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正是改革开放初期,老百姓的业余文化生活十分单调,各家电影院当时正在热映日本电影“追捕”,厂里包过埸,江大明和艾解放都已经看了好几遍了。
第二天一上班,艾解放告诉江大明,泰平仅有的五家电影院还都是放映“追捕”,已经看过多次,再看就没什么意思了。他递给江大明一张戏票,说是托人好不容易弄了两张,另外一张已经给了汪云露。他反复交待江大明一定要提前几分钟进剧埸候着,晚去了对人家女孩子不礼貌。
江大明按照艾解放的吩咐,提前10分钟进了地区采茶剧埸。借着明亮的灯光,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这是一埸名为“十五贯”的地方采茶戏。时间到了晚上7点整,明亮的灯光突然一下暗淡了下来。
上一次相亲是在女方家里,江大明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心里自然是七上八下,幸好有老妈在埸;这次相亲在剧院,黑灯瞎火的,江大明心里倒也坦然。
深绛色的绒布幕幔徐徐拉开,戏已经开始了,可江大明身边的位置还是空着,这倒使江大明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他对看戏没兴趣,心想再看几分钟人没来就走了。这时候,一个身着浅白色风衣的女孩飘然而至。她借着昏暗的灯光,轻轻地问了一声江大明:“这是16排3号吗”?
江大明心里怦怦直跳,黑暗中他微微点了点头:“应该是吧”。因为江大明坐的是16排1号。
女孩没吭声,静静地坐下了,直视前台认真地看戏。
江大明担心相亲搞错了对象被人家说成是流氓,他犹豫了好一阵,才侧过头来主动地小声问道:“请问你是小汪吗”?
黑暗中,女孩扭头看了一眼江大明:“我是汪云露,汪云霞是我姐姐”。
“你好,我是江大明”。话还没说两句,旁边的观众轻轻地“嘘”了一声,提醒不要讲话影响别人看戏。
江大明心里有点着急,本来相亲就是来看长相的,在戏院这个黑灯瞎火的地方,他只能隐约地看到女孩一个大概的侧面轮廓。
江大明想起上次去相亲说没看清楚人,被老妈数落了一顿。今天他要接受教训,千万不能再犯这个低级错误。
江大明哪有心思看戏,他尽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瞄一下坐在旁边的这位女孩,只见她正聚精会神地看戏,全然没有与他搭讪的意思。
这时候,有一对年轻恋人也来晚了。在暗淡的光线中,戏院工作人员拿着手电筒,正在帮助找座位。两人经过汪云露的跟前时,江大明发现汪云露手上拿着条小手娟,轻轻地在鼻前摇晃着,好像要驱赶走刚才路人的味道。
江大明一下就对汪云露没有了好感,觉得她这么做似乎有些做作,动作太夸张了。阳春三月,乍暖还寒,裹着厚厚的冬衣,哪里会散发出什么怪味?
《十五贯》是传统地方采茶戏代表性作品之一。江大明本来对看戏没什么兴趣,但随着剧情的深入,江大明反倒被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吸引住了。
故事发生在明代。屠夫尤葫芦无本钱经营,为生计从阜桥亲戚家借来十五贯铜钱,回家后却无聊恶作剧,哄骗继女苏戌娟,说是她的身价钱。以如此少的价格卖给别人当婢女,苏心有不甘,深夜私逃投亲。赌徒娄阿鼠赌埸输得精光,回来路过尤家,顺手牵羊偷了十五贯铜钱,并用肉斧杀尤灭口。邻人发现后一面报官,一面追赶凶手。这时候,客商陶复朱的伙计熊友兰,携带十五贯铜钱前往常州办货,偶遇出逃女子苏戌娟问路,两人因此顺路同行。邻人和差役正沿途追赶,见两人同行,又见十五贯铜钱,疑其为凶手。娄阿鼠乘机诬陷,于是两人被押送无锡县衙门。无锡知县错判苏、熊两人死刑,常州知府和江南巡抚皆轻信知县。吴郡太守况钟连夜赶往都府,恳求巡抚周忱缓刑复查。周忱因迂腐而不为所动,况钟据理力争,周无奈期限半月,查清回报,否则上奏题参。况钟冒着丢官的风险,亲自无锡调查,将真凶娄阿鼠捉住。终于案情大白。
戏终于结束了,剧埸一下亮堂了起来,两人随着簇拥的人群走出了剧院。两人沿着马路的人行道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谁也没有说话。江大明确实没什么话好说,聊刚才的戏吗,说老实话,这埸戏的剧情好象与谈情说爱的气氛似乎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江大明首先打破沉默,他没话找话地说:“听我朋友介绍,你在大学是学中文的”?
