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星雨浑身疲倦,满心都是家里的大床,不由耐心消失:“你说句话啊,总不能连家都不会回吧?大晚上的,赶紧回家去睡觉。”
苏千清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狼狈模样,目光一呆。
歪歪脸,仿佛很困惑的样子。
半响,她小声地说:“我……我不记得自己从哪来。”
这算哪门子的事?
陶星雨觉得双腿发软,差点给她跪下:“那你想怎么样?!”
普通人帮她报个警就好,可陶星雨不行。
她连张暂住证都没有,又是出道前的关键期,最怕跟警察扯上什么关系。
于是长叹口气,拿出钱包,抽了张五十块塞在她手里:“早点回家吧。”
转身就走了。
反正这条是大路,也还没真到三更半夜,过会儿就会有路人帮她报警的。
灯光被摇曳的树影弄散,时静时动,斑斑点点的洒落,地上的影子拖得长长。今晚风很大,陶星雨拢了拢衣服,过了会儿,低头把开衫拉链拉上了。
脑海里无意识晃过刚才的女孩。
衣衫单薄,手凉得吓人。
陶星雨沉默地走着,走过无人的石桥,忽然记起旁边就有几家酒吧。
酒吧那种地方容易出现烂人,有些猥琐的男人专门候着喝醉的小姑娘猥亵,甚至还有敢带去宾馆开房的。不算层出不穷,但也谈不上新鲜事情。
走两步,她边上路过几个嬉皮笑脸的男人,身上带着酒味。
擦肩而过。
陶星雨提着口气,转头看看,总感觉那几人面容猥琐,不像是什么好人。
虽然她连人家的脸都没太看清……
但她看清那小女孩的脸了,虽然脏兮兮,但也掩盖不住的眉清目秀,身材偏瘦,洗漱干净了肯定算是小美人。傻兮兮一人,连家都不知道怎么回。
陶星雨脚步往前迈,又纠结地停下来。
皱着脸,垂眼看着水泥地,“我就是怕自己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找她陪着而已。”
低喃自语,不知道讲给谁听。
陶星雨大步往回走,脚步越走越快,直到超过那群喝醉酒的男人,心头才微微松下。
快步走到仔街路旁的湖边。
小傻子果然还没走。
愣愣站着,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脚步,抬眼看见去而复返的人,呆呆地扬起唇角,说:“你终于回来了!”手里捏着那张五十。
“什么叫我终于回来了,”陶星雨没好气地说,“你要跟我走吗?”
“好啊。”
陶星雨对着她毫不设防的脸,拧着眉说:“我让你走,你就跟我走。现在外面什么人都有,那我要是坏人,欺负你怎么办?”
小傻子歪着脸,好像还真思考了下,笑了。
“那就给你欺负吧。”
“……”
陶星雨险些被她气笑了。
她唇角扬起又按下,板着脸说:“我只收留你一晚上,天亮就把你扔到马路上。”
小傻子没吭声,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泥,可惜扒过土地的手太脏,反倒把脸弄得更花。连试两下后,知道自己弄不干净了,手缩进袖子,垂着眼看地面。
陶星雨看着她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
一排长而浓密的睫毛直直垂着,唇抿着,弱小又无助。
她心头微动。
旋即别过脸当作没看见,暗骂自己道:流浪猫都不敢捡,还敢捡人了?
陶星雨觉得她大概是哪家走丢的弱智小孩,明天早上,就托经纪人带她去派出所报警找亲人。在此之前,有必要多问点消息。
她缓过神,扬着唇和蔼地笑问:“你是本地人吗?”
“……”
怎么又不说话了?
“……”
苏千清盯着她脸上的假笑。
她目光直勾勾,陶星雨和蔼的微笑快维持不下去了,收敛起,直接地问说:“那你知道什么,记得自己今年几岁吗?”
苏千清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路,头疼得厉害,晕乎乎的。
记忆有明显缺损,自己是如何如何根本不记得了。
她使劲想想,脑子里最清晰是小学毕业那幕,整班围着坐地上,齐声唱:“长亭外,古道边——”稚嫩的脸庞,小朋友脖子里鲜艳的红领巾,泪汪汪的眼神。
于是,苏千清认为想明白了,认真地说:“今年十二岁,刚刚小学毕业。”
“……”
她仰着小脸,灯光从背后照来,地上的影子拉得长长。短发的烫卷弧度消失,变成乖巧学生头,她眼神纯粹,沾着泥土的脸颊更显娇憨。
浓而密的长睫扑扇扑扇,人畜无害。
光线不亮,确实辨不太清她的准确年龄。
就算这样……就算这样……
陶星雨深吸一口气:“你骗人!”
苏千清无辜地眨眨眼,没说话,忽然偏过头,捂住嘴打了个喷嚏。
树梢枝叶拍打的沙沙声传来,夜风把两人的发吹乱,裸露在外的肌肤顿觉一阵冰凉。
陶星雨心里纠结着,难道要把她的衣服给她?不太想给,转开目光不去看她。
苏千清揉揉鼻子,抬眼看见她的神情,微怔愣。映着灯光的眼眸弯一弯,眼波流转,拖长语调甜甜地笑,“好冷啊。”
“唉——”陶星雨长叹口气,瘪瘪嘴,把外套脱下来,轻轻披在小孩身上。
纯棉的质地薄而柔软,衣料残存的体温温着她。
苏千清咧着唇,高兴地又打个喷嚏。
—
陶星雨住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公司租的房,七十平方的单身公寓,家具电器一应俱全,房租按市面的半价收,扣在每月的零花钱里。
经纪人说,出道之后再搬大房子,陶星雨觉得这套房子足够好,什么时候能变成自己的就最好了,对豪宅没有野心。毕竟两年前,她睡得还是北京八百一月的地下室。
之前她住在公司里集中练舞,不常回来。
下周准备出道,才终于从公司搬出来。
昨天花了大半天大扫除。
陶星雨特满意自己的新家:“站门口别动,我去找双拖鞋给你。”
打开灯,站在玄关处,能看见整个客厅,往右的厨房有扇移门相隔,几盏简约的吊灯,映得地板微微反着光。家里不多的几件木质家具全部色泽偏浅,看上去简单雅致。
“这里好小,”进门,苏千清第一句话,是语气真情实意的感叹。
“客厅确实不大,房间里你还没看见呢……嫌小,你以前住宫殿里吗?”
“我以前……”她摇摇头,头稍有思索就加倍的难受,只好无奈叹气说,“不记得了。好像是很大的地方,有几层,挺空旷的,门口还有花草什么的。”
三言两语描述出的画面,像极她以前农村的家。
陶星雨唇角扬起冷笑,说道:“真巧,我以前也住那种地方,什么也没有,穷得只剩地。家家有点钱就是三四层楼,没钱也是一两百平的平房。”
家,她永远不可能回去了。
就算住一辈子地下室,也比待在那个名叫家乡的地方好。
回忆让她的眉眼瞬间阴郁下来。
苏千清察言观色,眼中茫然的稚气微敛,面色一变。
突然,陶星雨的腰被紧紧地搂住。
变成小傻子的苏千清抱着她,稚气地说:“姐姐别伤心,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嘛。”
陶星雨愣几秒:“你在安慰我吗?”
“嗯,”小傻子把脸埋在她的胸里蹭蹭,语气又糯又软,“抱抱你,不要难过了。”
“……”
陶星雨深深地深呼吸,手按她额头把她整个人推开:“蹭我一身的泥巴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