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宓对仲冬的感情,一度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仲冬江湖草莽出身,姜宓捡到她那年,她被人打断四肢,像死狗一样扔在臭水沟里,连乞丐都不愿意靠近。
后来,她找大夫给仲冬治伤,再后来,仲冬就成了她的贴身婢女。
上辈子,她成为商殷禁luan,仲冬数次相救无果。
最后,她听商殷说,仲冬死了,擅闯禁宫,被金吾卫万箭穿心,死的甚是凄惨。
那个时候,姜宓就开始恨商殷,她恨他害死了仲冬,也怨自己,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没法给仲冬报仇。
这种纠葛的感情,随着姜宓的死而复生,一直延续了两辈子。
她能接受并理解,世人的所有背叛和利用。
但唯独,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仲冬竟会背叛她。
毕竟,上辈子,她是为她而死的啊!
所以,仲冬怎么会背叛她呢?
姜宓拒绝去相信:“仲冬,是不是端王威胁你了?”
仲冬面色复杂,摇摇头轻声说:“大夫人,没有谁威胁我。”
姜宓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娇弱至极。
仲冬叹喟一声:“大夫人,无论仲冬做什么,那都是为了达成大夫人的心愿。”
她的心愿?
姜宓睁大了眼眸,她想起跟仲冬说过的那些话,一时间,竟是悲戚又愤怒。
“够了!”她娇喝一声,眼里含着濛濛水雾,“背叛就是背叛,任何借口都不能被原谅。”
闻言,仲冬捏紧拳头,低下头不说话了。
端王冷哼,他手里转着出关文书,施施然道:“堂堂辅政大人,以权谋私,这种文书怕不止一本。”
说道此处,他盯着姜宓,咧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商大夫人,笔墨俱全,你怕是这会要多写几份了。”
这话一落,当即有小太监送笔墨纸砚进来。
姜宓手都在发抖:“我不会写的。”
她再是后宅妇孺,也是清楚,若是以商殷的笔迹写上几本,那商殷就更无翻身可能了。
商殷败了,她作为商家妇,一无靠山,二没手段,只怕是会跟着一起陪葬。
所以,她不能用商殷的笔迹伪冒任何文书。
姜宓软硬不吃,端王恼怒起来,摔手道:“商姜氏,本王告诉你,今个你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容不得商量!”
平素软娇娇的姑娘这会竟是出奇倔强,只见她扬起下颌,蔑视地看过去。
“堂堂皇族亲王,你也只配在这里威胁妇孺罢了,我不耻你。”她道。
端王勃然大怒,他正要惩治姜宓,仲冬站出来道:“大夫人,你不是想去波斯吗?你写个几份,一会出宫婢子就带你上路。”
姜宓定定看着她,目光锋锐而冷凝,更带着一种路人的陌生。
她说:“背叛者,我永不原谅。”
仲冬双唇刹那失了血色,她呐呐看着她,一时无言。
姜宓翘起嘴角,带出几分甜腻笑意:“有本事,你们就砍了我双手,不然休想我写半个字。”
这样的斩钉截铁,毫无转圜的语气,叫端王气急败坏。
站一边的莫如意往前半步:“商大夫人,莫要冲动。”
她看了眼端王,面露焦急地拉着姜宓低声道:“商大夫人,你好生思量,端王是何种身份,商殷大人又是何种身份。”
显而易见的话下之意,叫姜宓吃惊。
不过,她仍旧坚持己见:“我不会写的。”
“冥顽不灵!”端王愤然拂袖,尔后又冷笑道,“听说你兄长是五品城门郎,一家人至今还住在城南。”
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姜宓愤怒:“你想干什么?”
