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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声色之地
任为手里拿着智能笔，那支被柳杨发表过评论的智能笔。当时柳杨问：“如果给它一千年，会不会产生意识场？”还说：“这支笔被堕胎了。”现在，柳杨在起诉赫尔维蒂亚政府，要和一只边境牧羊犬结婚，还要任为去作证，这都怎么回事？
坐在办公室里，任为正面对着他刚刚用这支智能笔在白纸上写下的几行字：
待办事项：
1.卢小雷为什么准确预测了纳罕的危险？和苏彰有什么关联？和休达等四个知道诅咒草秘密的云球人有什么关联？
2.纳罕死后，云球究竟发生了什么？图图的图谋和计划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们下一步要干什么？
3.五位派遣队员的计划进行得怎么样？穿越计划是否应该进行阶段性的总结？是否应该向欧阳院长进行一次汇报？台阶式衰老影响到派遣队员的寿命，演化周期开始后五位派遣队员应该怎么办？除此以外，脑科学所还有没有其他和地球所相关的进展？
4.窥视者计划已经启动，目前的情况怎么样？下一步的计划又是什么？王陆杰的危机已经解除，他的新公司和地球所的合作是否稳定？云球的后续资金是否有保障？窥视者计划启动后，他们的影视剧还在拍摄吗？
5.伊甸园星进展如何？孙斐下一步打算干什么？
6.关于云球，不考虑正常运行和维护，除了穿越计划、窥视者计划、影视剧拍摄、伊甸园星，还有什么要做的？
任为觉得头很大，回到地球就要面临这些事情。当然在云球的时候也面临很多事情，要不是卢小雷，自己甚至已经死掉了。看来想找一个真正安静的地方实在是不容易。
“任所长，”张琦在门口出现，“王陆杰来了。”他说。
“啊？”任为有点吃惊，“他消息够快的，我这才第一天上班，椅子还没坐热呢。我们是不是应该自己先开个会？”
“他当然快。”张琦说，“看您了，他要过来，被我拦住了。您要想我们自己先开个会，我请他先回去。”
“算了，算了。”任为摆摆手，“陆杰是我们的金主，还是客气点吧。我们去会议室，叫上孙斐、小雷和他们那边那个负责人，裴东来，是叫裴东来吧？”
“好吧。”张琦说，“孙斐熬了一夜，一直在找那几个人，现在还在找呢。”说着，他笑了笑，走了出去。
“好久不见，都还好吧！”王陆杰亲热地握着任为的手，恢复了昔日的满脸笑容。即使不知道原委，任为也能看出，他现在春风得意，显然问题都解决得很圆满。
“好，好。”任为坐下来。
“听东来说，你还真有点危险。”王陆杰说，“不过你命大福大，没问题的。”
“小雷救了我。”任为扭头看了看裴东来，那是一个腼腆的小伙子，面庞瘦削，皮肤黝黑。任为知道这个年轻人做事干净利落，大家评价很高，不过自己和他没直接打过什么交道。裴东来看到任为看他，略微有点紧张，小心翼翼地说：“我告诉王总的，跟王总不保密吧？”
“保密有什么用？”孙斐说，“你们在乎吗？”她脸色不好，头发乱乱的，看来熬了一夜让她很疲劳。
“在乎，在乎，我签过保密协议。除了王总，我没跟公司任何人讲过涉密的事情。”裴东来说。
“哼，谁知道呢，你们那么多人，涉密？跟开玩笑一样。”孙斐说。
“他们只是拍宣传片，看的都是小雷挑出来的东西，基本不知道什么。就是我和大家打交道多，难免知道一些，但我从来没有乱说过。”裴东来说。
“拍宣传片？”任为有点奇怪。
“哦，”张琦说，“自从窥视者项目启动，王总就不拍电影了，改拍短片。免费在网络上放映，作为窥视者项目的宣传片。”
“鱼饵呗！王总老谋深算，拍电影不挣钱啊！”孙斐说。
“这个孙斐呀，”王陆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了，总是没完没了地针对我。”
“她盯上的可不只你一个人。”任为说。
“她盯上了所有人，”张琦接着说，“这位女士，凡是损害云球自然演化的人和行为，她都要斗争到底。”
“怎么了？不行吗？”孙斐说。
“没有，很好啊！”张琦冲她竖了一下大拇指，“但谁是阻力，谁是动力，你还是要分清楚。”
“好了，好了。”王陆杰说，“今天来汇报工作，孙斐女士多多指教。”
“我会指教的。”孙斐说。
大家坐了下来。任为特意看了看卢小雷，他早晨来上班以后还没见到过卢小雷，或者说，他从云球回来以后就还没见到过卢小雷。
