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芒高悬在崇峰孤崖上,由远至近,它在我们眼中逐渐变大,从白点到玉片,到月盘,待我们走到跟前时,它盛大如泛着烟波水汽的湖潭,若是摊开铺于平地,占地恐怕有半个崇正郡那么广。 w﹤ww. 我不由惊叹,不止因这蔚为壮观,更因它的清澈纯净和逴绝精妙。设阵者以星宿月奇为基,将玄术巫术相融其中,他的博采广学和仙家修为堪称旷世少有,恐怕师公都难以与其相比。
如今更加坚信鬼魂聚众不过是个假话,也确定了杨修夷不在此处,这里灵力之净,丝毫容不下污秽邪佞,一切邪魔歪道,伏吟凶险都将无所遁形。
我敛回敬仰之情,回过头,心里又担忧又失空:“他们真的不在这。”
宋十脸崇敬,仰而望,半响,朝我望来:“那怎么办,他们会去哪?”顿了顿,她眨巴两下眼睛,继而忽的瞪大“你是谁?”目光望向我身后,不知在张望什么,突然拉起还在愣的轻鸢往后跳去,充满敌意的瞪着我。
我皱起眉头:“什么时候了还玩。”
轻鸢也瞪大眼睛:“小,小姐?”
这种一惊一乍的玩笑在过去一个月我们乐此不疲,一开始只当她们闹着玩,但又想她们演技不可能进步这么神,不由顺着她们惊诧的目光摸向自己的脸,也终于觉脸上不对劲,渐渐的又疼又痒,难受的我直挠,我不安的看向她们:“我怎么了?”
“你真是初九?”
我怒道:“不是我是谁!我到底怎么了?”
宋十八转向轻鸢,焦急问道:“你快看看我,我是不是也变丑了?”
轻鸢满脸忧色,摇了摇头:“宋姑娘,你没事。”
我一惊:“变丑?我变丑了!?”
“小姐……”
我激动的冲过去:“我真的变丑了吗?”
“小姐。你不要怕,先别急啊!”
“初九,先不要慌。我们快离开这里。”
我大声吼道:“我到底怎么了!”
轻鸢难过的看着我:“小姐,是你的脸。变得好可怕……”
宋十八弯下身,从靴中摸出一柄匕,小心递了过来,我瞪大眼睛,快要急哭了:“你让我自杀?我丑到见不得人了吗?”
“……拿去照照。”
脸上疼痛愈加剧,我颤颤巍巍接过匕,刀刃中的脸完全称不上脸。左眼大如杏核,右眼小如绿豆,鼻孔一高一矮,嘴唇以人中为界。一厚一薄,连我最引以为傲的皮肤也变得阴阳不均,无论左半张脸还是右半张脸,都不是我田初九的脸,都丑到了极致。
不对。不是丑,我不是变丑,我是变成了怪物。
宋十八艰难说道:“初九,你一定是中了什么邪术了,会好的。”
轻鸢急道:“那个车夫!一定是那个车夫。他那么丑,说不定就是他下的什么邪术!”
我摇头,眼泪蓦地溢出眼眶:“这里太纯净,是容不下邪术的,它只能让一切返璞归真,让邪术无处遁形,让……”
宋十愣:“那,那你原本就是这个面貌?”
脑袋轰鸣,我睁大眼睛看向她:“你胡说什么?怎么可能!我是月牙儿,我不是怪物!”
“初九……”
回望向匕里的脸,越狰狞丑陋,映着白芒,那么刺眼扎目,我尖叫着将它扔掉,蹲下身子捂脸大哭:“我一定是在做梦,一点都不好玩!你们快走!都给我走!”
“小姐,你先冷静一下!不要慌,你的浊气又要反噬你了!”
我霍的起身,伸手推她们:“你们给我滚!滚开!不要看我的脸!”
宋十八怒瞪我:“田初九!再这样我打你了!”
我将怀里所有的巫器结阵都掏了出来,一件一件扔地上,哭道:“你去救他们吧,你去吧,他们不会有事的,我就是自不量力以为自己可以救他们,其实他们哪用得着我救,我就是个怪物,你们走吧,快滚!”
“小姐,你先别急,一定会没事的啊!”
我大哭:“哪会没事!我不可能在这里被浊气反噬,我就是怪物,我是怪物,你们都给我滚!给我滚!”
我擦掉眼泪,转身往前跑去,宋十步追来,我隔空移起地上石头朝她丢去,极快摆下故里曲,回头用袖子捂住脸,哽咽怒道:“不准再跟来!我会翻脸的!”
