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谋算
皎月挨到晚饭的时候才见到了徐捕头和陈主簿。
两人是皎琮一家的老熟人,皎月姐弟俩叫过人,就被两位世叔狠夸了一通。皎澈更是被徐捕头高
高地抛了起来,满院子里都是他又惊吓又欢喜的稚嫩笑声。皎月瞧着多少有些羡慕弟弟。
晚饭仍是大人孩子围坐在一处,徐捕头和陈主簿逮着肉猛吃,皎澈抱着酒壶给爹爹和两位叔叔倒酒,皎月则殷勤地劝菜,一顿饭也吃得热热闹闹的。
吃饱喝足,撤了饭菜换了茶来说话。
徐捕头道:“皎兄弟你放心,既然咱们查出来是谁挑的头儿,这事儿就在不难办。”
陈主簿却道:“依小弟之见,这事儿只怕背后有人支持。不然,光凭几个佃户,无论如何也不敢拿一季的秋粮跟皎家叫板!
徐兄弟那里倒是派了人手盯着几个主要的人家,不过,毕竟咱们人手有限,不可能做到人盯人,万一藏得深了,也可能漏掉。”
皎琮脸上还带着薄薄的酒后红晕,头脑却很清醒地道:“嗳,自己兄弟,连累你们大老远的跑来,做兄弟的已经十分感,并旁观学习。即便是平常人家,对待长子长女也和别个子女有所不同的。
听到女儿问询,皎琮微眯了眼睛,道:“你们姐弟知道一下也好。人哪,不能为恶,可也不能太善了,难怪老话说‘过善易欺’。”
皎月眨巴着大眼睛,等着听下面的话。
皎琮感概过后,总算说道了正题:“前些时候爹爹就听到传闻,说是有些佃户放着麦子稻谷迟迟不收,倒是把地头垄边的芝麻花生等杂粮先起了个干净,这眼瞅着都到了秋收末尾了,那些人还没有动静。
爹爹得了信儿觉得不对,带着人赶过去查看,哼哼,果然,大片的麦子已经倒伏了不少,满地的稻子也没人割!”
皎月拧起了小眉头,道“庄户人不是有句话,糟蹋粮食是要遭天谴的。怎么他们就敢这么干?难道那些人的家人也都不反对?”皎月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皎琮冷哼一声,道:“你哪里知道这些人的心思!不过是等着我去了,拿这些粮食作筹码,提减租的要求罢了。只要咱们今天退了步,估摸着明后天他们就能召集到人手把地收完。不做了这番准备,他们也是不敢打这个主意的!”
皎月有些难以置信地道:“咱们家算得上是最厚道的主家了。连女儿都知道,四六或者五五的田租是乡间的旧例,五五分成的是免税的祭田,咱们拿六成的却是含了田税的!
更何况,咱们既不要他们折了银钱缴租,也不用送粮入仓。这样还要求减租,女儿倒要听听他们是个什么理由?”说道这里,皎月不由眯了眯眼,身上也冒起了寒气。
大地动后,朝廷也下发了免税文书,受灾严重的地区田税和商税均免一年,其他地区或是减半,或者减了两三成不等。
平安州下的好几个县城包括安阳县都是免了一年的税的,但第二年起就半税征收,如今三年过去了,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收税了。而朝廷的税收是跟土地原主收取,跟佃田的人没讲究。
皎月是从小跟着皎琮身边学着处置事情,对这些事自然是耳熟能详的,皎澈也多少明白点儿。不过他看看爹爹,再看看姐姐,还是决定自己不出声了。
皎琮几个大人都欣慰地颔首,陈主簿更是赞道,“嗯,丫头学的不错。送粮入仓要有牛有车,还要有人手看护粮食。近处的一天能往返两三趟,远处就只能一天一趟,赶上天气不好,路上出事,都得自己担着。若是用银钱折价,还要受粮价高低影响,价高了自然是好,低了就得自己亏。”
皎月更加不解了,“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那减租的理由是什么?”
皎琮道:“提出减租的主要是税田的佃户,他们提出,要么五五分租,要么许他们划出一部分麦田或者稻田改种杂粮。”
“改种杂粮。。。”皎月的脑袋飞快的转了起来,很快便想到了什么,惊讶地问道:“难道如今杂粮价高出很多?”
楚国人向来看中稻谷小麦这些能饱肚子的五谷,好地根本舍不得种那些杂粮,因此,除非杂粮价高得离谱,不然她再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陈主簿点点头:“虽不中亦不远矣!
