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的,似乎听到了刘文三喊我的声音,又听到了下水的噗通声。
可我沉得越来越深,也越来越无力,甚至连挣扎都做不到了……
意识即将消失的时候,背后更为刺骨的冰凉,让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我本能地扭头,往下瞅了一眼。
水黑漆漆的,我隐约只能看见一个轮廓了。
大概是个女人!
我心中惨然,只觉得完了,我要被王梦琦这个女尸害死了!
意识,彻底地陷入了黑暗!感觉浑身都被包裹在粘稠的液体里,浓郁的血腥味挤压着呼吸。
眉毛忽然一阵剧痛,我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奶奶和我爸喜悦兴奋的脸。
“活着!活着!是个男孩儿!”奶奶带着颤音喊道。
我下意识地低下头,却看到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女人脸。
她苍白的嘴唇还嗡动了两下,双眸正在缓慢地闭合。
不甘,不舍,哀怨,还有痛苦全部混合在目光之中……
“十六……十六……”喊我名字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更是哀伤!
我这才清醒过来,这应该是我出生的那一天!
呵呵,果然,人死之前的一刻,就是回忆这一生吗?
在我本身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对母亲模样的印象,只是在照片中看过。
这临死前的一瞬,反倒是让我看到了母亲的模样!她,没有想象的那么冰冷可怕,反倒是很可怜。
那呼喊我名字的声音,一直在重复,语速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尖锐!我觉得身体就像是裂开了一样,忽然,一阵温热感从额头上传来,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刘文三满是急迫脸,正对着我,都差点儿亲上来了!
“文……文三叔?”我虚弱而又诧异,呆呆地看着刘文三:“你……你也死了吗?”
刘文三脸上露出狂喜:“刘阴婆!十六醒了!十六醒过来了!”他兴奋得都大吼出来了声音。
我感觉唾沫星子都喷到脸上了。
呆呆的扫视屋子里,这不就是刘文三的家,我住的那个房间么?
奶奶跪在房间门口,冲着外面在念叨着什么,她面前还摆了个火盆,里面烧着东西,发出刺鼻的焦糊味道。
然后奶奶扭过头来,颤巍巍的起身走到床边,握紧了我的手:“十六……你感觉哪儿不舒服吗?你吓死奶奶了!要是你出事儿了,奶奶还怎么活啊!”奶奶憔悴的脸上,又是老泪纵横。
我茫然不解,喃喃道:“我不是被推进河里,又被王梦琦拽到河底了吗?文三叔,你救了我吗?”
唯一的解释,就是我最后听到的落水声,是刘文三救了我。
刘文三看了我奶奶一眼,奶奶也擦了擦眼泪,两人似乎是面面相觑。
奶奶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刘文三停顿了一下说道:“十六,不是我救的你,那会儿你被推下水的时候,叔也刚碰到岸边,把老柳放到岸上之后,已经来不及救你了。”
“我以为你出事,上不来了,结果你又自己浮起来,还上了岸!”
我却惊了,呆滞地说道:“王梦琦发善心了,放过我了?”
刘文三却沉默了,足足过了半分钟,才开口:“她本就化煞,怨气冲了煞,是不会有理智的,想要她放人命,不可能的。”“救你命的,可能不是人。”
我身体一僵,刘文三却咧嘴笑了笑:“当然,我只是个猜测,你妈妈应该是跟着你,她化煞已经二十多年了,她要是出手了,就是十个王梦琦,也杀不了你!”
“文三,你先去处理老柳的丧事儿吧,还得想办法解决王梦琦和阴胎的麻烦,先让十六休息休息。”奶奶忽然开口说话。
刘文三点点头,起身往外走去。
奶奶也走出了房间,屋子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怔怔地看着屋门,神情恍惚。昨晚上,是我妈救了我?
心里头这会儿复杂的厉害,也乱得厉害,那我刚才的就不是临死前的回忆了,是做梦回到了出生的时候……
她不甘,不舍,哀怨,痛苦的目光,以及苍白无血的脸,又在我脑海之中回荡!
莫名的,我想到了刘文三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这世上最伟大的,就是母爱!
这又何尝不是呢?妈已经去世了二十多年,却还是跟着我,甚至不愿意去投胎。
对我来说,这二十多年的人生多姿多彩,对她来说,就是永远的孤寂,以及在我背后小心翼翼地窥探!
想着想着,我眼泪就掉下来了。
我不能让她再这样下去!我也不能让刘文三收了她,更不能像是奶奶那种做法!
奶奶是保护我没错,可我是我妈的儿子!我得让她去投胎!早一点儿开始下辈子新的人生!
想清楚之后,心里面对我妈的恐惧,反倒是消失不见了!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出房间。
奶奶不在院子里头,刘文三大包小包的,拿着不少东西,正要出门!
