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过我。”刑应烛说得很笃定:“但我没见过他,否则我该记得。”
作为现存于世为数不多的“老相识”,刑应烛对白黎的处事方法算得上略知一二。盛钊的曲子既然不是个巧合,那就必定是有意为之。
现下看来,这个“有意为之”,八成还跟自己有关系。
“当年那条蛇承载不住你龙魂的修为,生到一半就难产了。”白黎说:“装你的那颗蛇蛋怎么也落不下来,我路过时那小朋友正好就在附近,我就顺手教了他几句。”
寥寥几语,刑应烛已经听明白了。
他确实没记错,在以往漫长的时光里,他确实从来没有跟盛钊有过交集。他们没有见过面,没有衍生出任何缘分,像是两条永远平行的星轨,在漫漫长夜里一划而过,只一前一后地留下了点互相辉映的余晖。
刑应烛忽而笑了笑,咂摸了一下这个念头,觉得有些新鲜。
——为什么是他。
刑应烛望着裂谷下的熊熊烈火,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
盛小刀,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命格平常,魂魄也没有特殊到哪里去,按部就班地一次又一次轮回转世,跟外头茫茫人海中的普罗大众毫无两样。
唯一特殊的这点妖族缘分还是当年救了蛇母的历史遗留问题,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什么“特殊”的存在。
“你当年说,叫我等一个人,就是等他?”刑应烛反问道。
“是也不是。”白黎打了个哑谜,把这个问题又推回给了刑应烛:“你喜欢他,那就是他,你若没那么喜欢,就也不是了呗。”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刑应烛再一次地想。
白黎嘴上说的“顺手”,可她一向看起来随意而为,可若是千百年之后再回头看去,总能从当时的“顺手”“随意”中咂摸出一点深意来。
八千年前,她在深山“偶遇”盛钊时,到底是怎么确定,自己在八千年后会看上这么个傻小子的。
于是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但白黎摸了摸膝盖上的长枪,狡黠地眨了眨眼,说道:“不如……你猜猜看?”
刑应烛这次没猜,而是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从刚才开始,绕在他腕子上的妖契便开始活动起来,一条乌金色的细线渐渐从空气中显露出来,顺着裂谷一路向下,探入了更深的烈焰之中。
裂谷下,盛钊倒是没顾得上想太多,他没来得及怕不说,潜意识里也压根没觉得刑应烛会害他。
他稀里糊涂地落下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不会还没到底就已经烤熟了吧。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还不等盛钊对此表示惊恐和担忧,他就已经先落了底。
令他意外的是,裂谷中的感觉跟外面完全不同。他在上头往下看时,离得老远都能感受到底下灼热的气浪,可等他自己落下来时,接他的却不是恐怖的火焰,而是某种柔软冰凉的触感。
乍一摸,像是落在了云层之上。
紧接着,他眼前一明一暗,那些明亮的火光就都消失了,盛钊落在一副冰凉的骨头架子上,摔得七荤八素,眼前直冒金星。
身下的触感十分不友好,又硬又凉,十分硌得慌。盛钊胡乱地扑腾了一下四肢,下意识按住了身下的什么东西,想要试图坐起身来。
只是他一摸,心里就产生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不会这么寸吧,盛钊颤巍巍地想。
他闭了闭眼睛,暗自吞了口唾沫,然后挤开一点眼角,万般犹豫地往身下看去。
——完蛋了,盛钊绝望地想,要是刑应烛知道我一屁股坐在了他的骸骨上,他八成真要把我吊在电梯间当晴天娃娃了。
手下的触感冰凉光滑,龙身森白的骨架上隐隐滚动着一层薄薄的光晕。还不等盛钊对“我不小心玷污了小心眼男朋友上辈子的骸骨”这件事想出一件应急预案,那骸骨就忽然化作一道乌金色的光,顺着盛钊与之接触的指尖“钻”入了他的身体。
然后……那副目之所及之处都不能窥见万分之一的巨大骨架,居然就这么原地消失了。
盛钊:“……”
他整个人仿若晴天霹雳,大为震惊,好像凭空被人劈成了两半。
盛钊万万没想到这玩意这么不经碰,顿时慌了,心里头一个蹦出来的念头是这玩意还能拿出来还给刑应烛吗。
只是还不等他就此想出个一二三,他就觉得身下忽而一空,整个人凌空又落了下去。
这一次,他的灵魂好像在跟着一并坠落,盛钊的意识短暂地抽离了片刻,进入了某种无法言喻的状态中。
那一瞬间,他忽然无师自通地明白了许多未解的疑惑。
比如……刑应烛为什么推他下来。
他能感受到自己四肢百骸和骨缝中正流淌着什么东西,那东西像温水一样无孔不入,妥帖又舒服,顺着他身体里的骨架流向每一条血管。
在朦胧而虚无的状态里,盛钊似乎能感受到某种由内向外的生机,他心里清晰地知道,那是方才“化”进他身体里的那道光带来的。那副巨龙的骸骨包裹着他原本脆弱的骨血,像是“加固”一样,在他原有的身体里搭出了一副架子,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