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蝉城位于西南与塞外交接,常年刮着北风,那风冷极了,带着塞外的风沙,一颗一颗砸在脸上,将南城风水养育的铁骑,生生砸成了烈焰锻造的勇士。一个个军士的脸通红通红的,带着点高原的坨红,比起南国的将士,更像是北地的胡骑,只是骨子里,仍留着华夏的血脉。
李翰到城的第一天,就已经接下了城防驻兵。邯蝉城的守将也是李翰的族兄李茂毅,在他记忆力,这位兄弟脾气极差,犟驴一头,十头马都是拉不回来的。如今又见面了,他脸上的神情,削去了年少时的轻狂,多了一份风霜凝练的沉重。
塞外胡兵的情况全是他派人送到荣城的,自然也对边关的情况十分了解。李茂毅指责塞外的绿洲,标明了羌笛军队长期居住的几个场所,因为沙漠之外的风沙,常年侵蚀,也无法判断驻军在何处。
李茂毅道:“这塞外的风沙一吹,谁也不知道,今日的山坡,明日是否还在。”
李翰点头赞同,道:“前锋部队已经派出去了,我们现在要做准备了。”
“我们的军队,没有一刻懈怠,准备已经做充分了。只需要等待,要有沙漠狼一样的耐力,才有机会饱餐一顿。”
跟随李翰来到这里的都是南国的兵丁,对塞外的路径并不熟悉,只能分配穿插一些当地的老兵,但个头目,为军队带路。孙豹已经带着一路人马出去了,孙虎留在邯蝉城中训练士兵,宁柏先行回到青羊关,交接守城事宜,还未赶到。
不过十日的功夫,前锋部队已经和羌笛的人马打了几十回合,基本上能算得上以往一年的交战。羌笛人常年居住沙漠之中,极为狡猾,若是遇到落单的队伍,就一口吃掉,若是军力太强,只做接触就离开。若是在边塞小城打草,必定杀光所有人,抢夺妇女和牲畜,行为极其残忍。孙豹十分憋屈,明明已经捉到了大部队,对面却像泥鳅一样,顺着手中的缝隙就溜走了。
韩金世那边传来的消息,也没有新的突破,眼下找到敌方的驻军大营,切断粮食供应极为重要。不过数十日,我军损失的人马就已经节节攀升,如此下去,军士们的排兵布阵,并不能在此发挥很好的作用。
孙豹巡完西面片区,花了数日的功夫,才勉强熟悉地形,将所见所闻,一一告知李翰。李翰只是不解,对面的大军,急需粮草军需供给。加上北方草原以及南方丛林,都不是天然的粮仓,实力绝对耗不过,也耽误不起。他们迟迟不做行动,甚至仍有我军熟悉地形,所求为何?
传信兵进来报告,抓获地方的几名兵丁。一出门就撞在等候在外的孙武,这小子已经足足操练了十五天的兵,没有一点出门观光的机会,更不要说熟悉地形了,哀求李翰给派个差事,天天守在门口。
中军大营外,确实有几名胡服装扮的人,锁在木笼子里。麻木的神色,不动如山的姿态,仿佛定格一般,吸引力李翰的几分好奇。这些人是谁?
李茂毅正在等李翰,将一干统将,纷纷招到此处。
“可看到了门外的那些胡人?”
李翰见众人没有发言,显然李茂毅是在等他的回答,便道:“奇怪,这敌方的人,怎么会有男有女,还这么整整齐齐地给带回来了。我们都知道,若是胡人知道没有活路,绝对不会甘作俘虏。”
“这些人,不是我们抓到的。而是,自己上门的,谁抓到的,自己说。”
将士之中走出一个人来,他拱手作揖,道:”末将奉命巡视,见丘陵之后有刀柄之声,以为是我方将士收到敌方袭击,前去支援。谁知道却遇到一群胡人在追杀几个胡人,我本打算等这两方厮杀之后,前去将余下的人全部绞杀,便不动声色,藏在一侧。听到一人说:‘我主仁慈,待你们这些杂种也公正,没想到你们居然敢造反。今日一定要杀了你们,全部灭族。’另一人回他:‘我呼和一族,曾为我王立下赫赫战功。你们这些宵小之辈,只会拿虚假的面巾,遮住我王的眼睛。我王是大西北的雄鹰,总有一日会一份冲天,重新审视,铲除你们这些贼子。’因我前几日听说,羌笛之中的一族,呼和家族一夜之间受到重创,其中怕是有隐情。听到他们对话,才知道是羌笛王下令诛杀呼和全族。这一消息对我军接下来的布防极为关键,于是就出手抓走了这几个人。将他们带了回来。”
他说完,就恭敬地站立在侧。
李茂毅道:“我曾审问过其中的几人,身上确实有呼和家族的印记,只是这些人死活不肯开口。只有将他们全寨日头下,不让喝水。”
“这消息可是真的,呼和家真的反出羌笛了?”
