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萧索。风轻柔拂过,凉意刺骨。
谢祺打了个激灵,如梦初醒。
……这是哪儿?
他站在夜间的街道上,四下望去。
这里不算繁华,临近深夜,街面灯光疏落,一片昏沉,只有街角的便利店算得上光亮。
他明明已经睡下了。
睡前还点了新男友送的熏香,顺便欣赏了一番某不知名人士寄来的画。
生日礼物是一幅画,画里海棠各色,潋滟无边,题字:年年新欢千万种。
无落款无地址,但讽刺意味十足——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惦记他,偏偏在他生日这天给他寄过来。
画本身倒是漂亮得很。
他也不介意,欣然收下,当天便挂在了卧室墙上。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睁眼就到了这里。
是梦?
他没呆怔多久,摸出衣兜里的手机。
指纹解锁,app都是自己眼熟的,与现世并无不同。
屏幕忽暗。
手机上出现一本书标,随后书标自动放大——一本小说徐徐摊开。
很奇异,谢祺一目十行,小说里的文字就像是印在了脑海里。而小说页面随之呼啦啦地往后翻,越来越快。
不出一刻,谢祺便大致明了了剧情。
一本很常见的古早渣贱狗血文,主角受与他同名。
书的中期,原书主角受与渣攻为白月光吵架,旋即被赶出家门,拎着箱子在街道上游荡。
——和他现在的处境如出一辙。
手机屏幕一亮。书的页面消失了,出现一张便条似的界面。
“抱歉把你拉扯进来。”
“我撑不下去了。”
“请务必走完剧情……除此之外,你是自由的。”
手机屏幕彻底暗沉。
这是自己穿到主角身上了?
原主给他留下的便条?
谢祺下意识翻过手腕——上面一点眼熟的浅褐色的痣,是他天生就有的。
看来自己的身体还是属于自己,只是……身份变了。
他松了一口气,又皱了皱眉。
手机已经全然恢复正常,没有半点小说或者便条的影子。
街边零星几辆车陆续驶来,留下一点光线又疾驰而去,一切归于正常。
他低头看看,薄衬衫平整但老旧,还卷出了一点泛白的毛边。
原主的经济条件似乎不太好,不说穿着,就连手边的拉杆箱都有好几道磕痕。
风越来越冷,吹来时带着湿意。
地面上出现一滴滴的深色圆点,下雨了。
谢祺记得清楚,这个时间点,原文里的描写是“秋夜,大雨倾盆,把谢祺浇得湿透。”
这是个重要剧情点,淋雨后,“谢祺”就消失了两天两夜,直到发烧发得通红,在酒吧里被原主攻撞见。
他转身就向街边的店面走去。
没走几步,唰——
雨水倾盆而下,上上下下把他浇了个透。
不过片刻,雨势越来越凶猛,颇有些摧枯拉朽之势。
街角的便利店关了灯,铁闸门刷地落下。
这雨来得不巧,没让他躲成。
秋风萧索,雨打树叶,偌大的街道,唯剩他一人。
“嘀——”
街角处亮起的车灯照亮了他单薄的身影。
许是大雨的缘故,车辆开得很慢。
他正低头摆弄着手机准备打车,就见这辆车在他身边停下。
车主摇下车窗看向他。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一双淡蓝色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显然是混血,棕发蜷曲,肤色却是偏暖系的。
谢祺一眼认出,这是书中的配角之一,罗里,主角受的大学同学。
奇异的是,原文里并没有出现这一段,只说“谢祺”失踪了两天。
结合后文原主一心只有渣攻,毫无其他社交的情况来看,这个时候,原主多半是独自失魂落魄地走远了,与罗里没有交集。
可雨都这么大了,搭个便车不过分吧。
“需要帮助吗?”罗里字正腔圆,像是专门练过的播音腔,听不出外国口音。
谢祺眨了下眼,肆虐的雨水顺着眼睫毛流下,汇聚到衣领里。
罗里猛地想起多年前母亲接他来这个东方古国的那个夜晚。
也是这样的雨,他在机场里远眺,感觉整个城市显现出一种朦胧的风韵。
而现在,谢祺独自伫立在夜幕里,夜色又深又浓,大雨把他和街边的霓虹灯都隔绝开来,徒留他孤零零一人。
本来就面容白皙,长相清纯,雨一淋更是格外带上几分水气朦胧。身段又纤瘦。
也许是这样的东方古城才养得出这样的人。
罗里漫不经心想着,没有发觉自己的眼神隐含期待。
谢祺葱白又修长的手指搭上车窗边沿,“谢谢,但是——”
“上来吧。”罗里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这只手上停留。
他们都是学美术的,即便以最挑剔的眼光来看,这只手的线条比例也漂亮得惊人。
谢祺放好拉杆箱,又坐上副驾驶位。
“我送你回家?”罗里用眼神询问他。
“不,”谢祺怔愣一会,露出个很浅的笑,“麻烦你帮我找个附近的酒店。”
原主在这个城市只身一人,原本住在主角攻的房子里。
现在吵架后出走,自然没有落脚点。
罗里瞥见他的笑容,莫名觉得他明明应当很难过。
其实,谢祺倾心邵连,心甘情愿跟在邵连背后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甚至在他们不大不小的圈子里一度传为笑谈。
这个年头,为了爱情不要体面这件事,说来还的确挺可笑的。
流言总是传得沸扬,听说得时候不觉得如何,但是当事人真正坐在面前的时候,罗里略觉窘迫。
往日听说的尖言酸语仿佛都成了罪过。
看着他此刻低垂的眼,和贴在白皙脸颊上湿透的黑发,谁都会觉得刻薄是一种罪过。
“发生什么事了?”
