!”程羽忙上前行礼,见过王妃和公主,晟郡王问道:“娟儿,你怎么将公主带了出来?”公主笑道:“我躲在二嫂嫂的轿子里,便偷偷溜了出来。”晟郡王只把头来摇:“你这脾气多早晚才改呢?只是淘气。娟儿,妹妹既然不听话,你就该劝着她,怎么还帮着她呢?罢了,既已溜了出来,一块用饭去罢。”公主却笑嘻嘻地道:“父皇罚我抄的书,我已经抄完了,况且是到二哥府上,有什么打紧。”谢娟也笑道:“你这妹子你还不知道?我就不帮她,她一样也能溜得出来,侍卫们谁还敢拦她?没的我白白地做恶人。”
晟郡王摇头道:“若换了从前,妹妹便一天来一百回也不打紧,但如今形势不同,你在回京路上被人袭击,还不可警醒么?以后出宫,万万不可一个人。对了云飞,你今晚搬到本王这里来住罢?”
程羽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可真真是不巧。偏偏我们布庄上侯掌柜的病了,不能理事,托了我每日回去替他瞧瞧账簿呢。”晟郡王道:“这样?这可真是不巧,要不要本王遣位大夫去替他瞧瞧?”程羽笑道:“多谢郡王,侯掌柜倒也没什么,不过是偶染风寒,静养些日子就好了。”公主却斜眼瞧着他,笑道:“别是你看上了京城哪家的姑娘罢,心里念着人家,所以不愿在二哥府里住着?”
程羽脸一红:“公主说笑了,哪有这样的事。”公主笑道:“在路上你对我那样凶霸霸的,这会子却不能了罢。”说着似笑非笑瞧着他,程羽心中打鼓道:“公主,你瞧我做什么?”公主笑道:“这个我却不能告诉你。”
程羽心里记挂着任雨亭,申时刚到便托词说要到布庄去,从王府里告辞出来,打马赶到金翠坊任宅,上前拍门,那柳嫂子将门只开一条缝,将他不住地打量:“这位军爷,有什么事?”程羽笑道:“柳嫂子勿惊,我乃你家小姐的客人,你只管进去通报,就说程公子来了。我在这候着。”柳嫂子见他叫出自己姓氏,更加惊奇,忙道:“请程公子在此稍候。”说罢又关上了门。
不一会门开了,柳嫂子和紫菱同时出现在门口。紫菱笑道:“程公子怎么这早晚才来?小姐正在屋内看书,我领你去见她。”那柳嫂子自去替他牵马。紫菱自领了他往后院去。
到得书房内,任雨亭正捧了本书在瞧,见他来了,起身含笑道:“程公子来了,快坐罢。我这里有哥哥从吴州寄来的茶叶,一会儿尝尝。”紫菱忙去烧茶去了,程羽定睛瞧去,只见任雨亭穿着一件葱绿衣衫,面有喜色。不禁点头道:“看起来小姐的精神倒好,只是如今已是十月了,你还穿得这样单薄,要是受了寒可怎么好,午时可休息了不曾?”任雨亭笑道:“不妨事的,如今白日里也不觉得怎么。只是瞧着阳光这样好,倒想出去瞧瞧,但柳嫂子必定不让的。”程羽喜道:“你想出去瞧瞧,那可太好不过了。不过今日天色晚了,改日我陪你出去逛逛,你说可好,对了,你在读什么书?我也瞧瞧。”
任雨亭将书递与他道:“不过是本诗稿,我每日里坐在家中,除了读书便是弹琴了,怪觉得闷的。程公子,若你闲了,便带我出去逛逛罢。城南的乐游苑、芙蓉园,还是三年前哥哥带我去玩了回呢。”程羽翻着那书,嘴里道:“那我明天便陪小姐出去玩玩,只是如今已是初冬,外面风大,咱们明天先去慈觉寺走走罢。不过有一样,我不能每日里都来陪小姐,有位郡王喜欢练武,整日里便缠着我教他些刀法。得空我便来瞧瞧你好了。”任雨亭点头道:“你们公务在身的人,自然不能日日闲暇,程公子既然就住附近,那么晚上过来玩,也是一样的。”程羽笑道:“多谢小姐,那我晚上都来听你弹琴。”
第二日程羽一大早去兵部点了个卯,回头便雇了辆油壁车,赶回金翠坊,邀请了雨亭主奴二人,前去慈觉寺。那慈觉寺在晋昌坊,离金翠坊也不太远,小半个时辰便到了。这寺庙乃是西京城内第一大寺,香火颇盛;不少官宦之家的女眷,都来此上香礼佛,程羽等三人到来,也无人注意他们。倒是任雨亭和紫菱二人,见到年纪相仿的女子,便会忍不住打量一番。
几人刚要走进天王殿,一个身躯高大的胡人,由一名汉人陪伴着走了出来,其时西京乃是天下第一大城,城中多族杂居,图鞑胡人、西台胡人、吐蕃人、交趾人、东夷人、东倭人甚至天竺人、波斯人、大食人,比比皆是。程羽等人自是不以为异。只是错身而过时,程羽与那西台胡人对了一眼,心中顿时讶异:“这人双目精光内藏,可不是个寻常人物。”那胡人瞧见程羽,眼中精芒一闪,露出一种挑战的神气,却不说话,随着那汉人自去了。