“文三叔!”我喊了刘文三一声。
他瞅了我一眼,愣了一下说道:“十六,你不躺在床上休息,起来干啥?你得养足精气和阳气才行。”
我跑到刘文三身边,拉着他的胳膊,说道:“文三叔,问你个事儿。我妈,还能投胎吗?”
之前刘文三是说过,可以想办法送走她,或者收进玉里,却没说过关于投胎的事儿。
刘文三眉头忽然皱了一下:“投胎……”
我期待地看着刘文三。
刘文三摇了摇头。
我脸一白,身体都晃动了一下,差点儿没直接倒下!
刘文三却立刻搀扶住了我,沉声道:“十六,你先别急,投胎这事儿,未必不能,只不过二十多年的母煞了,文三叔没这个本事,我得想想得怎么做才行。”
我总算心里头有了一丝期冀。
“叔,你一边走一边想,我跟你一起出去!”我郑重地说道。
刘文三倒是没推辞什么,带着我出了院子,循着村路,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大概走了七八分钟吧,来到了一个院子前头。
院门口挂着白绫,白灯笼,地上撒了不少纸钱。
里头稀稀拉拉大概有五六个人,刚把棺材抬到院子的地上落下。
这是一口黑漆漆的棺木,上面还画了石灰粉,看起来就很渗人。
刘文三的脸色却变了,他瞪大了眼珠子:“谁让你们把棺材弄院子里头的!我不是说了吗!只能在院外办丧事,今天就要下葬!”
他这一嗓子把我也吓一跳。
抬棺材那几个人有点儿慌,领头的一个胆怯地指了指堂屋:“那啥……老柳他侄儿子说的……”
堂屋门口,走出来一个披麻戴孝的年轻人,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我这才看见,屋里头还有几个妇孺,不知道在商量着什么,叽叽喳喳的。
“文三叔,我让他们搬的,我舅这辈子也没成个家事儿,现在人走了,他自己家的房子里都进不去,我心里头过不去,就让他们给整进来了,总归这房子以后也不住人,不怕晦气。
”老柳侄子叹了口气说道。
“柳志!这不是晦不晦气的事!”
“横死是客,不入家门!否至七日,老鬼回魂!”
“这是规矩!阴间有阴间的规矩,阳间有阳间的规矩!人要死在外边儿,他就没家了!你整他进门,他就不想走啊!等到头七回魂那天,他肯定不去投胎!”
刘文三气得直跺脚:“你们不懂就不懂,我都千叮万嘱地要在外面摆灵堂,怎么就抬起来了呢!”
柳志脸色也变了变,他强笑了一下道:“文三叔……没那么严重吧……”
这会儿,屋子里面其它的人也走出来了。
有个和老柳相仿的老女人,还有个和柳志年纪差不多的少妇,以及一个小女孩儿跟着。
她们都穿着孝服,脸上没多少悲伤,反倒是压着笑意?
虽然笑意就那么一瞬间,就压下去了,我心里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好像老柳死了,对他们来说不是那么难过,反倒是好事儿一样?
那少妇走到了柳志的身边,挽着他的胳膊,神色颇为认真地说道:“文三叔,我听说,舅舅走之前一直帮你开车,你是方圆三十里的捞尸人,阳江上没有你不敢捞的尸体,我舅舅好歹跟了你那么多年,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啊!”
“他辛辛苦苦大半辈子了,名声也不好听,除了挣了一笔钱,老婆也没娶上。”
“让他在家里做白事儿又怎么了?就算有麻烦,你不应该想办法解决一下吗?”
“他走得突然,让他临死前再体面一回,从家里出殡,难道都不行?”
这会儿柳志也开口了,他说道:“我舅也没个子嗣后代啥的,作为他的继承人,我也得有义务让他好好出殡,文三叔,你也体谅体谅。”
刘文三面色很阴沉,他扫了那几个人一眼,忽然说了句:“老柳攒了一辈子的钱你们拿了,没啥问题。只要以后好好上香,每年去祭拜就没事儿,可弄到家里来,就必定会出事!”
“你们不信我的话,我也不可能主这场白事儿,请其他人吧。”
说完,刘文三拉着我就往外走了。
刚走出院门,后面就传来了谩骂的声音。
大概就是说,老柳跟着刘文三做事儿的,现在闹鬼祟,出事儿把命都搭进去了,刘文三还没句好话,甚至不让人进门办丧事,指不定打着什么主意呢!
办白事儿的先生多了去了!给钱谁不能来好好办一场?还真的要听刘文三的,不给进门,当天就要下葬?
刘文三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念情份!
可他们却不能做这腌臜的不孝顺事情!
这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