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氏是个再任性不过的女子。
不过人家也有任性的资本,先是大雍唯一一位异姓王占据一州之地的蜀中王最疼爱的女儿,后是太子明媒正娶的太子正妃。
就连她刚嫁来那几年迟迟未曾有孕,太子也不敢让两个侧妃及其他院子里妾室断了避子汤。
直到皇太孙出生,太子都已经年近三十。
可以说,全大雍能给她脸色看的,也就只有宫里地位最尊崇的那两位了。
“殿下,”嬷嬷手里拿了一封信进了赏月亭,一向端肃的脸上这会也能看出几分凝重,“这封信是突然出现在您的寝殿内,老奴已找府里的大夫看过,信上未曾有别的东西。”
常氏眉梢一挑,“拿来给我看看。”
嬷嬷忙递上去。
信封不过是普通的信封,连封口都只是草草糊住,信纸也只普通的信纸,一两银子能买一堆。
但信纸上的字,就不是那么普通了!
黑沉沉的气息在亭子里蔓延,嬷嬷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抬眸就看到了她家殿下有些可怕的脸色,心惊肉跳片刻后,才小心翼翼问道:“殿下,这信上可说了什么?”
“自己看,”常氏把信纸递给嬷嬷,“去查。”
后面两个字,像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嬷嬷难得手有些抖的接过信纸,等看完信上写的内容后,也跟着惊住了,“殿下,这?”
常氏一手排在栏杆上,“按照信上给的线索给我查,若这信上所言是真,敢谋害我儿的人,我要让她后悔来这世上!”
嬷嬷顺了顺砰砰直跳的心口,把信纸折好,躬身:“是,殿下。”
若这信上写的才是真相,就算那人是宫里的,她家殿下想来也不会善罢甘休了。
嬷嬷压下心头的思索,快步走出赏月亭,没一会,几道身影出了太子府,转瞬消失不见。
线索精准,查起来也快,常氏刚开始还有些怀疑会不会是那寄信人的设计,等到查到的线索越来越多,单纯的设计也不可能会牺牲那么大,她心底里已经相信了。
“好个兰妃!”
**
皇宫,大雍皇后所在的坤华宫。
外头太子和六皇子相斗,这后宫里面也自然而然分成了两派。
这会,皇后正和兰妃,月贵人在寝殿内闲聊。
守门的小太监进来,“皇后娘娘,太子妃携皇太孙殿下,前来觐见。”
“哦,月凝那丫头可是很少主动来本宫这坤华宫,今个居然转了性子,”皇后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快把人带进来。”
听到‘皇太孙’这三个字,坐在客座上的兰妃忍不住手抖了一下。
快三个月过去依旧是平安无事,她差不多已经笃定杀害了爹爹和大弟的凶手已经收手了,或者进不到这皇宫离开,这些天心情越来越放松。
但见着皇太孙和太子妃,却还是有些本能的不自在。
眼看人这就要进来了,她忙起身,朝皇后福了福身,“即是太子妃携皇太孙殿下来了,那臣妾就先行告退。”
月贵人本来也正端坐在下首,见兰妃动作,也只好站起来,“姐姐要与太子妃和皇太孙殿下叙家常,臣妾也不便留下,这便随兰妃姐姐一同告退了吧。”
“哎,这有什么,”皇后有些哭笑不得,但对于两人的识趣也心下满意,正准备点头,就见殿外常氏牵着皇太孙走进来。
“儿媳见过母后。”
刚满六岁的皇太孙也跪下来,奶声奶气道:“孙儿拜见皇祖母。”
皇后哪还顾得上说让兰妃和月贵人离开的话,笑着朝皇太孙招招手,“尧儿,快,到皇祖母这边来,让皇祖母好好看看。”
小家伙爬起来乖乖过去了,常氏眼眸一转,落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兰妃和月贵人身上。
在月贵人身上停留一瞬,最后定在兰妃脸上,忽而嫣然一笑,“兰妃娘娘何必急着走,本殿下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常氏说话惯常带刺,往常时候兰妃也早已经习惯了。
