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池下的剑柩如巨型的棺体横陈于天姥山山体之中,恢宏巨大,宛如一方洞天,哪怕是在先天形成的山体基础上修筑,也不知费去了多少气力心血、金银财宝。
剑柩之中全由附近就地取材的巨型青石和天然存在的岩层构成,柩体内没有一根石柱,弧形穹顶数丈之高,气势非凡。
地上无数柄长剑直插青石板中,仿佛是弥经岁月,除了剑刃依旧锋利,有不少地方已经锈迹斑斑,却不似死物,如若伏地静听,反而是有活物气息一般,律动一致,仿佛只消一声敕令,便随时御飞而起一般。
秦天只听得自称知意的魔门圣女道,这些剑并非历代剑仙所葬之剑,乃是侍剑,是运用阵法,形成万剑朝宗之势,镇压这里几柄饮血无数的名器。
“小后生,你最好跟紧了,不要乱动乱摸,否则一不小心惹恼了这些侍剑,万剑穿心,诛心之力,神仙也难救。”
知意圣女在前面提醒道。
秦天愕然一皱眉,疑惑问道:“这些剑还有脾气?”
知意轻哼一声,似笑非笑道:“不信你大可试试。”
秦天心中一凛,虽没亲眼见过这类死物生出七情六欲的灵异之事,但见闻广博的陆仙指也曾讲起过世间有些集天地造化的器物生出元灵的怪谈异志,这类元灵却非如同那地藏角宿星阵图集地下暗河阴气孕出妖蛇,后者生出那般恶灵,倒确实有负钟灵毓秀之德,也怪不得东琉五百年皇朝轰然坍塌。然而此处数千口侍剑都孕出元灵,秦天那是一万个不信,若真如此,那太白宗的气运还不滔天了去也,但一方面想到那来路神秘的知意圣女也无必要无中生有,还是谨慎为好。
秦天跟上脚步,两人再往深处走去。
原本剑柩处于剑池之下,山体之中,按理应当是阴冷潮湿,可是愈往里行走,空气渐渐干燥,阴冷之意也一扫而空。
秦天停下脚步,本想探探这天姥山下的地气,看是否连着一条地火岩脉,却不料青石地面并不灼热,这股热气并非来自地下。
疑惑之间,有微弱红光自前方渐渐显现,越是前行,越是明亮。
秦天不解问道:“这究竟是什么?”
知道面前出现了一副倾斜的双龙夺珠石壁,栩栩如生,石壁两边是精致石阶,阶阶皆有雕纹,勾勒祥云,俨然是座两丈余之高台。
两人登台后便发现此处已是偌大剑柩尽头,只见双龙台上一只无比玄异的炉鼎被四条粗黑玄铁链高高悬吊于空中,炉鼎巨大无比,无顶盖,也无底,两人便从下方看到炉内火光铁水流转如龙卷,盘旋不落,,煌煌如天帝金乌。更诡异得是,无底炉鼎之下居然有一人枯坐,身披破败黑袍,遮蔽全身,头颅低垂,全身毫无气息,一动不动,尘埃满布,似乎是一具枯骨。
那神秘的知意圣女却是丝毫不悚,自顾围绕炉鼎里里外外走圈,细细探查,却毫无收获,便皱着少女秀眉,自言自语道:“怎会一柄都不见了?”
似是气急,一跺脚,激起一阵尘土,剑柩内回音震荡,“莫非是有人捷足先登?不可能,怎有人敢尽皆取了带出剑柩,若是如此,那万剑朝宗……”
知意回身望向下方剑阵,喃喃出神。
秦天本是被身边少女硬生生丢进剑柩,自身武道修为不过入流之境地,没曾贪心到想在这名女子眼皮底下收取一柄名剑据为己有,而那些侍剑也动不得,对于缘何数百年所葬之剑不翼而飞根本不感兴趣。
反而是炉鼎之下这具枯尸,身下是半丈见圆的密集古怪符咒,歪歪扭扭,略显潦草,应当是此人后来刻画上去的,自己盘坐正中,按秦天的想法,此人生前当是世外高人罢。不由得细细端倪,只是愈看愈觉得不像死物,有种摄人心魂之意,越是寂静无息,便越像一柄锋芒内敛的重剑,胆颤心惊。
难不成是哪些剑修成了精怪,化了人形,秦天不由荒诞想到。
秦天不信鬼神,却并非不敬鬼神,莫名其妙之间,居然对着那具枯尸作了一揖。
“你做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少女转身见了此景,疑惑问道。
“咦,不对!”
少女转眼盯着盘坐的枯尸,终于眼中一亮,似是恍然大悟,“你将他搬开。”
“嗯?什么?把他搬开,我?”
秦天指着自己道。
少女一脸恬淡笑意,盯着那具枯尸,一字一句道:“你觉得这里还有第三个活人吗?”
