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谢榕瞅到这儿总算发现有什么不对,抬手虚按了一下,示意小谢老老实实站着别动,一边问,“你家那几只狗子呢?我驺驺小鬼机灵呢?”
谢景濯闻言默了默,老爷子要知道他在外头偷偷抹黑他的话,岂不是要气得跳脚。
于是面不改色道:“送吴念家去了,他说想养几天玩玩。”
“我看你这阵子在外头净折腾神神鬼鬼的,野得手都不会握笔了。跟我上书房去,先给我看看你那字鸟成什么样儿,再定夺让不让你留在家过年——”
“爷爷……”谢景濯刚吱出一声,就被他一个蛮不讲理的“嗯?”噎了回去,末了只能哭笑不得地答应,提步往楼梯口走。
谢榕听到立马不干了,气哄哄地拍了一下面前的红木栏杆,教训他:“小谢,你这个回家的态度就不行!一家人不整整齐齐地带回来,你这不是存心给我添堵么?”
谢景濯揉揉额角,一面缓步上来:“爷爷,您可歇歇吧,下回带来给你遛就是了……
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他抬起头,无奈地应声:“爷爷。”
屋里头暖气开得足,谢榕只在白色打底衫外头套了件鲜黄鲜黄的毛背心,背起手时,衣服前缝的扣子与扣子之间会绷出一串的口子,下面穿了件快拖到脚底板的藏蓝色丝绒太极裤,整个人看起来颜色饱满,精气神儿很好。
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番小谢同志后,他说话的嗓音也中气十足的:
可如果他也有一点点喜欢她的话,她是应该等他开口,还是应该自己主动一点、直接跟他表白?
司璇的思路越来越绕,到最后甚至动了想给吴念发微信试探试探的念头,好在刚冒出来,就被她很自觉地掐灭了。
虽然动作很小心,也很绅士,但如果只把她当朋友的话,道别的时候,真的需要亲额头吗……?
还是说,他其实也有一点点喜欢自己的?
有点不太对劲。
准确的说是,
谢景濯出门后,司璇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才头重脚轻地抱着白白飘回客厅,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去。
司璇想到这里,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俯身把茶几上的一袋玉米脆片抱过来,想让自己冷静冷静之后再想。
算了,还是等他回来……再说吧。
谢景濯这头才刚迈进家门,就听二楼走廊像播警报似的,立马点了他的名。
“小谢——”
非常非常不对劲。
尤其是他走的时候,竟然还……亲了自己。
“奶奶成天劝我少让你玩狗,你看你都这把年纪了,去年差点被驺驺压得左手骨折,今天大过年的,难不成还想跑医……”
“行了行了,你待会儿给我练一遍《寒食帖》我瞅瞅,写一杆破字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话!”谢榕听他搬出柳安念压自己就受不了,挥挥手打断他的话,转身领着人上书房。
谢景濯听他没再追究,悄悄松了口气,一边也跟小老头一样背起手来,挺着腰杆儿进门去。
他们爷孙俩长得虽然不大像,但收藏癖完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谢榕的书房跟谢景濯的小展厅比起来简直是大巫见小巫:
整墙整墙铺设的都是红木展示柜,那些名贵的瓷器、玉器、漆器、金器和各类珠宝在漂亮的打光下,雍容大气又华贵内敛,件件不是凡品。
书房里的收藏约莫有近百件,但这还是谢榕精挑细选保留下来的结果。
他以个人名字命名的博物馆前阵子已经落成,于是原本家里已经堆得放不下的古董珍品总算有了个体面着落,六百多件藏品前前后后搬了大半个月才完工,只等半年后博物馆开馆,就能重见天日了。
谢景濯从小在这些古董堆里长大,已经熟悉到一闻味道就能报出各件物什的名号,眼下视线只扫过一圈,就看出老爷子又添了不少新玩意儿。
“看什么看,还不快写?”谢榕护犊子似的把他安置在c位的粉彩转心瓶挡在身后,冲谢景濯抬了抬下巴,一副他稍有不服就要咬人的样子。
谢景濯看了,有些好笑地转过身,在他的书桌前坐下。
桌上的笔墨纸砚已经摆放整齐,显然是谢榕算准了时间,提早给他准备起来的。
伸手取过砚台边放着的那锭墨块,他用长指轻扫过它光润的底部,一手在砚石上滴上水,细致地推起墨来。
谢榕在一旁眯了眯眼,乐道:“手法还行,没把老本儿都丢光了,待会儿练完字之后,给我也磨个十缸二十缸的。”
谢景濯闻言轻哂了一下,问他:“奶奶呢?她不是您御用磨墨的吗,怎么还赖我身上了?”