端王高高在上,用上位者的姿态睥睨姜宓:“本王想干什么,端看商姜氏你的选择。”
姜宓气的浑身发抖,一双柳叶眸亮若晶火,像是有两团流焰在燃烧。
“阁下贵为皇族亲王,竟是拿亲友威胁人,当真好大的威风。”姜宓胸口堵得慌,然势比人强,她根本毫无办法。
端王半点都不在意这奚落,他轻笑了声,云淡风轻的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姜宓是第二次听到这话了,上一回说这话的人是谷卿闵,结果他就利用她。
如今又是同样的话,她也同样是被人利用。
姜宓恨透了这种无力感,可身为女子,先天就比不上男人,世事还如此艰难,她除了随波逐流,还能怎么办?
仲冬上前来,沉默地研墨,并蘸了墨汁,将毫笔递给姜宓。
姜宓缓缓伸手,她的手细弱软绵,没有粗糙的茧子,根根分明如葱白,直直的,漂亮得让人忍不住想捏住把玩一番。
她没有接毫笔,而是扬手朝着仲冬就抽过去。
“啪”响亮的耳光,传至整座偏殿。
仲冬头偏向一边,雌雄莫辨的半边脸,眨眼就生出五根手指头印,红肿可怖。
“你我主仆,恩断义绝!”姜宓含着热泪,一字一句撂下这话,像是要斩断前世今生两辈子所有的感情。
仲冬眉目半垂,沉默着将毫笔送至姜宓面前。
泪水夺眶,姜宓恶狠狠地夺过毫笔,她扑到白纸上,起笔再落,刷刷几下,便是龙飞凤舞的遒劲字迹。
那字迹,赫然是同商殷的一般无二。
端王看的啧啧称奇,若不是亲眼所见,又哪里会想到,一个后宅弱女子,竟还会这么一手绝活。
姜宓边写边哭,眼泪水根本止不住。
大颗大颗的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地落下来,浸润了纸张,洇染了墨迹,像是一场毫不停歇地骤雨。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兴许是为仲冬,也可能是为自己,亦或是因着商殷。
安静的偏殿里,除却笔触的沙沙声,便只有她的啜泣。
莫如意暗自叹息,单凭那一手的字,她就很欣赏姜宓。
然而两人相识太晚,如今还面临这样的境地,此生怕是做不成手帕交了。
姜宓一直写一直写,写到手腕酸软,抬不起来仍旧不停歇。
不知多少时辰后,殿外忽的火光冲天,并隐约有喊打喊杀的声音传来。
姜宓死死捏着毫笔,木愣愣地站在那里。
仲冬近前,掰着她手,一点一点抠直她指头取出毫笔:“大夫人够了,可以不用写了,婢子带您出宫。”
黑浚浚的眼瞳轻轻转动,缓缓聚焦在仲冬脸上。
好似大梦一场,乍然初醒,脑袋里一片惺忪和茫然。
莫如意跑到殿门口往外看:“不好了,正殿出事了,商大夫人你赶紧出宫。”
这话入耳,在姜宓脑子里转了两三圈,她才慢慢反应过来。
她挥开仲冬的手,转头四顾,才发现端王不知何时离开了,一并带走的,还有她用商殷笔迹写的那些东西。
“大夫人,赶紧跟婢子走吧。”仲冬近乎哀求。
姜宓站在殿门口往外看,整个永延宫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四处是火光,并有浓烈的血腥味和焦臭味混杂一起,在暮色下无边蔓延。
姜宓猛地抓住了门棱,嗓音干涩:“如何一回事?”
莫家人已经找了过来,莫如意准备离开。
她飞快对姜宓道:“大夫人,今晚宫宴是宴无好宴,你最好赶紧离开,莫要再回去正殿,一径往前走。”
言尽于此,莫如意同自家人碰头,冲进夜色里,很快消失不见。
姜宓望着四处耀眼的火光,忽的回头厉声问仲冬:“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仲冬苦笑:“大夫人,婢子知道的不多,只晓得今晚上端王他们一定要大公子死在宫里,跟着就轮到商大人。”
商珥?
