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娘子的嘴,就似永远关不上的阀门,不给任何人插嘴的机会,自顾自地将事情添油加醋地道来。
“乡亲们,今儿个一早,这丫头片子便出现在市集中,四处打听着有无哪儿缺人手,招伙计的。而我听她一口外来口音,又是个姑娘家,便心生几分怜悯,让她来我的摊位上,帮我卖一天的豆腐,我就给她一两银子,可哪儿知,竟是招来了个白眼狼!”
她越说,便越来劲,情绪也都更这一起涌了上来,此刻的眼神,恨不得将跟前的无名撕成碎片。
“这不,我把豆腐摊交给这丫头片子后回了趟家,仅是煮个饭的功夫,再赶回来时,我家苏鸣无缘无故地就被她打倒在地!膝盖都磕出了血!幸是我及时赶到,不然,若晚一会,说不定我家苏鸣就被她活活打死了!”
苏娘子说的绘声绘色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令在场之人无一不信服的。
见状,她开始趁热打铁,接着上演起她的哭戏来。
“大家伙说说,这都算是个什么事啊!造孽招来那么个祸害玩意!”
苏娘子边说,边恶恨恨地拿起豆腐摊上的碎豆腐扔到无名的身上,与方才哭得梨花带雨的她,完全是两个模样。
白嫩的豆腐沫沾上无名的发,弄脏她的红裙,湿了她的衣摆,但就算如此,无名也没有出手反抗,她只是静静地承受着这一切,带几分隐忍。
而那些围观的百姓中,没有一人出来阻止苏娘子泼妇的行为,反而是跟着她一起咒骂起无名来。
“还真是个白眼狼!人家苏娘子见你可怜,给你供了伙计,你倒好,竟是倒打一耙,伤了人家孩子!”
“可不是嘛!这苏娘子虽是性格泼辣了些,但熟人不知,她心肠好得很,没想到,这好心没好报!”
“哎,要说这世道啊,就不能轻易相信人,再说了,你看这女的,大热天还戴个面具,指不定呐,这面具下掩盖着和她内心一样丑陋的脸咧!”
“……”
要说这人性,还真是可笑,平日里在背后嚼苏娘子舌根子最凶的三个女人,此刻却开始对她百般维护,在这众人面前装出一副好心肠来。
被百般诋毁的无名抬起头望向四周,只见,每个人都伸出手指对她指指点点,对她恶语相向,光是那飞溅来的唾沫,都快把她给淹死了。
“你说完了吗?”她冷声而言,抬起手来将身上的豆腐残渣扫去,终是开始了反驳。
“你若是说完了,那就轮到我了。”
无名迈着步伐向人群靠近,可她身上渗透出的森冷气场足令众人逼得向后一退。
“呵,刚才百般辱骂我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副神情噢。”
她凑到方才骂她骂的最凶的那三个长舌妇面前,轻轻撇了撇手指,随即发出的“咔咔”声,令女人们吓得跌坐至地。
“你……你想干嘛!想……想动手不成?”一个胖女人颤抖着声音发问。
无名闻声,没有理会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再次走回到苏娘子身边。
“方才,我不还手,只是为了报答你给我活干,如今,我也让你撒了气,也让你逞了口舌之能,接下来,我可不会让你了。”
她的话语中刺破出的锋芒有着不符合年纪的魄力,使得一直以来嚣张惯了的苏娘子心生几分畏惧。
不过她倒也是个狠角色,仅在下一秒,就收起了内心的惶恐不安。
“哎呦呵,你这是在威胁我?这洛河县中,还没有谁威胁过我苏娘子!”女人朝她怒吼着,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
她许是觉得自己这幅样子很威风霸气,但在无名看来,无非就是一直乱咬人的犬罢了。
“我没那闲工夫来威胁你,我只是想把事情真相告诉你,可你却不听我言半个字,就一口断定是我故意生事端,是我伤害你儿。”
就算是在替自己鸣不平,她也不着半分语调,仍是平静如初。
话闭之后,无名便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墨绿荷包,将其重重丢到豆腐摊上。
苏娘子见了此物,霎时间恼羞成怒,一把拽过无名的黑发就要对她动手。
“好你个小贱人!不仅伤我儿,还偷我钱财,老娘还真是引狼入室!惹来了你这个手脚不干净的野女人!就让老娘看看你这个小贱人的真面目!”
女人用尽各种难听的词汇辱骂着她,同时,也动起了粗。
只见她左手扯住无名的发,右手一把狠狠摘下了她的面具,且随着面具咣当落地之时,引来了人群中一片议论之声。
甚至,还有小孩子被吓得大哭。
因为她那张可怕的右脸碰巧正对着人们的视眼。
无名从未像此刻这样慌张过,她只觉自己像一只常年躲藏于黑暗中的怪物,恍然间忽被人从黑暗处拉了出来,接受刺眼光线的照射。
“哎呦,吓死我了,原来真是真是长了一张如鬼魅的脸!这脸上呐,就像爬了条蛇一样,啧啧,可别提多瘆人了!”
跟前的苏娘子在见了她右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后,故意嚷嚷着嗓门朝人群大喊,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一个相貌骇人的女人。
而此时,人群中也传来了些颇为难听的话语。
“还真够吓人的,别看了别看了,不然呐,晚上梦见可就不妙了。”
“怪不得要戴个面具呢,这不戴啊,哪儿敢出门呐!”
“……”
这些不堪入耳的话中,带三分惊恐,七分冷嘲。
同时,无名心中也翻滚出一些别番的滋味,是羞愤,是怨气,更是——恨意。
她内心深处那株杀戮毒花,就在此时,从坚固的封印中挣脱出,不断散发出的仇恨花粉,顺着血管,融入身体,刺激仅存的理智。
她努力地抑制着心中想杀人的冲动,将自己的桃唇咬破了皮,她不断警告着自己:你要忍。
无名跪下身去,摸索着她的面具,可就在快要触及之时,被一双脚狠狠一踹,面具被踢到了远处。
见状,无名踉跄着站起,去捡那自己最后的保护壳,但又是再次扑了空。
面具被半大的孩子抢先一步捡了起来,且还不忘朝她比着鬼脸:“略!丑八怪!”
“把面具还我!我只说最后一次!”她压制着内心的愤怒,抬起头瞪视着男孩,暴起青筋的拳头,是她最后的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