卢小雷正在坐下，眼睛看着正在说话的孙斐。他瘦了，瘦了不少，原来方方的脸庞似乎变成长方形的了，脸色也不太好，看来如张琦和孙斐所说，他确实很疲劳。
“小雷，谢谢你救了我。”任为说，“他们都说你很辛苦，你也要注意身体。”
“应该的，我没事。”卢小雷冲他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任为觉得卢小雷好像兴致不高。也难怪，孙斐对他充满怀疑，张琦虽然表现得不明显，但也有怀疑的，他应该都感觉得到。
“谈工作。”王陆杰说，“先给大家看个东西。”
王陆杰手指做了几个动作，任为的耳边“叮”的一声，收到了一个信息，是个链接。任为在ssi中打开了这个链接，开始看。大家都不说话，看来都收到了同样的信息，都在看。
云球世界
新世界，新朋友，新人生
这是网站的名字和标语。首页是一大堆图片、视频和标题，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网站首页。
最大的一张题图是一座宏伟的石头建筑，很古朴，很漂亮。说像教堂又不像教堂，说像宫殿又不像宫殿——任为反应过来，那应该是云球上的建筑，不过不知道那是哪里的建筑。建筑前面围拢了一群人，有一个人正站在高处，建筑的台阶上，一只手臂高举在空中，握紧了拳头，似乎在说什么。他们的衣服算不上有什么特色，但看得出来和萨波人不同，任为一时想不起来，他们是云球中哪里的人。
图片下方写着一行字，显示在那群人的脚下。那是一片碎石铺成的小广场的地面。斑驳的底色上，白色的加粗字体显得简洁漂亮又充满了力量：
在云球参加民主集会，才了解地球是多么肮脏。
什么意思？任为手指动了一下，点了进去。但眼前马上出现了登录界面。
需要使用ssi编号登陆，是否授权？
在游戏中您将完全匿名。
除游戏身份系统以外，我们不会以任何方式使用您的个人信息。
放心，没有令人恶心的智能推荐，无论是朋友、信息还是商品。
任为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登录？
他还是选择了确认，然后立刻就看到了一篇文章。文章挺长，任为用最快的速度浏览，总结出了几条关键信息。
这里是乌辛瑞玛，那个演讲的人叫伦考恩，是乌斯里国王的助手之一。乌斯里国王没有任命任何正式官员，只有一些助手。就像图图所说，乌斯里国王也不认为自己是国王，他认为自己只是一个组织者和协调者，真正的国王是民众自己。
伦考恩在照片中的演讲，正是在跟大家讲解这个理念。伦考恩告诉大家，民众的事情民众自己决定，不需要有国王这种东西，也不需要有官员这种东西，甚至也不需要有国家或者政府这种东西。
“为什么要有国王？为什么要有官员？为什么要有国家？”这是他们的口号。很有意思，这个口号的发起者正是国王本人，而宣传者正是官员们。
文章作者显然很感动。他回顾了地球人的历史，他号称，虽然地球上也曾出现过无政府主义和民众自治的先进思想，却从来没有成为主流。但在云球，在乌辛瑞玛，整个城邦已经被无政府主义和民众自治成功地治理了，至少已经很接近了。他提到了长老院，就是图图所说的，乌斯里不热衷于做决定而是什么事都要去商量的那个组织。长老院的成员全都是当地人选举出来的德高望重的人，而且长老院还特意制定了定期轮换和选举的制度。
文章的最后，作者用加粗字体把乌斯里的口号又写了一遍：
为什么要有国王？为什么要有官员？为什么要有国家？
任为接着看，在文章后面有很多评论。第一条评论和文章最后的加粗字体口号从视觉上只有一厘米的距离，那条评论是：
因为民众很蠢。
下面是第二条评论：
民众不蠢，你才蠢。就因为有你这样的人，我对地球失望极了。我想去乌辛瑞玛，不是我的幻影，而是真实的我。
然后是第三条评论：
谁写的文章？真是个蠢货！可能在乌辛瑞玛只待了五分钟吧！
第四条评论：
乌斯里的长老院把这个地球人给骗了，他没看到民主传教会。
任为没有继续看评论。在文章和评论之间的一厘米地带里，有一个浅蓝色的链接，写着“去现场看看”，任为点击了一下。
然后，他立刻站在了这个小广场上，发现自己正挤在人群中。事实上，除了周围的人头，几乎什么也看不到，更看不到建筑台阶上的演讲者。
这里和普通的ssi电影的操控是一样的，任为手指动了动，开始调整角度——四处扭头看了看，但因为没有变化位置，除了攒动的人头他还是什么都没看到。他又仔细听了听，周围声音很嘈杂，却并没有听见演讲者的声音。自己不该来，他忽然想，乌辛瑞玛的语言自己又听不懂，来这里干嘛？