姜宓呼吸都紧了,她想起商珥走一步都咳血的羸弱模样。
仲冬脸上有急色:“大夫人,赶紧随婢子来。”
说着,她拽起姜宓,一个健步蹿进夜色。
夜风呼呼,冷然割面,偶有金吾卫从她们面前经过,仲冬抬手一亮令牌,金吾卫又退下了。
不用说,那令牌定然也是端王给的。
姜宓眼神闪烁,她倏地驻足,任凭仲冬如何拉扯,就是不肯再走。
仲冬急地跳脚,却不想姜宓猛地抢过她手里的令牌,转身就往永延宫正殿去。
“大夫人!”仲冬不察,一时竟是没追上姜宓。
姜宓揣着令牌,脚下踩踏着鲜血和尸体,跌跌撞撞往火光最盛处跑。
她不顾一切,苍白的小脸在火光中,呈现出一种决绝的坚定。
她想救商珥!
“大夫人,正殿不能去!”仲冬追上来,一把拽住姜宓。
姜宓推攘她:“滚开!”
仲冬旋身,一脚踹开个黑衣蒙面的死士,咬牙道:“大夫人,你何必为了商家人,连自个性命都不要了?”
姜宓喘着气,眼尾艳红如胭脂。
她看着厮杀最惨烈的永延宫正殿,颤着声音说:“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我没法看着商珥死在我面前,我没办法!”
商珥的死活,从上辈子开始,就在她心里纠缠成了谁都解不开的死结。
死结日复一日横旦在那,日积月累,同骨血长在一起,除非剐掉那块血肉,不然它就一直在那里,每次一想起,就磨蹭疼得慌。
仲冬愣了,姜宓眼底浓如实质的阴郁,像是滴染了黑墨的水,从清透到黑暗,不过一瞬间。
她从未看到这模样的姜宓,绝望又无助,可怜的如同没人要的幼兽崽子,呜呜叫唤着,都换不来一丝怜悯。
仲冬松手,她似乎笑了下:“既然如此,我和大夫人一起去。”
姜宓想拒绝,但却冷不下脸来,毕竟仅凭她自己的力量,根本救不出商珥。
她也没有点头,只握紧了令牌,继续往前走。
永延宫正殿,朱红的铜环殿门前,尸体遍地,有死士的也有金吾卫的,鲜血顺着白玉阼阶,一阶一阶得往下流淌。
火星炸裂,四处都是烟尘,份外呛人。
姜宓捂着口鼻,闷头往里冲。
仲冬护在她身后,时不时格挡开冲上来的金吾卫或死士,短短的一路,两人身上具是沾染了血迹。
姜宓手软脚软,走的踉踉跄跄,她爬过无数的尸体,一身血污地挤进正殿。
只一眼,她就看到殿里边的商珥。
商珥单手撑头,一手握帕子虚捂着唇,时不时咳嗽两声,吐出微末血星。
他懒洋洋地看着周遭厮杀,看得久了,还颇为有些意兴阑珊的意味。
姜宓松了口气,只要商珥没事就好。
她提起裙摆,挨着墙角,正欲挪蹭过去。
冷不防耳边恶风袭来,并挟裹锋锐劲道。
姜宓茫然抬头,听到仲冬在喊什么,远处的商珥,更是脸色转瞬阴沉如寒冰。
一应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姜宓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离她最远的商殷扬手扔出一盏酒樽。
“铛”酒樽和刀剑相碰,火花四溅,并酒液飞扬。
姜宓嘴角沾染上一滴,浓郁酒香和鲜血的腥甜味同时传来。
“噗”一具死士尸体轰然倒在她脚边。
姜宓后知后觉,手脚冰凉发软。
“大夫人,你怎么样?”仲冬及时赶过来。
姜宓吞了口唾沫,掐了掐手心,看向了商珥。
商珥咳的更厉害了,劳费了精力,他不仅咳血,耳蜗也开始流血。
姜宓心都攥紧了,她不管不顾地冲过去,飞快扶住他。
“大公子,要紧吗?”姜宓声音带颤抖。
商珥一把抓住她的手,甚是用力。
他目光奇异,眉宇浮起诡谲的阴柔:“你怎会回来?”