秦天一脸苦涩,心知拗不过这个实力强大的魔门圣女,只得默念无名前辈莫怪小子不敬之处,上前探身双手伸向枯尸双肩而去。
只是触及的一刹那,一路霉运的少年游侠儿瞪大了眸子,满脸惊恐,不可思议,这哪里是具枯尸,分明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
未等秦天能收回双手,那具躯体便散发出一种吸摄之力,秦天便感觉自身自双臂起渐渐发冷,却感觉那具躯体渐渐升温,四肢百脉血液缓缓流动。
深谙其中变化的秦天大感不妙。
未等他出声求援,那深藏不露的少女已然出手。
上前轻灵飞踏几步,左手将几近凝滞的秦天往后一扯,全身真气一提,瞬息之间,右手变拳为掌,将早早握在手心的深海明珠一掌打出。
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这知意圣女蓄谋已久的一击,却无料想中那般将那枯坐之人一举打穿头颅。
只见那颗明珠在距离黑袍枯坐人头顶方寸之间骤停,咕噜噜转动,散发幽幽碧光。
那颗明珠渐渐出现裂痕,啪的一声,炸裂而开,四散在地。
黑袍人仿佛开始呼吸一般,胸腔起伏,气息及其绵长,气势骇人。
秦天劫后逃生,睹见此情此景,脸色沉重,此人龟息之时便差点要了自己性命,一旦醒来那还如何抵挡。
情急之下,灵光一现,和知意对视了一眼。
两人心知肚明。
秦天祭起镇灵,捏出一个剑诀,双指渗血,竟在剑尖之上勾连数点,依样画葫芦描出东方角宿轮廓,长吐一口浊气,也不再耍弄驭剑,尘埃扬,龙蛇起!
这一回倒是像模像样多了,鳞齿可见,颇有当日幽冥妖蛇几分凶威。
三两丈长的剑气龙蛇盘旋在其周围,外围是尘土激扬,但那人一身破败黑袍子却纹丝不动。
秦天早已知晓此举无功,不过是锦上添花地掩其耳目,真正的杀招伺机已久。
那魔门圣女知意手腕处小巧银铃一抖,四柄锈迹斑斑的侍剑,只余剑刃三尺四寸锋芒,一同清越长鸣,拔地悬空而起,少女双手持诀,一心四用,一声娇喝,伏背如飞燕,四柄长剑斜冲而出,破空刺耳,直直刺向悬挂炉鼎的四条玄铁链子。
那枯坐黑袍人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缓缓抬头。
咋一看,黑袍之下,形容憔悴枯槁,须发灰白,一睁眼,便是一双暗红浑浊的眸子,煞气满布。
瞧得四周剑气龙蛇纵横,不屑冷笑,仰天张口一吞,居然瞬间食得个干干净净。
内中火光铁水龙卷的悬空炉鼎当头盖下!
全身汗水湿透内衫的秦天松了一大口气,随地便仰面躺倒下去,大口喘气。
那圣女知意煞白的一张俏脸也回过了血色,眉头大皱,喃喃自语:“原来那以离恨、杀青为首的十余柄剑被他投进炉中化成了铁水。可这是为何,那都是只差一线快孕出元灵的东西了?”
少女也不管一边的秦天,来来回回踱步。
秦天惊魂未定,只想着趁此间隙,闭目养心神,一闭眼,却没有往日的识海如老僧禅定,竟是那双暗红浑浊眸子,摄人心魂。
“魔?!以身饲魔……”
秦天仰起身子,一手伏地,不知在思索何事。
“糟了!”
两人异口同声惊道。
猛然发觉,过去了良久,那硕大千斤炉鼎之中竟毫无声响。奇也怪哉!
两人抽身急退。
那炉鼎中传来阵阵闷响,青铜鼎身表面寸寸龟裂,内中光火骤灭,千斤巨鼎猛然向上轰去,乍响如悍雷,直嵌入剑柩穹顶,碎石坍塌如坠星,地动山摇。
两人闪身躲避之际,只听得数千侍剑鸣声渐起,如奏古乐,万剑朝宗!
整座剑阵不御而动,剑柩内尘沙滚滚。那幅倾斜的双龙夺珠石壁在黑暗之中不知为何分外显眼,栩栩如生,那颗龙珠几欲破壁而出。
剑阵之中一柄不足三尺的残剑飞出猛然直入龙壁。
双龙长嚎似哀如恨,振聋发聩。
数千余侍剑如滔滔漓水挂长空,指向高台上全身满布炽热暗红铁渣的疯魔之人,东流倾入海!
只见那人,冷哼一声,斜身眯眼,“万剑朝宗?”
猛一踏脚,一道虚影从其身上腾起,举手投足间光暗交替,明灭变幻,那虚影左手负背,右手伸出两指内拧半圈,居然张口道来:“竖子成就我无上魔相剑躯,万剑朝宗,我看你们朝是不朝!”
只见剑阵长河倾来不足三丈之时,虚影光芒大绽,横空纵出,周身铁渣与尘气厮磨,炽焰大起,宛如九幽火妖出世。
只身便将这条空中剑河撕开,残剑恍似末世天火,乱坠剑柩。二人已不敢待在中央,只背贴着岩壁,就近取了落地侍剑挥挡。
虽是九死一生的险境,那少女却是眸中异彩涟涟,惊讶之余透着一丝兴奋道:“不是仅仅以身饲魔,居然还是以名剑灵胎饲魔。”
少女自道之际,却有一柄侍剑斜里射来,幸而被眼疾手快的秦天堪堪挡去,火星迸溅,虎口一阵发麻,不由恼怒道:“愣什么,这回你们大小魔头碰上本家了,怎么下手也不留些分寸!”
知意一声轻哼,对这“后生”的讽刺言辞也不再摆什么高人架子,“你懂什么?“
剑阵被撕的七零八落,后继无力,那道光影一鼓作气,从近两百丈长的剑柩腰部破出山体,天姥山脉一处被捅出个偌大岩洞,附近草木禽兽刹那化作焦灰。
十数年不见天日。
若是换作他人,莫非不是应当就此速速离去。
只是那有剑意独领天下武林风骚数十载之人不现身,他如何甘心。
太白剑宗李太玄者,剑帝不出,谁与争锋?
终于,等来的是煌煌如天威八百丈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