但现在她心里有鬼,听常氏这么一说,心里下意识就咯噔了一下,强笑一声:“怎么会,见过太子妃殿下。”
月贵人也跟着行了半礼。
两人虽是宫妃,但到底也是妾。在太子正妃面前,依旧要行半礼。
以前时候常氏也不耐烦她们给自己行半礼,毕竟对方怎么说也是皇帝的妃子,她平常虽然嚣张跋扈了点,但大场面上还是识趣的。
但这一次,却是等兰妃把这一礼规规矩矩行完了,才慢悠悠道:“兰妃娘娘,月贵人客气了,快平身吧。”
皇后在上首斗着爱孙,看了眼殿内,“都坐下吧。”又换了太监去御膳房取小孩子喜欢吃的糕点。
兰妃捏紧了帕子在原位坐下,垂着头难得有些沉默。
因为常氏哪边的座位都不选,偏偏选在了她对面,也不看皇后,也不喝茶吃点心,就朝她这边看。
看得她越坐就越是不自在。
常氏虽然恨不得把对面的人给千刀万剐,面上却是笑眯眯,“兰妃娘娘这一段时日不见,看起来憔悴了好些,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兰妃面颊肉一抖。
不等她开口,常氏面色恍然,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也是,先是三皇弟他强迫一个无辜的女子,惹得整个京城热议,还被父皇重罚,这当娘的可不糟心吗,后来又是兰妃娘娘您爹夏阁老和弟弟那么离奇的就死了,对了,凶手找到没?夏阁老和兰妃您弟弟,可真是死得又惨又死不瞑目啊!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也难怪兰妃娘娘您这么憔悴了。”
看着兰妃惨白一片的脸色,常氏终于觉得舒服了些,抿了口茶水接着道:“不过这说起来还真不是人家的错,人家小姑娘清清白白一个可人儿,让三弟折磨得差点自杀。您说要真喜欢人家,纳进府里不就是了,怎么能这般折辱人呢。还有三弟媳,听说也跟三弟不合,兰妃娘娘您怎么说也算是个做婆婆的,就这么眼睁睁开着三弟府上这么闹腾?”
这么一席话下来,就连月贵人都察觉出来不对了。
太子妃这话里话外,怎么听都是在挤兑兰妃娘娘,而且还是毫不留情就往人家心口上扎刀啊!
想到这点,她愈发默默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常氏也没管默默坐在一旁的月贵人,这些话说出来,看着兰妃恨得不行又得咬牙忍着的模样,她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但这还不够!
主座上,皇后揽着大孙子,听见了常氏这么一席话后,也忍不住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儿媳一贯是识大体的,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想来也是看不惯兰妃,才存心给她添添堵。
一边是儿媳一边是丈夫的妾,不用想她也知道自己站在哪边。
兰妃终是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皇后,臣妾想着宫里还有事要处理,先行告退了。”说完也没等皇后点头,转头就脚步有些踉跄地离开了。
兰妃这一走,月贵人生怕太子妃又把矛头对准自己,毕竟自家儿子也是个花心的,忙跟着起身,也告退了。
皇后摆摆手,等两人带着自己殿里的宫女先后离开,才看向太子妃,“月凝,兰妃这是怎么惹着你了?”
常氏可没想过要放过兰妃,闻言眼中厉色一闪,“母后,臣媳接下来要说的,还请您屏退左右。”
在进宫前她就想过了,想要报复兰妃,最好还是要在皇后那里过了明路。
毕竟她现在不住太子东宫,论这宫里的势力,她再自大,也自认比不了已经在宫里这么些年的兰妃。
但身为后宫之主的皇后就不一样了。
收拾一个兰妃还不简单!
