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非本是想再给宁衡多留一日活命的时间的,可没想到他竟如此心急,主动送上了门来。
今日的夜,极为寂静些,不仅窗外狂啸着的风收敛了许多,就连雪花都飘落的毫无声响。
万籁俱静,唯有人们安稳的呼吸在起伏。
可就是有人,喜欢打搅这份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
自宁衡潜入屋时,岚非便清醒过来了,不过他仍在装睡,为了一探宁衡此行而来的目的。
岚非虽是闭着眼,不过他的耳朵却十分敏锐,他能听见,一个脚步声正慢慢向他的方位走来。
宁衡的步子迈的很碎,很轻,能听得出,他有着一定的习武功底,脚步很稳当。
只不过他的胆量却很小,从他细微的颤抖声中就可以察觉出。
岚非根据他的脚步声仔细判断着,他的一只脚落得重,一只脚落得轻,能够大致得出,他应是手中拎了某样东西。
随着宁衡的越发靠近,岚非便能越清晰地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惊慌的颤抖。
一个人会如此紧张,那定是他在行人命之事!
就在宁衡手起刀落的瞬间,岚非突伸出一只胳膊,紧紧捏住了他行凶的那只手腕。
紧接着,他双手一挥敲打在他的肩处,打晕了他。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点拖拉,甚至于宁衡都没来得及叫唤出半个字来。
岚非端坐起身,看着晕厥在地上的宁衡,嘴角挑起一丝嘲讽的意味。
“我早就预料过你会要了我的命,可没想到你竟以如此愚笨的法子,呵,可笑。”
宁衡对宁云国国主一位,早已起了觊觎之心。
他费尽心思,终是将王位唯一的威胁者宁愠舟除去,成了东宫之主,可如今,岚非又为他的父王供上“延寿丹”,这样一来,恐怕等他七老八十时,这个王位还轮不到他来坐!
所以宁衡对岚非,自是起了杀心,唯有炼就“延寿丹”的他死了,才能断了国主长生的美梦,这个国家,也才能掌握在他宁衡的手中。
只是他没想到,眼前之人,并不是那个看似单纯善良的风子涯,而是一手毁灭了整个沧源野的前任国师岚非!
岚非走下了床,来到晕倒在地的宁衡身边,拿起了他手中握着的那把匕首。
“呵,就凭这个,你就想杀了我?”
这把匕首,尖锐而锋利,华美而诱人。
刀柄上雕刻着的腾云卧龙栩栩如生,宛如盘旋于九天之上的真龙般;刀刃在月色的打射下熠熠发光,比夜明珠还要夺人眼球三分。
岚非用手指在刀刃上游走,感受着它的冰凉与它的锐利,冷寂的月色照亮了他半张面孔,显得苍白而诡异。
“这是极好的一把匕首,论做工、材质、还是锋利度,都要比我那把强多了,想必这一刀下去,见血封喉,削铁如泥,只可惜,你用错了人。”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落得很轻,同时嘴角带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谢谢你给我带来的礼物,我很喜欢。”
话闭,他便找出了一块布来,将匕首仔细地缠绕包裹起,又小心翼翼地锁进了柜子里,如获珍宝般贪恋着它的美丽。
“既然你那么心急,那我也只好将计划提前了。”
岚非挑起一边唇间,扬手间挥出一张血符,牢牢贴在了宁衡额前,念起了咒语。
随着他最后一声话音落下,地上躺着的男儿忽然消失不见,唯留下那张血符。
岚非踱步走上前,弯下腰去将血符捡起揣入怀中,紧接着,披上了大氅离开了屋。
一路上,他都镇定自若,脸上没有半分惶恐神态。
在路过落寞空庭之时,岚非甚至还停住了脚步,伸出掌心接过片片温柔的雪花,与这冬日里难得的朗月清风共同品析着雪夜之美,周身散发出儒雅气息。
这实在是很难令人想象,眼前这位夜半游园的雅士,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邪魔。
“是雪啊。”岚非长吁出一口气,化作一阵白雾,氤氲了视眼,“不知在这雪花被染成血红色,会不会更绚美一些。”岚非轻笑几声,瞳孔中浮现出一阵快意。