“过几天要下雪了,她关节疼,谁让你好巧不巧撞这节骨眼上?”谢榕“哼哼”了声,接着补充了句专门膈应他的,“我可宝贝着我老伴儿呢,谁像你啊,多大了人了还没人疼……”
他以前也老拿这句话损他,谁知道小谢今儿还有点脾气,听完后明显不大高兴地抿了抿嘴,抬头看了自己一眼。
他登时乐了,插着腰看他:“怎么?你也羡慕了?想找媳妇儿了?”
谢景濯被这么一怄,垂眼去看砚台上汩汩的墨汁,嘴上轻诽:“也不知道奶奶这样的名门闺秀,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流氓子。”
谢榕听得更高兴,随手从老年裤里掏出手机,给柳安念发了条微信:“喂,念念,你可得听听你孙子今儿说了什么话,他眼红我有对象儿呢!”
谢景濯翻了个白眼,随手搁下墨锭。
几秒种后,谢榕的手机“咕噜”了一下,收到柳安念轻声细语的几个字:
“就你嘴贫,还跟孙子争这口气呢?”
谢榕:“嘿嘿……”
谢景濯听这俩加起来快一百七十岁的人在自己面前打情骂俏,简直无话可说,抬笔在砚台上蘸了蘸墨,一面问他:“你今儿就想让我在这儿摹个《寒食帖》?”
“你先写,写字儿哪还有一心二用的?”谢榕睇他。
谢景濯“哦”了声,乖乖收回视线。
只不过这老头非存着心逗他玩儿,下一秒又开口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想让你年后替我去趟荆市……怀素那张《食鱼帖》要在嘉德上露面,你到时候拍下来给我做镇馆之宝,也好让二十年的墨宝不再流落在外头,有个正式的展子。”
谢景濯半晌没应,等到收回笔势,才开口问了句:“嫂子呢?之前不都是她帮你跟这些拍卖的?”
“今年不行,你嫂子她——那事儿得过了头三月才能说。”谢榕一想到自个儿即将到来的头一个曾孙子曾孙女,脸上就乐开了花。
谢景濯低低“哦”了声,他大哥结婚到现在五年了,有孩子也是意料之中,加上又不是他家的小孩儿,对他而言就不算太惊喜。
片刻后他只问:“拍卖会是什么时候?”
“预展是三月二十五到二十七,书画拍卖在二十九号,刚好是你奶奶生日那天,”谢榕搓了搓手,语气除了遗憾之外,还莫名有些幸灾乐祸:
“本来是想带她一起去的,可她怕坐飞机,没答应……不过人嘉德的传统你也知道,拍卖会大家都要带女伴,你到时候自己想想办法,啊。”
谢景濯听到“女伴”两个字,笔尖微滞,很快就洇开一小片墨痕,接着轻笑了一下,道:
“我知道了,会有的。”
“?”谢榕面色古怪地皱了一下眉头,思来想去觉得这话没道理,好一会儿犹豫才试探地开口问:
“小谢啊,你实话跟爷爷说,你到时候是不是打算……带念崽一起去?”
谢景濯反应过来“念崽”说的是吴念后,顿时被呛到,笔尖在纸上狠狠一歪,整张《寒食帖》就废了大半。
“当然了,爷爷也不是反对的意思,你要想带就带,反正我们是去花钱的,谁也碍不着你……”谢榕赶紧补充,生怕孙子的出柜之路受到自己的阻挠。
“爷爷……”谢景濯头疼地放下笔,用指尖捏了捏眉心,良久后才长叹出一口气,“你别瞎操心了,我现在有喜欢的人,很快会表白的……要再像你这么乱点鸳鸯谱,我起码要折寿十年。”
“有喜欢的人了?男的女的?”谢榕眼睛一亮,伸手把桌上那张废纸揭过去,也懒得再看这个半吊子写字,马不停蹄地又问,“我怎么没听你说起来过?刚处上的?年纪多大了?有照片没?让爷爷看看?”