姜宓努力去搀扶:“大公子,我带你离开。”
商珥笑了,眉眼潋滟,灼灼生辉,竟是带出几分少有的清俊。
他道:“阿宓,我很高兴。”
姜宓正想问高兴什么,就听商珥又说:“我从前总想着要你陪我一起去死,如今终于可以得偿所愿。”
闻言,姜宓心头发毛,她木愣愣地问:“大公子,你在说什么?”
商珥神采飞扬,面容上带着诡异的潮红,黑瞳亮若星火。
他说:“阿宓你放心,一会我不会让你痛苦的,我想过很多次,只要速度足够快,刺穿心脏后,就能顷刻毙命,半点都不疼的。”
姜宓连指尖都凉透了,她头皮发麻,顶着商珥热烈的眼神道:“大公子,我是来带你离开的。”
商珥摇头:“走不了。”
这话才落,殿门的方向就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姜宓回头一看,只见身穿软甲的两队金吾卫,竟然拉着朱红殿门,试图关上!
仲冬砍翻一名冲上来的金吾卫,喘着气道:“大夫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姜宓使出吃奶的劲去拉拽商珥:“大公子,快走。”
商珥摇头:“迟了。”
话音甫落,殿外响起嗖嗖声响,密密麻麻宛如蝗虫的箭雨呼啸而至。
商殷宽袖微扬,罩着姜宓闪躲到角落里。
本还能在坚持片刻的死士,像收割的麦草,眨眼倒下一大片。
尔后,朱红殿门嘭的一声,彻底关上了。
姜宓眼眶干涩,她揉了揉眼睛,声音轻的不着地:“大公子,你是早就料到了么?”
商珥站的累了,他随意往干净的长案上一坐,没回答姜宓的问题,反而说:“阿宓,这是我最快活的一晚上。”
他抬手捏着她指尖,粉透的指尖肉,软乎乎的,手感极好。
姜宓低头看他,表情认真:“大公子,我不想死。”
商珥愣了下,跟着眼底浮起阴沉的狠色:“阿宓,你不愿意和我死同穴?”
姜宓抽回手,头一回在商珥面前撕下乖巧的面具。
她点头:“大公子,我死过一次了,所以我不想再死了。”
她想活着,想痛痛快快,普通而平凡的活着。
余生,有一俗子为夫,他可以是猎户,也可以是贩夫走卒,然后生一个娃娃,相夫教子的过完这一辈子。
就这是她憧憬了很多年的幸福,不沾权势,不染勋贵,就做个普通老百姓。
姜宓没有跟商珥说这些,只是看了圈殿里还活着的死士。
然后目光坚定的道:“大公子,我们都要活着出去。”
商珥单手捂脸,低声笑起来。
娇娇软软的姑娘,白嫩脸上依稀都有血污,但她那双柳叶眸份外亮锃,像是雨水冲刷过的黑曜石,漂亮得让人想要收藏。
在她眉目间,分明还带着青杏的涩意儿,不想心性却坚韧如斯。
如此耀眼,又还乖得人心尖发软。
当真是招人的无法放手啊!
商珥半掩的脸上,压抑不住地浮起见不得光的强烈占有o欲o望。
他伸舌尖轻舔嘴角,瞧着姜宓的目光充满渴望的食欲。
他想要她,想的已经发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阿宓,你还是如此可爱哪。”他口吻意味不明的发出感叹。
姜宓不明所以,浑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商殷缓缓说:“十年前,在城南芙蓉池边,寒冬腊月天里,我被人丢下去,企图溺毙。”
他说到这,就没在继续说了,只是拿潮热滚烫的目光锁着姜宓。
遥远的记忆揭开一点面纱,姜宓睁大了眸子,恍然大悟:“大公子,我当年救的少年是你吗?”
