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府,书房内,沈少归立在桌前。
“问过村民,都说听到卫兵喊出‘夏君才’的名字。我也看了尸体,多是一招毙命,确是高手所为。”
安王用茶盖撇着水上的浮茶。
“韩厉呢?这都几天了,尸体也没找到,人也没找到。”
沈少归道:“村民说,那日夏君才驾了一辆驴车离开,车上必定有人。客栈小二也证实,驾驴车进村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十分漂亮。”
安王看他一眼,声调沉沉:“你是想说,夏君才救走了韩厉?”
沈少归道:“并非不可能。”
“我看你是想收左司想疯了。”安王冷笑,“凭几个村民三言两语,就想把韩厉归成忠义堂的。他要是死外面也就算了,死无对证。他要是活着回来了,你当他这些年经营炎武司是在混日子?到时反打你一耙,指不定谁先死。落井下石也得分对象。”
“父亲所言极是。不过孩儿在宫中这些年也没有混日子。”沈少归不慌不忙道,“而且,请父亲细想。夏君才对普通士兵一向手下留情,但这回,他一出手就要人命,我们派去的十三个人无一活口。若不是想隐瞒什么,何必做到这个程度。”
安王眯眼,如果不是他对韩厉有所了解,此时定也怀疑了。
“韩厉入炎武营前是做什么的?”
沈少归道:“孩儿不知。”
“我与这位韩大人也不熟,倒是和他师傅陆骁还喝过几次酒。”安王回忆道,“韩厉比陆骁圆滑不少,陆骁在世时对我盯着非常紧,韩厉却是明松暗紧,让人更难提防。”
沈少归道:“孩儿这就去查。”
“右司去查左督卫,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安王有些担心。
“父亲放心。右司最近缺人手,我只是查一下炎武司人事卷宗,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好。”安王满意地点点头,“还有原野,上次说要查查他的真实身份,有结果了吗?”
“是孩儿无能。”沈少归低头。
“不怪你,能混进炎武司的怎么可能轻易查出来。”安王道,“你把当年出事时,年纪相仿的人全都列出来。”
沈少归沉默片刻,道:“是。”
纪心言在如意金楼住了下来。
她倒没什么急事,早一天还是晚一天买房开店影响不大。
最关键的是,要把沈少归的问题解决。
韩厉说,过段时间会有消息,再酌情应对。
纪心言耐心等着,心想实在回不去大豫,在大昭找个营生也不是不行。
如意金楼的生活平淡缓慢,风雨都被夏君才挡在了外面。
她对这难得的安稳日子颇是珍惜,不用担惊受怕,不用四处奔波,这几日睡眠都好起来了。
韩厉养了两天就下地行动,光看他人,一点也瞧不出中毒的样子。
这日,纪心言在井边帮着徐婶择菜洗菜,不远处,韩厉带着几个年纪略大的男孩练剑。
“啪”地一声,剑鞘抽在皮肤的声音。
纪心言应声看过去。
那个叫赵小虎的男孩手里的剑掉到地上,他握着手腕脸憋得通红怒视韩厉。
韩厉收回剑鞘,懒道:“就这么点力气,拿剑干什么?不如去拿绣花针。”
赵小虎紧抿着嘴,抓起地上的剑:“再来!”
“你太弱了,没兴趣。”
赵小虎气得头顶快冒烟了,冲口道:“我父亲是小晋王麾下副将赵勇,刺杀狗皇帝时英勇就义。你又是什么人?”
韩厉听闻,歪头细细打量他。
“赵将军骁勇善战,儿子却是个莽夫。遇事只知道抬出父亲名号给自己帖金。”
“你!”赵小虎咬牙,拳头都攥起来了,可打又打不过。
韩厉嘲道:“一激就怒,果然莽夫。”
纪心言弯唇,摇摇头。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走到哪嘲到哪。跟个孩子较劲,也就他干的出来。
韩厉感觉到她的视线,侧头看过来,朝她笑了下。
不知为什么,纪心言忽然觉得不好意思,她低下头认真洗菜。
系头发的皮绳松了点,碎发滑下来,她甩甩手上的水,重新系了一遍。
发根有点痒,夏日出汗多,应该洗澡了。
但在古代洗一次澡很麻烦,她不好意思和徐婶提。
倒是常看到男人们在净房旁边直接打井水上来冲,纪心言不敢,只能忍着。
她闷头洗菜,隐隐感觉到韩厉的视线始终没有移开。
徐婶看看她,又看看韩厉,了然一笑。
晚饭仍然很简单。
韩厉自伤好也在灶院吃饭。
他白日里训人不客气,晚上带小孩子吃饭倒是挺有耐心。
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纪心言想多了,韩厉每次都坐她对面。
起初徐婶也坐这桌,她要照顾小孩,一直是坐在这里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徐婶忽然就换到旁边的桌,跟着大人们一起吃饭去了。
这张圆桌上,除了几个半大娃娃,就只有她和韩厉两个人,总是边吃边聊,有一搭没一搭地照顾孩子。
纪心言觉出不对劲,但也没有让人徐婶回来的道理,只好这样奇奇怪怪地继续着。
晚上,金楼落下门板,挂上灯笼,忙了一天的伙计们回到院子里吃饭,时常聊生意上的事。
纪心言喜欢,暗中听着。
“一匹战马已经涨到三十金了,真要命,能买十匹大昭的小野马。”
“小野马不行啊,上战场不好使。论战马,还得是咱们西北的。”
把他们东一句西一句的话拼凑起来,纪心言渐渐发现,大昭不出军需,尤其缺战马,但人家有黄金,可以买战马。
最好的战马都出自大豫西北地区,如今战马价格连年上涨,金楼生意再好,也赶不上马价。
是以院子里的人吃穿用度都很节俭。
这天晚上,纪心言回到最里面的院子,韩厉正等在那。
“拿上干净衣服,带你去泡温泉。”
“温泉?”纪心言立刻想起星辰山庄,下意识问,“我们一起?”