“这是我们的探子传回来的。只是这件事,未免也太多疑点,让人有些不敢相信。呼和家一直是王权的拥护者,羌笛王今日能稳坐王位,多半是呼和族人的本事。如今,凭几个人说几句话,就真的能确定呼和家,在大战开始之前,反出羌笛,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送军情的小兵这时候,又进来了,禀道:“羌笛王已经手刃呼和家族家族呼和炎庆,将首级传到各个部落中,让众家族围观,以警示反贼。”
呼和家的家主在这个时候死了,呼和家的人,逃到了邯蝉城,这就像是假的一样。但是李翰细细询问之下,确实得知呼和炎庆已经死了,他的死正好结束了呼和家和羌笛王的关系。
“将这个消息告诉外面这几个野蛮人。”
不一会儿传来外面的哀嚎声,撕心裂肺,催人泪下。
李茂毅望着李翰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李翰道:“凡事必有双面性,羌笛王和呼和家反目,追杀呼和族人,屠戮呼和家主,势必已经与呼和家反目成仇。若是放在中原,此事可以如此断定。若是放在羌笛,未必能做如此决断。我曾听闻,羌笛王上位之前,需要等到各个部族的认同,歃血为盟,以巫蛊立誓效忠一身,若是胆敢反叛,必定身死神消。如此羌笛内部关系可能互成派系,但是绝不会违背王族。”
“你的意思是,呼和家主之死,是对羌笛王的效忠。对呼和家族的追杀,看似屠杀,实则是故意送到我们面前的。”
李翰不能肯定,但是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
“如果对方故意放他们来,必定是我们设下了一个局,若是我们派兵前去,必定是有害无益,会伤亡惨重。但反过来,我们明知此是一个局,为何不借此,将布局之人引出来,再杀之。”
“你的意思是将计就计,这,怕是小瞧了羌笛王了。”
李翰虽然收到过许多羌笛王的消息,都是转手得之,并无真凭实据,对于这个人,心中也是有几分忌惮,因而望向李茂毅。
只见他眉目低垂,做若有所思状,捏着剑柄,似转,似不转,道:“将蛮夷人呼和族的余孽带上来。”
不一会儿,几个身着胡服,肮脏邋遢的呼和人被拉了上来。还能听到几分抽泣声。
“我有几个问题,你们若想为你们大帅报仇就答,若是不想,就在外面好好等死,为我大军祭旗。”
李茂毅虽然发了话,可这几人依旧不予理睬。
“呼和族因何开罪羌笛王?呼和族的近支旁系是否全被屠杀,或是扣押?你们可以不说,我未必不能知道。”
李翰见这几个人仍然油盐不进,自顾自地流泪。心生一计,道:“哎!你们几个肯定不是呼和族人。呼和族为羌笛王的左膀右臂,只需一声令下,必定追随。如今羌笛王不过是让呼和家主为君而死,家主至死未曾背离,也算是全了一世的威名。未曾离都的羌笛人,虽然被牵连,也未曾逃离,可见呼和家族对羌笛的忠心。而你们几人,却因贪生怕死,逃出来。本来就被其他人追上了,竟然没死。也是我军的将领多事,白白捡了几只白眼狼。如今我只需要将你们放回去,让羌笛王处置即可。”
这几人突然肩如抖筛,神情愤然,大有拼命之势。被死死压制,才怒目横视,野狼一般嘶吼:“我呼和雄鹰,始终是呼和家的,用不着你们这些狗东西在这里惺惺作态。”
一个耳光,将呼和雄鹰的脸颊打得通红,这倔强的呼和人,脾气越发的大了,要三个人才能压制。
“你叫呼和雄鹰,我看,也不过就是一条会龇牙不会咬人的狗,这种圆毛畜生,确实低贱。”
“你这条汗狗,胆敢辱我呼和家的勇士,你敢不敢与我一战。”
“呼和奴才,你现在已经是阶下囚了,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你个汗狗,只会耍嘴皮子,孬种,懦夫。”
“我,李翰,对大帅忠诚,鞍前马后,绝不推辞,忠勇有佳。你,丧家之犬,背离旧主,不听号令,实为逃兵。我,号令三军,令出法随,言行有度,得失有量。你,不过是区区南蛮,偏安一隅,不思进取。你有什么资格,来和我说挑战。难道阿猫阿狗在我面前叫嚣,我就得过去剥皮抽筋不成?”
孙虎看不过去了,请命道:“将军,莫要和这厮费唇舌,让我教训他一顿。”
“孙虎,你不过是看一看这背主的奴才,不过多多教训一下。也算是替羌笛王收拾一下家门,免得教坏了我方军士,这样的人,不配站在,掉在辕门外五百步外,远远的,别脏了我这地。”
“中原狗,你不配说我呼和家族,你有本事把我送到羌笛王面前。我即可就敢砍死这混蛋。”
“呼和是臣,羌笛王是君,君要臣死,臣不死就死不忠。我是该将你们送过去,三千六百刀,一片一片地插死。”
“羌笛老贼杀我族人,屠我满门,我呼和一族何错之有,凭何该死?”
“凭何?你该去问问呼和家主。”
“我家家主为羌笛老贼打天下,亲自到北胡,百越为老贼请求援兵,共成大事。如今成了,反而将我家家主杀了,这是何意,难道我呼和家没有能人了?”
李翰听毕,心中暗忖,原来这呼和家竟然和北胡,以及百越都有来往,难怪羌笛王猜忌,将他除去。如果谈判完成,杀了百越家主,对结盟必定影响。而羌笛王还是这么做了,为何?
“你们这些畜生,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们进我羌笛一寸。”
另外一名俘虏叫道:“大哥,就说了吧,我们一族人都死了,凭什么还要给老贼效力。”
呼和雄鹰挣开束缚,一巴掌将这小弟打倒:“我们羌笛内部再怎么打架,都是自己人的事。绝对不让外族分半分好处。你追随我这么多年,如此怕死,不如先走一步。”
呼和雄鹰力气极大,掐住小弟的脖子,几乎将他捏死,幸而被拦了下来,拖走了。
李茂毅道:“你可信他的话?”
“羌笛内部如果有纷争,绝不是一时的了。羌笛王的野心在于吞噬我华夏土地,将内部的争端指向外部,平衡势力。杀了一个多事的呼和家主,不会引起多大的波动。但是如果落到我们手中,就是自掘坟墓。他不会如此天真。”
“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