不过，他居然马上听到了中文。“有病吧？演讲的人呢？”有人问。
“文章是昨天发的，演讲是一个礼拜以前的事情。”另一个人说，“你要来听演讲吗？”
“来这里就是看看地方，你还指望听演讲，你才有病呢！”第三个人说。
“你骂谁有病？”第一个人扭过头来，对着第三个人，满脸怒气。
“你啊！”第三个人说，“怎么了？想打架？”
“别打架！你会被踢出系统的。”第二个人说。
第一个人还是举起了拳头，但是，他和第三个人之间还隔了两个人，想打人可够不着。
任为退出了系统，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真他妈挤！”
任为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在看他。他有点尴尬。看ssi不需要闭眼，但大多数人看着看着就闭上眼了。
“抱歉，就我在看吗？”任为问。
“大家多少都看过一些，王总只是做了一些改版。”张琦说，“只有您没看过，还挺有意思的吧？”
“任所长从云球里回来，这哪里能比。”王陆杰说，“不过，任所长应该觉察到一些意外吧？”
“意外？”任为问。想了想，然后说：“你们让用户的assi互相之间做了交互。我用的只是ssi，没有assi的功能，所以只是视觉上觉得拥挤，身体上是没有感觉的，assi用户是真的感觉到拥挤。”
“对！”王陆杰声音一下大了起来，“我们不能让用户和云球人交互，但可以让用户互相之间交互，这是个想法上的突破。原来只能傻乎乎地看，现在啊，这可不是一个游戏，这是一个实景社交网络。”
“对。”裴东来说，“市场上也有一些实景社交网络在运行，不过都不怎么样。主要原因不是交互的问题，而是实景的问题。实景很难搭建，至少是很难搭建得丰富多样又细节完备。但是云球，天然就是一个最厉害的实景。所以，在这里加上交互大大提高了用户的乐趣，匿名交朋友，真的是一个新世界新人生，黏性很大。同时，对云球还没有任何影响，计算过程都是在独立系统里完成的。”
“这个——”任为犹豫了一下说，“不是vip用户才能用assi吗？”
“是啊。”王陆杰说，“但是新用户都可以免费体验一周的vip权限。”
“然后回去做初级窥视者？”任为问，“那不是很没意思吗？”
“所以啊，大家都做vip了。”王陆杰说，“我们的用户数还没有很多，但是用户升级却很积极，用户人均收益很好。”
“也不能说没意思，初级窥视者就一双眼睛，可以上天入地，vip用户有一个身体，反而不行。有些用户还是蛮喜欢初级窥视者的。”裴东来说。
“喜欢？”孙斐说，“是因为升级太贵了吧？”
“任所长，王总发财了。”张琦说，“其实用户增长也很快，他们在控制增速，因为还有一些不完善的地方。”
“是有些不完善，”任为说，“好像太挤了。”
“对，”王陆杰说，“这主要是因为入口太少，都去那么几个地方了。特别是新用户，还没有朋友，看不到朋友圈，从首页走就那么些选择。这个要完善，正在设计和研发。唉，我们承诺不搞智能推荐，新用户一进来都没有朋友，这个最麻烦。”
“实在不行，”裴东来说，“王总，要么咱们用随机首页，只要不根据用户数据来推荐，就不违背承诺。”
“是个办法。”王陆杰说，“用户体验团队都在做评估，有不少方案，很快就会改善。”
“为什么不做智能推荐？”任为问。
“心理学界不是说，智能推荐就是洗脑吗？”王陆杰说，“都成过街老鼠了。我们这个不做智能推荐的承诺是很吸引人的。”
“好像是挺好玩的。”任为下意识地摇摇头，一边想着，商人真是厉害。
“跟你真正进去云球还是没法比的。”王陆杰说，“回头我也进去看看。”
“我觉得挺好玩的。”任为又说了一遍。
他看了看大家，忽然发现，孙斐和卢小雷似乎都没怎么说话。“孙斐，小雷，你们怎么不说话？”他问。
“哦——没什么。”卢小雷说。
孙斐扭头看了卢小雷一眼。“他不说话是因为累了。”她说，似乎带着些讥诮之意，“我不说话是因为憋着呢。”
“憋着？”任为有点疑惑，“为什么憋着？”
孙斐看了大家一圈，扭头对任为说：“任所长，晚上回家，你再进去看看吧。他们不搞智能推荐，但我给你推荐一个地方，金鱼岛金鱼村的热带沙滩，那里好玩得很呢！你可要知道，你有特别权限，现在的ssi用户，金鱼沙滩还有很多其他地方都是不能去的。”
“金鱼沙滩已经封掉了。”王陆杰说，“孙斐，事情要一步一步做，你别要求太高，我们也不想。”
“什么意思？”任为问。