汪云露回答:“是,我是泊东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的,已经工作三年了”。
江大明惊讶道:“我也是泊东工学院机械系的,大学毕业也三年了,看来我们是同一届的毕业生”。
当时,江大明是班上年龄最小的学生,1976年底大学毕业的时候,班上有几位同学都已经年过30了。这么说来,汪云露比江大明年龄要大一点是无疑的了。
江大明思衬着,他不好见面就开口问女孩的年龄,他知道那样做是极不礼貌的。
汪云露话题明显多了起来:“在学校的时候,你们工学院的男生经常跑到我们师院来,连哄带骗至少掳走了我们系里10多位才女”。
泊东工学院与师院相距不远,工学院男生多,节假日和星期天,就有不少男生常以老乡、同学的名义,经常往师院和医学院跑。
江大明笑道:“学工的都比较死板,特别是学机械的更是机械。主要是不懈的努力和狂热的爱情追求,赢得了众多少女的芳心”。
“看不出来,你还蛮有诗情画意的”。汪云露顿时对江大明产生了一丝好感。
冷风一吹,汪云露不禁打了个寒噤。江大明停下脚步,关切地问道:“冷吗?要不我脱件衣服给你”?边说边脱身上的黑呢大衣。
汪云露伸手劝阻道:“不用,我穿的衣服已经够多的了。我不冷”。
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江大明这才有机会正面看清了汪云露的形象。个子挺高,大眼睛,高鼻梁,樱桃小嘴,飘逸的秀发梳成了当下流行的马尾巴发束,整个身材被过膝的浅色风衣妆点着,显得大气潇洒。
江大明觉得汪云露五官挺精致的,但心里面却隐约感到好像还有哪些地方看得不舒服。他细一琢磨,发现汪云露精致的五官配在了一张稍大的脸盘上。这样,一个人不免就显得失去了一些灵气和生动。
江大明脑海里霎时闪现出林黛玉、林道静委婉可人的淑女形象。说实话,江大明还是“外貌”协会的。他觉得这个汪云露与理想中的“淑女”形象还是有些差距,他甚至觉得,汪云露好像还远远不如杜丽的貌美如花。
春天的夜晚,寒气逼人,两旁的梧桐树刚萌出的小小树叶,在寒风中微微颤动。路上行人稀少,偶尔路过的几个行人,都是倦缩着颈脖子,急步快速前行。
江大明平视着汪云露:“你个子好高啊”。
汪云露莞尔一笑:“我父亲是北方人,辽宁阜新的,南下干部;妈妈是当地人,所以我有北方人的基因,身高1、70,在南方我算是比较高的了”。
“我身高也是1、70,怎么感觉你比我高出许多似的”。江大明站在汪云露面前,实话实说,一下竟显得有些不太自信。
“女孩子是比男人显高,特别是我今天又穿了高跟鞋,才把你比下去了”。汪云露诙谐的说,显露出北方姑娘特有的豪爽和直率。
江大明心里陡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有姐姐带弟弟的味道。从直观来看,江大明自我感觉,汪云露长得比自己似乎更成熟了一些。
汪云露全然不知江大明此刻的心理变化。江大明刚才为打破沉默随意说的几句话,使汪云露觉得她跟江大明有缘,说话还比较投机,好象话题较多。
“天气有些凉”。江大明抬腕看了看表,委婉地说:“时间不早了,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家”。
汪云露此时正沉浸在对美好爱情生活的憧憬之中,她对江大明心怀好感,第一次见面,她本还想再多接触一下,彼此加深一些了解。此时,她听江大明一说,竟一脸错愕,但很快恢复自然。她毕竟是学中文的,人家都说,学中文的女生是最敏感的,小说看多了,也最容易多愁善感,她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
“我家就住在前面”。她用手随意一指,她看了看江大明,还想等他约好下回见面的时间,见他没有任何表示,平静地说道:“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回去”。
说罢,她看也没看江大明一眼,径直往前走了。
江大明没想到她的反应会有那么大,刚才还在一起有说有笑,谈笑风声,转眼的功夫就冷若冰霜,翻脸比翻书还快。他呆若木鸡,傻傻地站在原地,目送她远去孤独的身影。
他突然醒悟过来,一个女孩子晚上出来和你约会,万一出了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远远地尾随着她,直到看见她穿过白天繁华喧嚣的大街,七转八转,走进了一条铺满鹅卵石小道的王家巷,借着路旁木电杆上发出的幽幽的黄色灯光,目送她走进了一栋单门独院的二层小楼,江大明这才放心地转身回家。
一个晚上,江大明在床上翻来复去一直没有睡好觉。他知道,他又伤害了一个好姑娘,明天艾解放肯定不会轻易饶过他的。
艾解放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他从二楼党委办公室走到三楼技术科,看到葡伏着身子正在制图桌前聚精会神画图纸的江大明,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咋咋呼呼地嚷道:“你小子什么眼神,这么好的女孩子你都看不上,她哪里配不上你了”?
江大明已经作好了被“炮轰”的准备,他直起腰,放好丁字尺,手里拿着一支2B加粗铅笔,自嘲地说:“不是她配不上我,而是我配不上她。你想啊,我站在小汪面前,个头比她矮了一截,你说我是一个什么感觉”?
艾解放叹了口气:“我也不多说你了。说实在的,她比她姐姐长得漂亮多了,不是兄弟,我都不舍得介绍给你”。
江大明“扑哧”一声笑了:“你都已经是结了婚的人了,不舍得你还想怎么着”?
“这倒也是”。艾解放也笑了:“婚姻就是一座围城,进去了就出不来了,什么相亲、恋爱从此与我无缘了。到现在,我反倒又羡慕你了”。
江大明反击道:“昨天你还做我工作,在我面前显摆。怎么,一个晚上形势就发生剧烈变化啦”?
艾解放精神萎靡不振地说:“我找了一个年轻漂亮的老婆,外人看了很眼热,实际上真是说不出的苦”。江大明这才注意到,艾解放脸色苍白,眼圈发黑,眼睛充满血丝,就像几天没睡觉似的,整个人就像是一个“霜打的茄子”,焉巴了。“她年轻,精力充沛,一个晚上要折腾好几次,时间长了真是吃不消”。
“找了一个比自己小10岁的老婆”,艾解放愁眉苦脸地叹道:“唉,我哪里是找老婆?简直就是找了一个皇帝的小公主,动不动就发大小姐脾气,我还要时时哄着她”。
艾解放长得比较单薄,一副弱不禁风的白面书生模样,就在一般男人里面,也算是比较孱弱的了。若再不节制的折腾下去,整个人可能就要散架了。见他说的那么可怜,江大明反倒有些同情他了。
江大明制止他说下去:“你不要再讲了,讲得那么恐怖,我都已经有些心惊肉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