那张红光满面的脸上,全都是发现新大陆的惊奇。
“……”谢景濯无言地抬头看他,说实话,不是很情愿。
“你还不乐意?看一看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谢榕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想的什么玩意儿,当下气得跳脚,“别说现在还不是你男朋友女朋友,到时候要成了,你不得比我还护短???”
“……”谢景濯跟他僵持了片刻,拗不过,最后只好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嗓音恹恹的,“知道了,给你看看还不成么……”
“这还差不多,臭小子。”谢榕美滋滋地搓搓手,把孙子从椅子上赶走,自个儿安稳地坐下来欣赏。
谢景濯在自己的视频收藏里挑了个时长最短的,说话的语气在看到画面里的那个人时,很明显放软了许多:
“她叫司璇,是拉大提琴古典乐的,和妈妈同一个专业,现在在读大三……视频是今年参加青少年大提琴比赛的决赛场,拉的是德沃夏克的曲子,最后得了金奖。”
谢榕一听也觉得不得了,颤悠悠地“嘿呦喂”了一声,问他:“合着这几个小视频,你来来回回的看了得有几百遍吧?还德沃夏克……”
“……”谢景濯没接茬,原本缓和的神色顿时消失,像被踩住了小尾巴。
谢榕见状咂了咂嘴,摇头道:“痴汉啊痴汉,我谢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痴汉……”
谢痴汉的那层窗户纸被捅破,有些恼羞成怒:“你认不认真看?不看我收走了。”
“看看看……你看你还急火上了……”谢榕能屈能伸大丈夫,下一秒转过视线,认认真真瞅着视频里的人,半晌后道,“不是我说,你这小姑娘长得确实漂亮,干干净净雪白雪白的,跟你奶奶当年有得一比。”
谢景濯的炸毛这才被安抚下去。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人家表白啊?这年头漂亮姑娘追的人可多了,你别以为你长了张小白脸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你呢!”谢榕下一秒就给他泼凉水。
但谢景濯这回没生气,好歹他有一半是夸司璇的,只回答:“过年回去的时候吧……”
谢榕听完,啧啧两声,不置可否。
“有什么问题吗……?”谢景濯本来不太想信小老头,可看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就还是没忍住……有点自我怀疑。
“人家这寒假一放好几个月,家那头没准相亲都安排好了……还等什么过年回来?到时候喝汤都轮不到你!”
谢景濯听到后面,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有点耳熟……?
但来不及想清楚,他嘴上已经很认真地给自己辩解起来:“没有好几个月,她寒假不回家,现在在春申那边的别墅里住。”
谢榕听到“疑似同居”这样劲爆的消息,猛地扭头看他,脸上露出一种又惊喜又有些热泪盈眶的神情,觉得自家孙子总算有点身为二十一世纪年轻人的冲劲和自由奔放了。
谢景濯收到他诡异的视线,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直觉他一定是想歪了。
“那春节呢?她也一个人待在家里?”谢榕说到一半,很快把之前小谢拙劣的谎言跟这事联系起来,“再加上你那三条不省心的狗子?”
“……”谢景濯没法反驳,只能默默点头。
“侬则戆度啊戆度!”谢榕恨铁不成钢,忍不住冒了句骂他的方言,顺了顺气儿后收回口音,腾出手指头跟他数掰:
“我就纳了闷儿了,你这讨媳妇儿的技巧一看就不像谢家的种啊?我当年追你奶奶那会儿,多时髦啊?恋爱自由婚姻自由,穷小子倒贴名门大小姐,还姐弟恋呢!你再看看你爸,出了两趟差就搞定了,娶的你妈妈是法国人,还有贵族血统,还是艺术家……
“还有你哥,闷是闷了点,好歹你嫂子给他娶回家了吧,人现在孩子都快落地了!你再看看你,好好一小姑娘过年不回家你不知道给她送温暖,还回来跟我一糟老头子吃什么年夜饭,你这不是给我添堵呢嘛?”