随即,他便向着万书阁的方向走去,只不过这身后,好像跟了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岚非早就察觉到了,但他并未第一时间将其逮住,反而是刻意引着他来到了万书阁中。
“吱呀——”木门声悠扬而起,回荡在空旷的阁楼之间,岚非微微侧过头去,噙起嘴角,转而潜入漆黑之中。
他在等待,等待他的猎物上钩。
果不其然,在岚非走进万书阁中没多久,便来了一个黑影,轻轻推开了半掩着的门缝,只身走进阁中。
万书阁中极为幽暗,伫立的四根浮雕立柱上悬挂着的烛火早已燃尽,灯盏被残余的蜡泪弄脏了身躯。
昔日灯火不灭的万书阁,如今已是无人打理。
自从皇御军的人马到来后,整个月空盟便空了。
灵魂空了,信仰空了,人,也跟着空了。
此处的空,并非所指人去楼空,而是指生而为人的自由,被剥削了,唯有具具空壳。
这些本应降妖除魔、保护百姓的修道者,如今沦为嚣张跋扈的皇御军的仆役,白日替他们洗衣做饭、捏肩捶背,夜晚则被关押到炼狱地宫的第一层地牢之中。
幸亏这地牢是针对邪道士设立的,对于盟中的弟子不会产生伤害,不然,又将是怎样的折磨。
盟内弟子们将会被关押到“藏金”一事彻底调查清楚,犯案长老们受到惩罚后,才能重获自由。
而如今,深夜还能在月空盟内自由走动的,要么是皇御军的人,要么就是……华令秋!
见那团人影离自己所在的方位越来越近,潜行的黑暗中的岚非终是展开了举动。
只见他从指尖捻住一根银针,朝脚步声的方向奋力一抛,伴随着“咻”地一声,刺中了来者的肩膀。
“让我来看看,究竟是谁那么不听话,竟学会了尾随人。”
岚非阴笑着走出,来到卧倒在地上的人身前,一手拿出火折子吹燃,一手抬起了他的下巴。
终于在火光的曳动下,看清了眼前人的容貌,果然和他所猜测得一模一样。
“华师弟,你这深夜到此,所谓何事啊?”岚非稳着语调发问道。
“咳……”地上之人捂住伤口处,哆嗦着身体半座起,试图编造幌子掩盖,“来万书阁,自然是览书。”
但没想到,话才脱口而出,就引起身前人的厉声反驳:“呵!我看,你不像是来查阅典籍的吧,倒像是跟踪!”
岚非没有给华令秋解释的机会,直接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宛如拖一只野狗般将他向暗层处拉去。
“唔!唔!”华令秋被他捂住了口,发不出声来,而岚非见他这幅样子,更是来了兴趣,蛮劲使得越大,“怎么,你不是对我的行踪很感兴趣吗?那我现在就告诉你!”
岚非边说边来到了一书架之后,将掌心放到了那堵墙壁上,只见眼前赫然间出现了一道狭小的门,里面有暗淡的幽光透出。
而当他俩进入那扇门后,墙壁又自动合了起来,没有一丝缝隙。
“教主!”暗层里的莫尧在听到动静后,急忙从床上爬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向岚非行礼。
“不必行礼了,抬起头来吧。”
岚非虽占据了风子涯的身体,但他的这副冰冷到极点的嗓音,是那个光里的少年从不会带起的语调。
“是,教主。”就在莫尧抬起头来的一瞬间,便与华令秋来了个四目相对,两人在看到对方后,都大吃了一惊。
特别是华令秋,直接被莫尧这张不能称之为脸的面孔吓得苍白了面孔,费劲了力气想要往回逃,但却因身受岚非的银针之毒,手脚麻木到不能动弹。
“教主,您怎么带了个月空盟弟子前来,是不是被他发现咱们的计划了?那属下这就帮您灭了他!”
话落,莫尧抬手便凝聚起邪气,正要向华令秋进攻时,突被一只有劲的手捏出那只发功的手腕。
“住手!还不是时候!”岚非倒竖起眉毛呵责着,手上的劲道大到能把莫尧的骨头捏碎。
不过他手下留有轻重,只是让莫尧感到疼后便松开了他的手。
“去,把他带出来,咱们的好戏,要上演了。”
岚非拍了拍手上的灰粒,高昂着头颅向莫尧吩咐道,紧接着,将眼神落到了身后瑟瑟发抖的华令秋身上。
人是擅长说谎的动物,但在面对生死时,他的眼神不会骗人,而此时,华令秋瞳孔中的神色,正是岚非最喜欢的。
那就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