商珥笑了,笑的十分满足:“是我,你当时只有六七岁,说我长的好看,往后要嫁我这样的。”
只这一句话,他就记了无数年,并认认真真等着小姑娘长大,然后用力抓住这束生命的暖光。
姜宓沉默了,年幼的童言童语,哪里是能当真的。
真要计较,其实并不算她救的商珥,她那会才六七岁,没力气拉起一个溺水的少年。
她只是跑了一趟,找了人来罢了。
两辈子,姜宓从未想到,自己被强聘强娶进商家,竟是因着这点陈年旧事之故。
商珥偏头看她:“阿宓,我如约娶了你。”
姜宓垂眸,下意识躲开了商珥的视线。
她抿了抿粉唇,又看了看紧闭的朱红殿门:“大公子,我们都一起活着不好吗?”
商珥并未回答,他半闭上眼睛,轻轻喘着气。
须臾,在殿里搜寻一圈,毫无所获的仲冬回来。
她往朱门上凝神细听,忽的皱起眉头惊道:“大夫人,外面的金吾卫开始用火攻了。”
火一时半会烧不进来,但烟尘袅袅,无孔不入,不过眨眼功夫,整座正殿都烟雾缭绕,很是呛喉。
姜宓捂着口鼻,咳嗽几声,骇然发现商殷竟然无声无息,没有丝毫动静。
她心头发沉,蹲下身,抖着手推了推他。
“大公子?”姜宓轻唤?
没有反应,商珥像是睡着了一般,安静得让姜宓心头发慌。
她颤抖着探出一根手指头,慢吞吞往商珥鼻尖探去。
距离只有两寸之时,冷不丁冰凉的手握住了姜宓细腕。
姜宓心头一跳,就听商珥勾着嘴角有气无力地说:“放心,还没有让阿宓上路,我是不会先死的。”
姜宓又气又怒,都到这地步了,他竟是还怀着这样的念头。
她想要搀扶起商珥,还没搀起来,就听得轰隆轰隆巨响声传来。
仲冬表情一振:“大夫人,是商大人来了。”
姜宓双眸发亮:“大公子你听到没有?是殷大人来救咱们了。”
商珥嗤笑一声,浑然不在意:“我不用他救。”
仲冬从门缝往外看:“商大人带了人马,冲破了金吾卫防线,已经往这边赶来了。”
浓烟席卷,越发呛人,整个大殿里灰蒙蒙一片,稍远一点的地方都快看不清了。
姜宓将自己的帕子往商珥口鼻见捂,自己却憋着气。
“大公子,再坚持一下。”她小脸通红,眼睛被熏得湿漉漉的,一抹尽是水痕。
商珥抬眼看她,抬手摸了摸她眼尾:“阿宓,你是不是压根就不喜欢我?”
姜宓愣了下,烟熏火燎中,她只能看到商珥黑沉的眼眸。
商珥一把掌着她后脑勺,按着她脑袋,抵着自己额头。
“但是我很喜欢阿宓,喜欢到想吃了你,该怎么办呢?”他呢喃着,说出看似甜蜜,实则让人毛骨悚然的情话。
姜宓打了个颤,半点都不想知道,商珥嘴里的“吃”到底是什么意思。
商珥没指望姜宓会回答,他径直说:“我不想把你给商殷。”
姜宓悚然,舌头都吓的打结了:“大公子,我……我和殷大人没什么。”
商珥捏了捏她白玉小耳垂,余光见着朱红殿门轰隆崩塌,巨大的烟尘里,是银光匹练的一支银蛇暗卫。
以及,暗卫中间,众星拱月般的修长人影。
商珥眼神微动,在那人逆着烟火,抬脚踏进殿内之时,他忽的用力,压着姜宓脑袋往下。
冰凉带血腥味的唇,碰触上清甜的柔软,和他想像中的一样美味。
一身风尘,伴着血与火的硝烟,初初跨进殿的商殷,脚步蓦地顿住了。
尽管隔着卷卷浓烟,商殷依旧一眼就看到,躲在角落里,双o唇o相接的两人。
浅棕色的凤眸乍起惊涛骇浪,浸出浮冰碎雪的寒凉。
商氏两兄弟,隔着浓烟,视线撞在了一起。
宛如没有动静波澜的战争,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彼此都不相让。
姜宓浑然不知,她睁大了眸子,俄而反应过来,连忙推开商珥。
商珥舔了下唇,眯起眸子,带出意犹未尽的表情来。
他目光越过姜宓,看向站在殿口不动的商殷,并道:“殷弟你来晚了。”
姜宓心头一惊,下意识抬起手背飞快擦了下嘴皮,适才转头,莫名心虚地看向商殷。
她绞着手,瞥了商殷好几眼,显得手足无措。
商殷什么话都没说,也没看姜宓,只一撩玄色薄披,提着长剑,旋身又出了殿。
商珥笑起来,笑的像个得胜者。
他借着姜宓的手站起来,顺带就强势的十指相扣,紧紧拉着不放。
姜宓眉心一蹙,实在抽不出来,也就任由他去了。
殿中烟尘淡了,姜宓扶着商珥,慢吞吞往殿外走。
冷不防,斜刺里突然冲过来一人:“商狗,还我儿子命来!”