在崖前右侧的望乡石阵里躲了两天,两天里不断胡思乱想,许多尘封记忆一跃而出,浮光掠影在脑中不断叠加,其中一个高大男子牵着年幼的我四处游玩,有半城柳色hua腔婉转,有乱石击空江涛拍岸,有寒鸦孤叫掠过荒野,有霜降之后天幕森寒,最后思绪定格在一片油菜hua田后,是座绮美的小村,他让我留在村外,我看不清他的面貌,但能觉察到他在温柔的轻笑:“牙儿,爹爹回村拿下渔具,待会儿就带你去垂钓,不要乱跑哦。”
我抱住自己哭了好久,第三日终于想通不管自己变成什么模样都不能这么躲下去。从阵中悄然摸出,见到一个身影坐于不远处,背脊宽阔,有几分眼熟。
我停下脚步,正想转身逃掉,却恰好踩到一块细碎石子,他回过身,眉眼生得正气,鼻梁高挺,皮肤略黑,用师父的话来说,长了一张行侠仗义的脸。
我慌忙用袖子遮住脸,只露着一双眼睛。他定定的看着我,目光掠过一丝讶异,旋即波澜不惊。我愣了愣,将他认出:“是你。”
“你认识我?”
我点点头:“赌坊后巷,一个多月前,你救过我。”
他浓眉皱起。
我问:“你想起来了吗?”
他盯着我的脸,我一惊,忙又捂上,他淡淡道:“有点印象,你能跑到这儿来,胆子倒是不小。”
我没有说话,低头看着他的手,他正在削弩箭,大掌上满是老茧,手法很熟练,身侧已摞了一堆:“你哭了?”
我没敢说话,低着头,气氛一时变得安静,坐了许久,我的肚子忽然“咕咕”叫了两声,我这才想起自己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
他回过头:“饿了?”
我一手捂脸,一手支地爬起:“没关系,我自己去找吃的,对了壮士,你叫什么,你的救命恩情我会报的。”
一个小包裹被他抛来:“里面有些糕点,吃吧。”
我从怀里摸出三十文钱放在他身旁:“谢谢。”
“现在还要钱有什么用?”他冷冷一笑“拿回去吧,用不上了。”
我单手拿起包裹,边不解:“为什么?”
他没有说话,削好一支弩箭后放到一旁。我低下头,转身要走,顿了顿,回头小心翼翼的问他:“壮士,你知不知道崇正郡这里,那个,埋尸体的地方在哪?”
“你找这个做什么?”
我咬着唇瓣,不知道如何开口。想的是去找具刚下葬不久的女尸,割下面皮贴自己脸上,但怎么能说出来。
“你要找亲人么,最好去三千庄,兴许你亲人还活着。”
我一愣:“什么?”
“如果不在三千庄,也不用费心找尸骨了,昨日在塘西已烧了一批。”
“……”
我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
他抬起头:“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他停下手中的活:“你在这躲了多久?”
“两天……”
他忽的起身凑过来,我忙后退,他擒住我,在我身上嗅了嗅:“你身上分明有气韵,我没理由感觉不到。”
我慌忙拍掉他的手:“你干什么!”
他坐回原位,继续刨木枝,淡淡道:“三日前,城里横空冒出一批死役,死了三千多人,现在城内已封禁,郡里活着的人都躲往三千庄,你要去的话我可以送你过去。”
我眨巴两下眼睛:“什,什么?”
他抬眸:“你家本在城内哪里?”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你开玩笑的吧,三日前我还在城里啊,那里好好的,哪有什么死役……”
他冷冷一笑:“死役最先从城北冒出,当时官府派人去塘东塘南遣散住户,那边的人也是不信的,不然也不能死这么多人。”
我慌忙蹲下身,用石头摆下阵法,宋十八和轻鸢就在不远处,看来她们一直在等我。
“乾元星阵,你懂巫术?”
我抬起头:“你也懂?”
他淡淡点头:“略懂一点。”目光移到我脸上,眸色一凝,我忙掩住脸,别过头去:“壮士,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以后一定会谢你的。”
“佘毅。”
“我叫月牙儿。”
我抱起包裹,忽的想起城内封禁,食物也定然稀少,便将包裹推回去:“谢谢你的好意。”
他斜睨包裹一眼,没有感情的一笑:“你怕我对你怎么样?”
“什么?”
“手一直举着不酸么?”
我微有些尴尬,他垂继续削木枝,语声冰凉:“我承认你面貌很美,但你不用觉得我对你会有什么非分之想,这些糕点没什么问题,饿了就吃吧,不信的话我可以先吃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