任雨亭正由紫菱陪着,在殿中瞧着那四大天王像;见他走进来后一脸沉思,不由问道:“怎么?”程羽摇摇头道:“没有什么。”任雨亭奇道:“没有什么你怎么是这副样子,可是有什么公务要去办么?”程羽笑道:“没有的事,只是方才那胡人生得颇为俊伟,我不过多瞧了几眼罢了。”任雨亭点点头,不再说话。几人便一路瞧去,从天王殿出来,到了后面的大雄宝殿。三人一路走,一路谈谈说说,甚为自得。
程羽担心任雨亭身子骨弱,从慈觉寺出来便命车夫将车赶回金翠坊去,到得任家宅院门口,老远便见到凌全在隔壁院子前乱转,一见到程羽便跑上前来:“好我的爷!这半日你竟是去哪了?晟郡王正四处找你呢。”
程羽脸一红,回头对任雨亭道:“任小姐,真是对不住,我还有事在身,这就先告辞了,夜了我再来瞧你罢。”任雨亭自车内掀帘道:“不妨事,程公子快去吧,莫要为了我耽搁了公事,闲了还请过来坐坐。”程羽便对凌全道:“快去取我的马来。”说罢与凌全一道去了。
任雨亭由紫菱搀扶着从车上下来,紫菱笑道:“这程公子做事总这么急火火的,我瞧他今天说了怕不有一百句话?公子爷在家时,一天只怕连十句话也没有,这两个人真真是反过来的。”
程羽骑马赶往晟郡王府,那凌全跟在后面忍不住问道:“那是谁家的小姐,瞧着俊俏得紧,只是看起来身子骨弱了些。师兄,莫不是你瞧上了这位小姐么?”程羽说道:“不要乱说!这位小姐温柔恬静,是极出色的人物,我哪里配得上她?”凌全奇道:“你是程家堡的内堂弟子呢,天下谁家的姑娘你娶不得?那姑娘虽是俊俏,配你这样一位少年英雄,也不辱没她罢。”
程羽道:“你这话好没道理,我一个须眉浊物,怎么可与那冰清玉洁的小姐相比?对了,一会到了王府,你只说我出城遛马去了,万不可说方才的事。”凌全眼睛一转:“这个自然,不过师兄,老侯总夸说绿柳斋的菜肴不错,咱们是不是得空了去尝尝?”程羽不禁笑道:“你倒会敲竹杠。也罢,我身上倒还有几十两银子,今夜咱们就去那绿柳斋解解你的谗。”
到得王府,晟郡王早在练武房内等得不耐烦,一见到程羽便问道:“去了哪里?兵部,你们布庄都寻遍了,只是不见你!”程羽笑道:“出城遛马去了。教殿下久等,真是死罪死罪。”晟郡王哼了一声:“你说得是这样,本王瞧你倒是一点不曾害怕,闲话不说了,快与本王来对练一场。”程羽笑道:“遵命。”
两人乒乒乓乓对打了约莫一个时辰,凌全看着摇头道:“郡王的刀法,架子端得也还象模象样,真要上阵杀敌却是不行的。”晟郡王收了刀,奇道:“不会罢?孤与侍卫们比划,他们大多数还比孤不过呢。”凌全撇嘴道:“这是自然,你是郡王,他们让你的。”程羽笑道:“这也是有的,郡王,你也不必焦躁,毕竟你不曾上过战阵,所以有些关节处你还领会不到,慢慢的就好了。你现在这样,一般的士兵自然不是你的对手,不过遇到高手就很危险。”晟郡王沮丧地道:“那你说,孤得练多久才可象你那样呢?”
凌全嘴快,已经笑道:“郡王想要如我师兄一般?这可是太难了!我程家堡这一代弟子之中,能有这般造诣的,也就只有五师兄一个。连副堡主也打他不过的呢,就是堡主,也只不过堪堪和他打个平手罢了。”程羽忙道:“郡王不要听他胡说,这习武就和读书一样,也是一辈子的工夫,十年二十年地练下来,自然会有所成就的。”
晟郡王听了这话,不禁恍然自失。凌全也是心下惴惴:“我五师兄说得在理,殿下自小跟侍卫们习武,根基是好的,再有个三五年,必然会有大进。”晟郡王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是孤心太急了。”说罢将兵器放回,“今日不练了,咱们去用膳,凌全,你也跟我们一道罢。”凌全却道:“这个?五师兄今日要请我去绿柳斋吃饭呢。”
晟郡王不屑道:“什么绿柳斋,那也是人去的地方么?今日孤请你们,去摘星楼!待孤换了衣服,咱们去领教真正的京中名菜。”说罢急匆匆地往内院去了,凌全挠头道:“师兄,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程羽笑道:“不妨事,他是郡王,又是我的弟子,做个东道也是该当的。又了了你这个老饕的心愿,岂不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