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色已经全黑,胡同中全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几乎座座楼前都依着几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子,朝着过路的人挤眉弄眼,招手相邀。虽然是隆冬时节,可她们似乎都不惧严寒,皆是身穿轻纱罗裙,露着胸前一抹雪痕,花团锦簇,脂香扑鼻。
她们远远瞧见了钟紫苑的身影,立刻一窝蜂的围着她娇声嗲气的打情骂俏,让这几个衙役兵痞吞口水之余,暗骂这个杀千刀的小白脸抢尽了自己的风头。
钟紫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了这胭脂堆,不过她的头巾也被扯歪了,鞋面也被踩脏了,衣领上还多了几个殷红的口脂印。
豆蔻立刻熟络的帮钟紫苑整理,嘴里还不满的嘟囔道:“回回都这样,她们要是不把便宜占够了,就不放咱们少爷走。”
钟紫苑刮了下她红通通的鼻头,笑吟吟的说道:“这也生气,她们只是把我当成了朋友,拿来打趣而已。”
李捕快一脸古怪的说道:“年轻人气血旺盛些可以理解。不过还得悠着点,别早早的把身子骨给掏空了。”
钟紫苑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是误会了,她含笑说道:“李捕快多虑了,她们因为曾经是我的病人,所以才会对我热情些。”
一个兵痞瞪着牛眼,不耐烦的催促道:“行了,管你是病人还是嫖-客,你都给我快点找到那个女人,要是耽误了军爷的公务,小心你们主仆俩吃不完兜着走。”
“等等。”豆蔻突然出声制止。
那兵痞一把按住腰侧的刀柄,阴测测的威胁道:“怎么,走到这里了还要等等?就知道你们刚才都是在胡扯,说,你们和那个受伤的贼人是不是一伙的?”
谁知豆蔻理也不理他,她只是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捡起一根树枝把钟紫苑鞋面上的积雪细心的扫干净,然后才解释道:“不是不想带军爷却见那位受伤的姑娘,只是一会进了屋,这些积雪遇到热气,就会化成雪水,把鞋面给浸湿。等到再出来,这些雪水又会结成冰,到时会把脚冻坏的。”说完她开始噼噼啪啪的拍起自己脚上的积雪。
李捕快听着有理,于是也找了根树枝开始拍打自己鞋面上的积雪,其余人也有样学样。于是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在这一片噼噼啪啪声中,奇异的缓和了下来。
一行人又拐了两个弯后,来到了一处院门前。这里大门紧闭,人烟稀少,只在门前挂着两个用来照明的红灯笼。
“这里是后门?”李捕快虽然用的是疑问句,可是他心里已经笃定。
钟紫苑点点头,对豆蔻说道:“去敲门。”
豆蔻立刻上前拍响了大门上的铜环。“来了,来了,谁放着大门不走,专门往后门钻的。”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齐胸襦裙,头簪大朵牡丹绢花的年轻女子探出头来。她一见钟紫苑眼前不由一亮,惊喜的说道:“贾大夫,你可算是来了。”可等她眼睛一转,看见她身后的李捕快一伙,眼中顿时露出一抹犹疑。
那兵痞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推开了她,大步进到了院中。他瞪着牛眼四处张望着,嘴里还大声嚷道:“伤者在哪?快点带军爷去看。”其余几人也跟在他后面,一起闯入了院中。
那女子眼见踉踉跄跄差点摔倒,钟紫苑忙紧走几步,一把扶住了她,问道“烟娘,没事吧!”
烟娘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惊异的问道:“贾大夫,你怎么把官差给带来了。要是让张公子以为咱们报了官,那咱们这彩桥馆可就不得消停了。”
钟紫苑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顿了顿,她又语带讥讽的低声说道:“就算报了官又如何,你认为他们敢吱声吗?”一席话说得烟娘眼中不由一黯。
虽然是在后院,可依然十分精致,亭台花谢,游廊花墙一应俱全。依稀还可以看见前院的灯火通明,依稀也可以听见那咿咿呀呀的乐声还有那不绝于耳的划拳声,喧哗声。
“请跟我来。”烟娘在前面带路,带着这伙人穿过花谢,走过一条回廊便进了后厅。到了厅内一股热气夹着浓郁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里面花枝招展的舞姬,乐妓,婢女渐渐多了起来。李捕快他们只觉得眼前一片花团锦簇,粉红腻白,引得他们只恨眼睛生少了,根本就看不过来。
钟紫苑和豆蔻却目不斜视,跟在烟云的后面来到了一间紧闭的厢房前。推开门,钟紫苑抬脚走了进去。这间屋子虽然不大,家具摆设却一应俱全。黑漆镶螺钿的梳化台,窗下摆着一张海棠春睡椅,隔着那扇乌木镂空雕花屏风可以隐约看见后面的床榻上,有人躺在锦被中。
李捕快他们也呼啦啦的一起闯了进来。那个兵痞还大喇喇的吆喝道:“在哪?人在哪呢?”
烟娘尽管心中不快,却还是陪着笑脸说道:“病人在床上,她伤的不轻,胆子又小。还请各位官爷小心些才是。”
那兵痞却一把推开了她,大步绕到屏风后面。就见绣被下之人,连头到脚都藏在被中瑟瑟发抖,只留下枕畔一缕软软的青丝。
那兵痞冷哼一声,抓住被角就想要掀开,一只手却飞快的压在了上面。他勃然大怒刚想发火,就见钟紫苑一脸严肃的说道:“别吓着她了,还是让我来吧!”也许是她的表情太过严肃,也许是她的眼神过于冷冽,那兵痞居然乖乖得松开手,退了一步。
钟紫苑长舒了一口气,她附身对藏在锦被下的人柔声说道:“我知道你疼,让我帮你看看,上了药就不会疼了。”
烟娘也赶过来,柔声劝慰道:“云儿乖,不要躲在被中了,快点出来让贾大夫帮你看看。”
又过了一会,就在那兵痞忍不住又想发火的时候,云儿终于慢慢的掀开了盖在身上的锦被,露出了她苍白稚嫩的脸,还有那娇小没有什么曲线起伏的身躯。
烟娘眼含热泪,絮絮叨叨的说道:“云儿还只有十二岁,根本就没有到梳弄的年纪。也不那瘟神又在哪里受了气,跑到咱们花桥馆来撒野,生生把云儿给折腾成这幅样子。”
说着她轻轻卷起了云儿的衣袖,露出一截瘦伶伶的胳膊。上面的伤痕触目惊心,狰狞可怕。全是鞭痕和咬痕,有好几块地方都是鲜血淋淋,皮开肉绽,整条胳膊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
“不单单是手臂,如今云儿身上根本就找不出一块好皮肉来。”烟娘又哽咽着补充道。躺在床上的云儿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身下那条茜色撒花棉裤下,立刻浸出了大量的鲜血。那原本如凶神恶煞般的兵痞衙役,见到这个小姑娘的凄惨模样,心中不由都升起了一丝怜悯。
尽管这样的伤势,钟紫苑已经在好几个人身上见到过,依然忍不住怒气勃发。她狠狠的一锤床板,咬牙骂道:“真是个畜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