谢景濯被老爷子这一番夹杂着吹嘘卖弄插科打屁的“细数家族追妻光荣史”给堵得说不出话,最后拐了好几个弯才反应过来:
“您的意思是……让我回去陪她跨年?”
“你还问??”谢榕扬起语调,看面前的小谢还是一脸的傻白甜,顿时心态崩了,“你朽木不可雕啊!”
除夕夜
谢景濯想要追一漂亮姑娘的事儿给谢榕知道以后,很快就成了全家上下老小关注的热点。
年夜饭这会儿的大圆桌上整整齐齐坐着的一家人,表面上看起来都一本正经的,实际上俩小时下来,相互之间不知道已经偷偷摸摸对视了几十次。
等最后的一道甜汤上来,谢明烨觉得该到自己沉不住气的时候了,抬手挡了挡嘴,生硬地咳嗽了一声,一边道:“阿景,时间也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谢景淮在一旁替舒冉打开甜汤小盅的盖子,用勺子搅了搅,把里头的枸杞一颗一颗挑出来,然后递给她。
夫妻俩的视线也都很一致地、非常含蓄地落在谢景濯身上——
“行了,你也别磨蹭,等什么时候能把小姑娘领回家吃顿饭,比你现在跟我大眼瞪小眼实在得多,知道吧?”谢榕懒洋洋地伸手摆了摆,让他赶紧退下,“你再杵这儿,就是成心想让我心里有愧,我到时候憋出病来看你怎么办!”
小谢同志在这种阖家团圆的时候,却被全家人用“你到底什么时候走”这样的目光一直打量着,心下也有些不是滋味,这会儿只好把杯子里的最后一点红酒喝完,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后,站起身来。
整桌人看到他的动作,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妈,那我先走了。”谢景濯俯身,在他母亲的面颊两侧各亲了一下,一面轻道。
“祝你好运~~”olivia的中文还有一点口音,但说得很流利,随手把他额前的头发整理了一下,然后拍拍他的肩膀道,“goforlove,that’smyboy!”
谢景淮看到这一幕实在憋不住,在一旁闷笑了一声。
于是被舒冉抬手轻拍了一下,暗示他别砸自家亲弟弟的场子。
“奶奶,新年快乐,明年再陪你一起过年……”谢景濯按顺序,也低头亲了亲柳安念的脸。
“欸,好,”柳安念笑得很和蔼,眉眼间还是一股子书卷气,转而压低了声音悄悄嘱咐他,“你也少听你爷爷说的那些胡说八道,到时候千万别吓着小姑娘,知道吧?”
“好。”谢景濯微微颔首。
司璇听到外边的动静时,正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影,身旁姿态各异地趴着两条萨摩,朏朏被她抱在怀里。
头两天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同性相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和朏朏之间有些气场不和,她不太爱搭理她。好在后来受了白白的影响,粘人精的本色发挥出来,现在比黏谢景濯还要黏她。
电视上放的是一部灰姑娘电影,叫《情话童真》,她正看到继母在舞会上当着王子的面戳破灰姑娘的谎言时,外头响起放烟花的响动,一声一声的,有点像心跳。
司璇想了想,把朏朏和搁在朏朏身上只吃了两粒的爆米花放下,用遥控板按下暂停键。
客厅里没开灯,此时只剩下屏幕里雨夜微弱的光。
裹着带流苏的毛毯站起来,她拖上拖鞋,穿过餐厅往后走。
今晚下过一层薄薄的雪,现在停了,下沉庭院的台阶上,浮着一层泛白的幽光,两侧映着暗绿色的小灌木。
她记得谢景濯告诉过她,今晚的午夜过后,社区会在湖边组织一场小型的烟花表演,现在大概开始了。
但天气太冷,她有点不想出门,所以只打算在别墅后面的露台上,远远地看一眼。
刚这么想着,就听到不远处隐约有推门滑动的声音,沙沙的,在雪夜里格外明显。
司璇的脚下一顿——
好在片刻的犹豫过后,她紧了紧身上的毯子,还是轻手轻脚地绕过庭院的隔断,往后探了一下头。
就发现谢景濯竟然回来了。
在午夜刚过、烟花响起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念崽:我观察下来,意思是傻子基因保发财吗???
今天一些零碎的片段在她脑海里“嗡嗡”地来回放了好几遍,她总算一点点感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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