韩厉憋了下,笑着说:“你想一起也可以。”
纪心言白他一眼,跑进屋动作飞快地取出干净衣服,骑上马随韩厉往后山去。
说是温泉,其实只是河水流经时拐弯出来的一片小池塘,被太阳晒热了。
“不会来人吗?”纪心言看着仅有一个池子的温泉,有些迟疑。
“我来放风,虫子都不给你放进来。”韩厉道。
他说着,往后退出数米,飞身上了一棵高树,背对着池水方向靠在树干上。
纪心言抿着笑,朝他喊:“不许偷看啊。”
韩厉哼了声,吹起口哨。
声音固定在一个方向,这是一个信号,只要哨音不停就说明他始终在那个位置。
应着月夜的景,那哨音不会太远也不会太近,让人十分安心。
纪心言脱下衣服,用外衣包起缝着银票的内衣,放在干燥的地面上,解开头发,步入水中。
她靠在岩石上,听着身后哨音吹出的小曲,忽地弯起唇角。
纵然没人看到,她还是羞涩地低下头,仿佛这笑只能让自己知道。
韩厉靠坐在树上,听着身后水声,无聊地撅下一根树枝。
来回观察计算后,他拿出随身带的小刀,一下下地修磨树枝。
纪心言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热水澡,洗过的头发搭在身后岩石上。
岩石散发着热气,将头发烘得半干。
她穿好衣服,用皮绳松松地系起微湿的长发,来到树下。
“我洗好了。”
韩厉从高处看下来,问:“要回去吗?”
纪心言不想走,她背着手,左右看看,问:“在树上看风景是不是很好啊?”
韩厉笑了:“你想上来?”
纪心言笑而不语。
韩厉跳下来,揽着她飞身上了一棵更高的树。
坐在粗粗的树枝上,纪心言双脚悬空摆着,又紧张又新奇。
韩厉坐在她旁边,手里攥了个东西,犹豫着。
他的视线不断地往她头发上看,终于鼓起勇气。
“这个给你。”他淡淡地说,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什么?”纪心言接过。
是一根细长的木条,大约比小指细点,打磨得圆润光滑,粗的那头雕了两朵不甚明显的花。
“簪子?”
韩厉随意嗯了声:“我看你总是用皮绳系头发。”
“你做的?”纪心言喜笑颜开,“送我的?”
“不好看,凑合用吧。”
“好看!”纪心言爱不释手。
韩厉看她那样子,忍不住笑了。
纪心言看着看着,想起自己不会用。
她眼珠一转,挑眉看向他,把簪子递过去,嗯了一声,示意他接着。
韩厉不明所以,顺手接过,就见纪心言一转身背对着他。
韩厉愣了愣:“什么意思?”
“帮我戴上啊。”纪心言催促,“我不会。”
韩厉惊讶地反问:“你逗我玩呢?”
“真的不会,要不我干嘛一直用皮绳。”
韩厉顿了两秒,无奈摇头,将她头发上的皮绳取下,顺手挂在自己手腕上,两手从左右分别撩起她的头发,慢慢打理。
“你还记不记得到东阳县衙的第一天晚上,你在三堂门外晃悠。”他边理头发边开口,“当时已经很晚了。”
纪心言说:“记得,然后你一点声音都没有,出现在我身后,像鬼一样。”
“我像鬼?”韩厉边回忆着那晚的情景,边笑,到底谁更像鬼,“那你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
纪心言嘿嘿一笑,丝毫没有被拆穿后的窘态,理直气壮道:“不就是说了找簪子嘛,我也没想撒谎,是你吓唬我,说什么本朝律例不得披发出门。”
“我没有吓唬你。”韩厉道,“本朝是有这个律例。”
他将她的头发分出一多半来,留下小半披着。
皂角的香气混合着少女的体香。
他把簪子插入盘好的头发中。
“好了?”纪心言歪头,用手去摸,笑眯眯的。
她转身幅度有点大,身子晃了下,本能地抓住韩厉胳膊。
韩厉反手将人往上捞了捞,让她坐得更稳。
两人也就离得更近。
他手腕上挂着的皮绳摇啊摇的。
纪心言抓着他的手,将那皮绳在他手腕上绕了两圈。
“这个皮绳很好用,以后你受伤包扎时拿它缠着,比布条方便。”
她亮出自己的手腕,和他并排放一起,笑道:“正好一人一个。”
棕色皮绳映得她手腕越发白皙纤细,与他的很不一样。
韩厉垂眸看着。
这么细的手腕,他只用一只手就可以把她两只都攥住。
想到那个场景,他喉头动了下,忽然觉得身体燥热,心猿意马起来。
他别开眼,缓缓呼吸,笑道:“送东西还要受伤时用,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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