那人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状若癫狂。
他手里握着把匕首,双目赤红,不要命得朝商珥捅过来。
仲冬龇牙裂目:“大夫人,小心!”
电光火石间,姜宓的反应竟是比任何人都快。
她推了一把商珥,想也不想就挡了过去。
然,比她速度更快的,是商珥。
生死之间,商珥一把抱住她,并转了个圈,交换了两人的位置。
“噗”匕首入体。
那人抽出匕首,反复地捅。
姜宓眼瞳紧缩如针尖,她死死抓着商珥腰间革带,嗓音失真:“大公子!”
“嗖”流光急速,剑芒清虹。
噗嗤!
长剑正中那人脑袋,从左太阳穴入,右太阳穴出,彻底贯穿。
掷出长剑的商殷三步并两步,一身气息冰寒入骨。
黏糊且温热的鲜血从商珥后背流出,浸了姜宓满手心的滑腻。
商珥身体软软往下滑,姜宓顺势搂住他。
但她力气太小,根本抱不住。
她越是拼命往上拉扯,商珥就越是往地下坠。
她无措极了,一脸心慌茫然,下意识四处找商殷:“殷大人?”
得不到商殷的回应,她几乎快哭出来:“商殷!商殷!”
商殷,你在哪?
她跟着商珥一起跌坐进血泊里,一双小手死死捂住他后背流血的伤口。
但是商珥嘴里也开始不断吐鲜血,四肢抖动抽搐。
她捂着后背,又慌忙拿手捂他嘴巴,然而商珥身上流血的地方太多,她一双手怎么都捂不过来。
她啜泣着,浑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商殷近前,单手扶起商珥,一看后背伤势,就晓得回天无力。
姜宓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小心翼翼探出满是鲜血的手,紧紧拽着他一点袖角。
她问:“商殷,大公子……大公子他……”
她竟是话都说不出来,喉咙堵塞的厉害,一双眼里尽是泪。
商殷心头发紧:“我知道。”
姜宓不敢松开商殷袖角,反而揪的越发紧了。
商殷将商珥扶坐起来,让他气息顺畅一些。
商珥缓了几息,转头看着姜宓:“阿宓告诉我,你最想要什么,我想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临到头,到底还是舍不得拿心尖尖上的姑娘来殉葬。
她这样乖,便是小作小闹起来也惹人心疼,唯有活着,身上才有招人喜欢的鲜艳颜色。
姜宓摇头:“大公子,你别说话。”
商珥叹息一声,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一封带官府押司红印的文书。
文书沾染上血迹,缓缓打开后,“和离文书”四个大字跃入姜宓眼帘。
商珥道:“你应该想要这个。”
他喘着粗气,咳嗽间,又接连吐了好几口的血。
商殷皱起眉头,扫了眼和离文书,薄唇抿紧了。
商珥捏着文书,低声说:“阿宓,你答应我一件事,这文书我就给你。”
姜宓抽噎了声,咬唇极力忍着不哭:“大公子,你说。”
商珥眸光痴缠浓烈,像是窖藏无数年的烈酒佳酿,又像是太过甜腻的糖水。
“阿宓,”他抬手,冰凉的指尖碰触着姜宓的脸,“一辈子都要记得我。”
姜宓怔然,怎么都想到商珥的条件会是这个。
商珥脸上的生机逐渐暗淡消逝,他执着地望着姜宓,一字一句重复:“一辈子记得我!”
