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当真?你已经将四仓的档案找出来了?”魏坚听得一喜,但刘辰星借阅户部和司农寺的资料一来没有几日,一来又怎么会就这般遇缘,事先整理了出来?
魏坚就目前为此,对刘辰星印象还尚可,却毕竟接触时日不长,刘辰星又年纪太小,年轻人不免好大喜功,他心里一下就不那么笃定了,话音未落,魏坚喜色就淡了下去,捋着山羊胡须沉吟道:“这样吧,你找个内侍把相关档案搬去大厅,我先核对了再说。”只字不提刘辰星自己根据档案重新整理的草纲。
机会不是那么容易有,也那么容易抓住的。
没关系,这次不行,还有以后。
刘辰星也不失望魏坚的忽视,依言应道:“请魏舍人在大厅稍后,下官这就去唤人,将整理出的档案先搬去大厅。”
见自己直接掠过她自行归纳的草纲,刘辰星也不争不抢,不像邓远文等人一样还没有眼色的要强行推荐,魏坚微微点头,不过现在还有公务在身,魏坚也心思顾及其他,此念也就一闪而逝便罢,就又吩咐道:“我先随魏王在大厅候着,档案比较多,你就先把太仓和京畿之地的正仓档案搬来。”
太仓在长安。
又是京畿之地的正仓。
也就是说,是长安,乃至范围更广的关中地区出了灾情或者又贪赃枉法之事?
脑中飞快闪过这个念头,刘辰星不觉汗颜。
如果是长安或者关中地区有灾情,而她居然一点不知道,就真是太不应该了。
刘辰星再次暗暗警醒了一下自己,面上则依旧恭敬地应道:“好的,下官明白了。”回应了一声,刘辰星向着众人叉手一礼,随之低着头退出去。
“等一下。”沈仲夷看着刘辰星就这样应了魏坚的吩咐,他知道魏坚顾及什么,不过他认为刘辰星并非无的放矢之人,再念及草稿上所见的内容,当下就叫住刘辰星了。
刘辰星步子一滞。
不知道沈仲夷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或者刁难一二,刘辰星秉持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将正要放下的手继续保持行礼的动作,尔后澹定道:“魏王。”
沈仲夷看着一步之外的刘辰星,道:“将你自己整理的太仓资料,以及京畿之地的正仓资料,稍后一起呈来。”
刘辰星闻声一怔,下意识地抬头,就对上沈仲夷那一双凤眸。
凤眸潋滟,生在男子身上过于男生女相。
但是凤眸又不怒而威,眸光更是透着清冷淡漠,让人见之不会生出丝毫阴柔之感。
这样一双眼睛十分具有特色,也和女皇那一双凤眸一样,深不可测,探究不出任何意思,反而有一种自己无处遁形之感。
真是奈何敌人太强大,我方不敌。
这样的王八之气,故作深藏不露的高人姿态,她还需要时间和经历磨练一下。
刘辰星一点也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她自认为自己这是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现在是几斤几两,不过来日方长,她总不会一直原地踏步,总有一天她定要报被轻薄和戏耍之仇。
孔圣人都说,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不巧,她正是如此,心眼不大,记仇。
刘辰星还记得阿娘柳氏当初过了州试之后,第一次上老刘家门时的笑容,其意正是和她十分喜欢的一段对话不谋而合——
昔日寒山问拾得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拾得曰:只要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刘辰星于是在沈仲夷的凤眸注视下,又恭敬地低下头,甚至语气还带了一丝谢意道:“是,魏王。”说罢,还是不放下行礼的手,一直躬身低头行着礼,倒退出室内。
这一言一行,毫无疑问都是表示着对沈仲夷给她机会的谢意。
魏坚等四位五品高官,都是官场的老人了,知道沈仲夷一贯公事公办,这会儿却给刘辰星一个露脸的机会,不由想到了已经被抛到脑后的二人传闻,心里不由嘀咕,莫不是二人真如传闻一般,也就随之又转回以前的一个思路——毕竟空穴不来风,正暗自揣摩二人关系,但见刘辰星言行举止里透着的谢意,分明带着疏离和客套,非有男女之私的人会有的言行。
有了这一层认知,自然便想起五月初五端阳那日,刘辰星在众目睽睽之下和魏王撇清关系。
如是,四人心下皆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心思也回到了正事上。
魏坚是判史馆事,他们现在又在史馆,自有魏坚事事出头打理,魏坚心里有数,见刘辰星退了出去,这就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魏王,藏书阁里侧有过道,过去就是大厅了。”
一边说一边引着魏王从藏书阁内侧往大厅过去,又念及刚才自己直接拒绝了刘辰星自己整理的资料,刘辰星现在又到底在他们史馆当差,自己人不可能拆自己人台,魏坚走时就不由多说了两句:“刘女史虽然年纪小,却十分沉稳,来史馆也有一段日子了,每日几乎从早到下差,都没离开过藏书阁这里,下官每次过来都见她不是在看书,就是写字,委实难得啊。”
感叹完了,这就为刚才的话圆场道:“所以,刘女史自行整理的资料,说不定还真有用。”说着兀自摇头一笑,揭自己的底道:“说来,刚才我还恐刘女史年纪小,说了大话。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刘女史可是殿试第一名,说不定真能给我们惊喜。”
彼此都是同僚,魏坚都说了这么多了,少不得要给面子附和一两句,一旁的三位官员也就顺着魏坚各自说了一两句。
如此说话间,魏坚等四人就簇拥着沈仲夷来到了藏书阁大厅,待沈仲夷独自在正中的主位坐下,四人也分别在左右两侧入座,就是等刘辰星送来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