有前几年别国逃难而来的难民善榨油,他们的法子比咱们的不知要好多少倍!芝麻花生、菜籽、豆都能榨出清亮亮的油来,且出油也多。
如今吃豆油、菜籽油和芝麻油已经在京城和各州府盛行开了。其实打从两年开始,杂粮豆子的价钱都在上涨,到了今年秋收更是长到了粮食的两倍多,怎能叫人不动心啊!”
皎月总算是明白了,不由高声道:“这么说来,减租什么的只是障眼法,改种杂粮才是他们真正的谋算!?”
徐捕头带头拍起了巴掌,又竖起大拇指赞道:“丫头好脑筋!我听说这回还测了个神级?”
陈主簿和皎琮也微笑着点头。
不过皎琮还是谦虚道:“小孩子,偶尔一灵光罢了。”又忍不住满意地摸着下巴道:“她们姐弟的资质是不错,能不能取得些成就还得靠他们自己勤学苦练了!”
话说到这儿,皎琮也得给两个远道赶来的好友交个底,不然实在对不住兄弟。
他掷地有声地道:“祖上定下的规矩不能擅改!
这些佃户只看到眼下杂粮值钱,就能把当初的契约丢开,不管是有人唆使,还是自己的谋算,这种行径都绝不能容。我再和善好欺,也由不得他们骑到脖子上去!
皎家的佃户,老的也好,新的也罢,哪个立契的时候没有乡里三老作见证?谁不知道,为了保障族人饥年不挨饿,皎家的祭田族田必需按照要求用来种稻谷和麦子,确保有足够的粮食入仓?
便是三年前大灾的时候,他们不也是吃着咱们的储备粮熬过来的!
赠米之恩且不提,如今不过是见了些蝇头小利,竟联合着欺到东家上头来了!”
皎琮激动地一挥手,“这样的佃户,我皎家一个都不用!”
皎月很少见到一向温和善良的爹爹这么生气,可想而知,当时在田里的场面一定挺火爆的。
皎月看了弟弟一眼,小家伙别的还不太懂,但谁欺负了爹爹和姐姐,那就是大坏蛋了!因此,正义愤填膺地攥着小胖拳头,好像随时准备保护家人似的。
皎月其实也非常不爽,不是她自夸,她们家从祖上就与世无争的,连皇帝宝座都从来不稀罕,更别说跟乡里乡亲的争些个小利了。
只是如此和善无争,落到世人眼里反倒成了软弱无能了?连佃户都敢上来踩一脚来试试!
可见,皎家确实太久没有震慑力了,让一些宵小都以为他们好欺负呢!
“爹爹不必发愁,女儿别的忙帮不上,几千亩地还能收拾得了。”皎月绷着小脸跟爹爹拍胸脯保证。她凭借着仙锄,攒足了精神力总能应付的。至于这件事背后的阴谋啥的,她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皎月知道,后面的事她插不上手,只能由爹爹和两位世叔安排,她带着弟弟退了下去。
其实徐捕头和陈主簿大老远的赶来,最担忧的不是怎么捉背后之人,而是如何应付眼下的秋粮收割入库。前者虽然重要却不是最紧急的,后者倒是迫在眉睫。
如今皎琮这里有了底气,他们倒是放了大半的心,兄弟三个如此这般地细细商量起后续来。
皎月安置好弟弟,又去客院里转了一圈,吩咐在客院里伺候的花容、月貌和如花、似玉晚些歇
息,随时给客人备着热茶和点心。
想着爹爹他们不知商议到什么时候,又转身去了厨房,叫起了看灶的一位师傅,叮嘱她留个灶头,万一前头传话,下个面,烧个水,都别怠慢了。
忽而她又想起了什么,吩咐道:“远黛去取几株新鲜的仙草,给守在前头的青宣送去。就说两位叔叔今天骑马跑了这么远,定是磨伤了腿的。早些抹了也好的快些!”
先前吃饭的时候,陈主簿时不时的动一动大腿,她就想到了这点,只她一个小姑娘倒不好当面提。
忙了一通,皎月回到自己屋子里,简单洗漱了,就默默地躺在炕上,摊开四肢发起呆来。
她万没想到,令人喜悦的丰收背后,还藏着这么些的博弈和谋算,那些佃户,她以往跟着爹爹去巡田的时候也曾见过,也打过招呼,有的还挺熟的。
这些人虽脸上有饱经沧桑的皱纹、皮肤也经年累月晒成了黑黄色,可她并不觉得他们难看,也从没有看不起他们,反而觉得这些人实在又和善,都是极老实的好人。。。
“唉!”皎月把自己翻了个面儿,她对这种翻天覆地认知变化一时难以接受。脑子里乱哄哄的睡不着,她干脆起身,披件衣衫去了小书房,也不让丫头伺候,自己铺纸研墨,静悄悄地给几个远在京城的几个小伙伴写信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