皇后低头间,对上了常氏冷静寒锐的眼睛,一时也有些怔然。
“你们先下去。”
等殿内的人都走了,宗尧也被抱走去偏殿,殿门随之关上,常氏撩起宫装直接跪了下去。
“还请母后为尧儿做主。”
先是常氏这突然一跪,后来就来了这么一句话,皇后也惊得不轻,直接从凤椅上站起身,三两步走下台阶,弯腰把人给扶起来,“这是做什么,尧儿又怎么了?”
常氏顺着皇后的力道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从收到信开始,再到查明线索,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原原本本毫无错漏地说了一遍。
直到她声音停止,殿内一片平静。
皇后面色冷沉,但一句话便直指了要害:“写那封信的人,目的就是离间太子和三皇子的关系。”
“臣媳也猜到了,但就算猜到了,臣媳也不会善罢甘休。”常氏看了眼皇后变幻不定的表情,心头冷了冷,“兰妃敢谋害皇太孙,未尝没有未三皇子打算的意思。母后,您想想,当年三皇子妃那一胎要是没出意外,可是咱们皇家第二个皇孙。”
皇后紧跟着便想到,若是皇太孙出了意外,陛下难保不会更重视另一个,也是唯一的小孙子。
皇室在对待儿孙方面,也跟普通百姓家里没什么两样。
对儿子要严格教导,但对孙子,那就是宠爱了。
但她想的还要更多一些。
“可若是兰妃一死,她谋害皇太孙的事根本就拦不住,老三是太子一派,可就也跟着废了。”
常氏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母后,您觉得老三他现在跟废了有什么两样吗?”
不能在礼部掌权,又被关禁闭,还被皇上当着朝堂众臣的面训斥,母妃的娘家也没了。现在想想,也只有自己妻子的外家了。
“太子觉得老三有用,是因着夏阁老。现在夏阁老估计连骨头都烂了,他还有什么价值可言!”
皇后看着常氏,突然叹了口气,“月凝,你是一定要报复兰妃?”
“是,”对上皇后的眼睛,常氏重重点了点头,斩钉截铁道:“臣媳决不允许一个害过我儿的人,还活在这个世上。”
一边是最宠爱的孙子,一边是三皇子现在那可有可无的权力,皇后思量再三后,终于有了决断,“那好,证据交给母后,这后宫之事,让母后来。”
常氏深施一礼,“谢母后。”
**
兰妃回强撑着回到自己的宫殿就倒了。
在坤华宫里,太子妃说的那些话简直就是在剜她的心。
更让她想不明白的是,自己到底是怎么惹着她了。
还是说,她知道了一些事?
一想到这个,兰妃就强迫自己不再跟着往下想,“不会的不会的,我把尾巴扫得很干净,她不会查出什么来。”
但这个念头一起,就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恰好宫女进来,“娘娘,可要传膳?”
“不了,本宫想歇歇。”
等到宫女退下,她自己走到床边,连妆都没去,倒在床上精神有些累极地睡了过去。
然而原本已经不怎么做了的噩梦,她今天又梦到了。
依旧是挣扎着喊着‘别杀我’醒过来,兰妃睁眼对到了床边有些焦急的宫女眼睛,感觉有些面生,但她这会脑子还沉浸在方才的梦里不太清醒,疑惑了下就被嗓子的干渴给压了下去。
刚准备吩咐她端一碗茶来,就听宫女道。
“娘娘,皇后娘娘来了。可您怎么都叫不醒。”
兰妃一愣,“皇后娘娘怎么会到我宫里来?”这么说这,她忙动作不慢地起了床。
又稍稍理了理有些褶皱的宫装,这才出去见驾。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便看到了外头殿上的阵仗。
等看到有位嬷嬷手里托盘上端着的一壶酒和一条白绫,脚下猛地一顿,似有千斤重。
她全身都开始打哆嗦,另一只还在门内的脚怎么也迈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