“没什么意思。”孙斐说，“金鱼沙滩封掉了，很好啊。金鱼岛沙滩很多呢，都封掉吧，还有火焰岛，还有晨曦海岸，你会都封掉吗？”她盯着王陆杰。
“你——”王陆杰说，“总会有办法的。”
“到底什么意思？”任为问。
“是这样，任所长。”张琦说，“用户进去的时候，会随机匹配一个身体。除了性别和本人相同，其他都完全不同。以后用户可以到个人档案里对身体各部位进行编辑或者选一个新的身体，虽然有一些局限，但选择范围还是很大的。这样你就可以成为任何一个想要的样子，而且没人认识你。只有性别不能改，这是因为目前assi对感官的模拟还无法建立不同性别的通感。由于都是地球人，这些人在云球中的行踪是隐私。王总他们也在宣传中承诺了，不会透露任何隐私，在系统之外也不会使用任何隐私。所以理论上，他们不会被监控。除非有什么违法言论或者违法行为，会被人工智能系统踢出来，否则就是完全自由的，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自由，一些灰色地带法律也没法管。”
“那怎么样呢？”任为问。
“王总的公司对assi进行了功能扩展和增强，几乎可以模拟身体各部位的所有动作和绝大多数知觉感受。”张琦说，“所以，有些assi用户偏离了我们最初的方向，开始聚集到一些地方，进行……怎么说呢……娱乐活动。那些地方没什么风景，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但是用户却很多。”
“他们干什么？”任为问。
“嗯——金鱼海滩之前形成了窥视者系统中最大的一个天体海滩。”张琦说，“它只是最大的一个，不是唯一的一个。黎明海南部和整个火焰海沿岸，温暖的海边沙滩多多少少都有这种现象。”
“天体海滩，真好听。”孙斐说，“天体广场、天体池塘、天体原野、天体宫殿，还有杀戮战场、角斗圣地、搏击天堂，很多。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在系统里不会造成任何真正的人身伤害，再加上隐私的问题，确实不好管理。”张琦说。
任为总算明白过来，他忽然想起吕青说的空体置换计划，killkiller正在做的事情。二者也许有很多共通之处，不过各有优势。甚至这里好处还多一些，因为没有伤害、没有死亡。当然，感受的真实性和空体置换相比恐怕有很大差距，他想。
“至于去看云球人和云球风景，”孙斐接着说，“就算是上天入地，这事感兴趣的人还真不多，别听裴东来忽悠。所以，进入云球是不是更有吸引力还真难讲。不，当然了，也不能说对云球人感兴趣的用户不多——对吗，裴东来？挺多，特别是在云球人卧室进行一些同步运动，还是相当流行的。”
裴东来讪讪地不说话。
“孙斐，我们在想办法。”王陆杰说，“在想办法，跟你说多少遍了，在想办法。你看，我们的窥视者门户改版，名字都改叫云球世界了，每天滚动报道云球上有趣的事情，不就是希望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开吗？”
“云球世界是办法？用有趣的事情把注意力引开？什么有趣？”孙斐说着，摇摇头，一脸不屑的表情，“想办法，对，是在想办法。我知道你们想了很多办法，从第一天就说隐私神圣不容侵犯，还开发了面容混淆、躯体替代、assi增强等等很多功能。的确想了不少办法，还花了不少钱吧？真不容易。我看再给你们几年，assi冲突演算系统的规模说不定会超过云球的规模呢！”
“你这人。”王陆杰说，“你看看，你的伊甸园星进步多大啊！已经正常运行，不需要人工干预了。欣欣向荣，其乐融融，真的是伊甸园了。可是，没有窥视者，能有伊甸园吗？”
孙斐气鼓鼓地不说话了。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这东西只是给任所长看一下，任所长刚回来，还没见过嘛！”王陆杰说，“今天来，是要跟任所长汇报下一步的计划。咱们看看能不能开始进行准备，伊甸园星弄得很好，经验已经积累了，条件已经具备了。准备工作挺多的，我看可以开始了。”
“什么下一步的计划？”任为问。
王陆杰看了大家一圈。“都没跟任所长提过？”他说，“任所长，我之前跟你提过，云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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