罗里调高暖气,斟酌许久,才尽量自然地发问。
纵然谢祺现在表情平淡,罗里还是忘不了刚刚隔着车窗与他对视的瞬间。
总叫他疑心谢祺面上落下的是雨水还是眼泪。
只不过他们并不熟稔,也不宜探寻人家的隐私。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上一句。
“没什么。”谢祺果然没有回答。
车里便陷入沉寂。
罗里专心看着前方,掩饰住了心里些微的失落。
“介意我来一根吗?”
谢祺的声音不期然响起,打断了罗里的不明心绪。
余光看去,谢祺正指着车上的烟夹,偏头询问。
“当然,请便。”罗里不假思索。
“papouilles.”谢祺展开外包装,念了念品牌名。
是轻抚的意思,浪漫又温柔。
在他现在的境遇下,未免有些讽刺。
洁白修长的手指夹着烟,莫名有种缱绻的感觉。
“发音很标准,你会法语?”
“很久以前学过一点,”氤氲的烟雾在他唇边蔓延开,“看来还没忘……看来我记性不错,是吧,leon。”
法语,嗯,好像是前世某一任教的。
“你知道我的法语名字?”意识到他在叫自己,罗里略带惊诧。
“你在学校里很有名。”他不否认。
罗里是混血,画技好,潇洒英俊,在迷恋浪漫的艺术系自然风头无两。
“……谢谢。”罗里发觉自己居然有点受宠若惊。
他们不过点头之交,且谢祺向来只会跟在邵连后面跑,没想到他还知道自己的本名。
这一路再也无话。
罗里把心里的异样掩饰得很好。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相称。
谢祺对外的形象向来是文静乖巧。
如今在他的车里,抽着他的烟,时不时望向车窗外,似是发呆。
安静照样是安静,只就忽然显出几许寂寥感来。隐隐透着疲倦。
但罗里说不出哪里不相称。
他们毕竟不熟。
直到谢祺向他道谢走远,他还陷在方才的情境里。
车里亮起小灯,他下意识地想看看谢祺靠着的地方。
然后发现车座上遗落一张纸条。
打开看,是一张简单传神的人物速写。
画中人降下车窗往外看,一席雨帘后,是一双淡蓝色的眼睛。
底下是隽秀飘逸的字体——toleon.
他专注开车,也不知道谢祺是什么时候画的。
都是学美术的,尽管谢祺这幅小像画得匆匆,但他一眼能看出其□□底。
笔下线条尤其好,不枉那一双漂亮的手。
背景虚虚勾勒,只眼睛画得尤为精细。
刚刚自己在他眼里是这样的吗?
罗里下意识向谢祺离开的方向望去。
人已走远,只见霓虹灯光在雨中倍显朦胧。
酒店就是那种很普通标准型酒店,在城区维持着一晚两百的价格。
干净程度值得怀疑,好在基本的整洁和热水空调供应都有。
谢祺洗漱一番,立即叫了热饮和甜点的外卖。
酒店里的热水壶他不太想用。
当务之急是理清情况。
首先看存款。
堪堪过万。
……对学生而言不算少,可是原主父母离异后又各有新家庭,都是普通中产,给他学美术的学费,已经算是尽心尽力。
原主一直都是半自力更生的状态。
得挣钱。
至于原书剧情……书中写到渣攻反悔,就戛然而止,留了一个开放式结尾。
而他穿过来的时候正是原主受和渣攻矛盾激化的开始——原因自然是白月光回国。
他前世活得自在,何时被人这样对待过。
还有点意思。
逢场作戏,好玩。
接下来的剧情是两天后,酒吧买醉被主角攻撞见。
原主可是乖孩子,原文里写着“要不是苦闷过头,他也不会这般出格,独自去酒吧买醉。”
……看来他虽然和原主长相一模一样,个性却截然不同。
去学校旁边的酒吧喝个酒而已,和出格又有什么关系?
谢祺找到这家酒吧的公众号。
酒吧是清吧,在大学城里头,主要客户群体估计就是学生和附近商圈的白领。
最新推送:“钢琴师招聘。”
这不巧了吗。
他刚好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