姜宓点头:“我记得你,我一辈子都记得你。”
得了应允,商珥满意了。
他拼着最后一口气,颤巍巍地举起手里的和离文书。
然,他却是没有直接将文书给姜宓,而是转手丢给了商殷。
尔后,他斜睨了商殷一眼,嘴角带着诡异的得色,缓缓闭上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气。
商珥,死了。
姜宓表情木楞,她探了探商珥鼻息,确定没有丝毫的人气,才惊惧收回手。
她重生回来,做了那么多的事,然而商珥还是死了……
且,这一回更是护她而死的!
就好像是一直以来为之努力的支柱,一夕之间,轰然倾塌。
商珥死了,她以后要怎么办?
和上辈子一样吗?
被商殷关在止戈阁养着,然后重复上辈子的人生?
姜宓低着头,迷茫的像个迷路的小姑娘。
“殷大人,”她喃喃低声,“商珥死了,他死了……”
商殷收好和离文书,弯腰抱起商珥。
姜宓仰头看他,拽着一点他的袖子,点漆黑瞳沉寂不见光亮。
她问:“你会把我怎么办?”
商殷注视着,凤眸深邃,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想法。
于是他道:“他给你留了和离文书。”
和离文书。
这四个字,像一点火种,瞬间点燃姜宓双眸里的荒芜。
她这辈子有和离文书!
她追问:“你会给我和离文书吗?”
商殷下颌线条紧绷,良久才吐出一个字:“会。”
姜宓眸中的光亮更盛,她从不怀商殷说过的话,因为他向来一诺千金。
商殷抱着商珥抬脚往殿外走,姜宓摇晃着起身跟上。
她无意识地揪着他袖子,亦步亦趋,像个害怕走丢的小尾巴。
路过那捅商珥刀子的尸体面前,姜宓驻足:“我认得他,兵部军械司监事,宫宴之前,他家庶子推攘我,大公子遂杀之。”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人能一直躲大殿里头守株待兔。
商殷面无表情,那张俊美淡漠的脸上看不出半点难过情绪。
但姜宓知道,他心里是难过的。
上辈子,他每每喝了酒,醺醺然的时候,就会说起商珥。
“殷大人,军械司监事很爱他的庶子吗?”姜宓不解。
毕竟,不惜一切,都要报仇。
商殷视线看向殿外,冷凛又锋锐:“不,兵部属端王监察。”
所以,军械司监事也是端王的人。
姜宓恍然,同时她心里发寒,端王想要扳倒商殷,便是连累无辜,也要再所不惜。
殿外,火光亮澄半边苍穹暮色,一如白昼。
永延宫外的空地上,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上,层层鲜血蔓延,一层鲜血干涸了,又有温热的血色覆盖流淌。
此时,纹绣银蛇玄色短打衣襟的暗卫,同软甲金吾卫两厢对峙。
商殷抱着商珥尸首出来,金吾卫当即举剑,呈围攻之势。
身穿四爪金龙蟒袍的端王,站在金吾卫前列,他眼神睥睨,居高临下。
见着商殷,他厉喝道:“商殷,私逃刑部大牢,带人马擅闯禁宫,你这是要造反吗?”
姜宓紧张地躲在商殷身后,侧目就见他冷然的脸沿,以及凤眸眼尾蓬勃而出的冰雾寒霜。
商殷没有说话,只对方圆点了点头。
方圆冷笑一声,抬手打了个响指。
银蛇暗卫哗啦分涌开,宛如摩西分海,现出了藏在后面的另一人来。
甫一见那人,端王顿时脸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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