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卿闵从未像现在这样亢奋激动过。
他同莫家人坐在一块,从这边的角度看去,刚好能把姜宓刚才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甚至于,连茶盏边缘碰上商殷薄唇亦能看清楚。
他手心浸出湿汗,接连喝了两大口净水。
在看到商殷没喝,复又放下茶盏时,他恨不得冲过去将那盏净水灌进对方嘴里。
他忍不住浮想联翩,商殷今日一死,朝堂大乱,正可夺势。
背靠清流莫家,他又有诛杀奸臣美名在身,定然会受到天下读书人的崇拜,锦绣前程触手可及。
谷卿闵甚至都预见到自己官袍加身,光耀门楣的风光场景。
到时,功名利禄,权势贵女,任由他挑选。
光是想想,就已经心潮澎湃不能自己。
谷卿闵口干舌燥,扯了扯衣领,将茶盏里的净水一饮而尽。
场上侍奉添水的小和尚挤过来,轻手轻脚帮谷卿闵盛满净水。
那小和尚的眉眼,细看去,竟是有几分的细腻秀气。
莫如意看了小和尚一眼,将手边同样空了的茶盏推了推。
小和尚眼皮一跳,低声道:“这位女施主请稍等,小僧银壶空了。”
姜如意没在意,对那小和尚挥了挥手。
她的所有注意力都在谷卿闵身上,但见谷卿闵从俗讲开始,就一直目不转睛盯着斜对面的姜宓。
莫如意皱起了眉头,把玩着兰花佩,手帕交的话又回想在耳边——
姜宓和谷生从前就是青梅竹马。
她侧目,隔得老远,细细打量姜宓。
温顺乖巧,娇娇软软的,像漂亮的菟丝子,非得攀附着大树才能活下去。
莫说是男子,就是她都对姜宓生不出坏感来。
这般柔弱的姑娘,合该是要被人哄着捧着,逗她日日展颜,才算快活。
被谷卿闵和莫如意注意的姜宓,仿佛浑然不觉。
俗讲尾声,她中途起身离开了一小会,不过片刻就回来了。
慈恩寺的俗讲过后,是展示香客留下的墨宝。
能留墨宝的,香客身份都很不一般。
小沙弥们抱着一垒垒的书画上场,在黑漆长案几前,挨个放上去。
高僧玄悯身披红底描金的袈裟,眉目和善。
他走到商殷面前,单手一竖:“商施主,不若同老衲一并欣赏墨宝?”
商殷屈指轻敲案几,丝毫不懂客套般:“老和尚,本官庶务缠身。”
玄悯笑了笑:“辅政大人今日来听俗讲,定然是天意使然。”
天意?
商殷轻嗤了声音,冷不丁余光瞥见身边乖软沉默的姑娘。
他心头一动,梦里边,姜宓多数时候都在练字,所以是喜欢书画的?
“想看?”商殷侧目问。
姜宓眼波微动,抬眼才察觉商殷是在问她。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依着习惯自发给了回应。
商殷就见,乖乖的姑娘抿着粉唇,带着小讨好的朝他笑,柳叶眸弯弯的,黑瞳灿然,像是盛满了细碎星光。
特,招人!
辅政大人眼神沉了沉,转过头冷冷的道:“想看也不准去。”
姜宓:“……”
自说自话,出尔反尔,什么毛病?
这话间,前头不远处,围拢一起看墨宝的人群里发出一阵喧闹。
“阿弥陀佛。”高僧玄悯诵佛号的声音格外清晰。
“这不是我写的!”更外一道姜宓熟悉的声音紧跟着传出来,语气里的惊讶和震怒显而易见。
“好大的胆子,你这书生竟然对佛祖大不敬!”
“哼,听说还是莫大儒的得意门生,真是私德败坏。”
“就是,莫大儒怎会收这样的学生?”
……
此起彼伏声讨的声音传来,姜宓轻勾嘴角,软糯无害地笑了。
商殷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小姑娘虽瞧着无害,但爪子却利的很。
“何事喧哗?”他开口问。
众人分挪开,现出玄悯的身形以及脸色发白的谷卿闵。
玄悯朝商殷躬身:“阿弥陀佛,辅政大人,这位施主说,落了私印的墨宝,不是他写的,是被人陷害的,不知大人如何看?”
商殷挥袖,半靠在圈椅里,表情浅淡:“字迹怎样?”
玄悯道:“对的上。”
商殷目光落到谷卿闵身上,浑然不在意,宛如是在看蝼蚁。
他道:“那就是了。”
一锤定音!落了谷卿闵私德败坏的罪名!
谷卿闵倍觉羞辱,只一个商殷的目光,就好比是拿毒刀在剐他的皮肉。
这样的难堪,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脸面被践踏到尘埃里,对方还碾上两脚。
谷卿闵深呼吸:“小生一心向佛,绝对不会写出此等大不敬之话,定然是有人模仿笔迹,想让小生在各位面前出丑。”
商殷摩挲着扶手,他忽然想起上回对情信笔迹的事来。
且在梦境里边,姜宓嗜好练字,隐隐约约的,他好像梦过她双手练字的情形。
他偏头看向姜宓,安安静静的姑娘,半垂着眼,坐姿规矩,挑不出半点错来,也极没存在感。
但莫名的,他就是知道,这事应当是她下的手。
眼见商殷没说话,有那好事,想巴结讨好商殷的勋贵,连忙拿了那卷书画凑上前来展开。
“商大人,您看。”那人笑容谄媚,鄙薄了谷卿闵一眼念道:“佛前一跪三千年,未见尔佛心生怜。莫是尘埃遮佛眼,原是未献香火钱。”
“还是大儒门生,我呸,这等诗词也作的出来,可见不仅私德败坏,还狂妄自大。”那人落井下石。
谷卿闵脸色青青白白,他捏紧了拳头,视线落商殷面前的茶盏上,随后拼命对姜宓使眼色。
姜宓表情阑珊,她抬眼,黑浚浚的眼瞳目不转睛地看着谷卿闵,尔后缓缓露出一个嘲讽至极的浅笑。
轰隆!
仿佛闷雷轰顶,一刹那间,谷卿闵什么都明白了。
他牙齿咬地咯咯作响,往前一步:“贱……”
“谷生,”莫如意及时拉住他,修养甚好的笑道:“玄悯大师不知,谷生作诗词是要酝酿的,半梦半醉间,作出来的诗词才最令人拍案叫绝。”
她绝口不提那副对佛祖大不敬的题词,转而柔柔的道:“谷生,不若你当场作一首如何?”
说着,她亲自端着茶盏奉上。
谷卿闵捏紧的拳头松了松,按捺下情绪后,满心都是对莫如意的感激。
是啊,他只要当场再作一首绝妙题词,让众人看见他的才华,刚才的事自然就能揭过了。
想到此,谷卿闵肺腑豪气冲天,他接过莫如意手里的茶盏,一饮而尽:“上笔墨!”
姜宓眼眸眯起,在看到谷卿闵喝了那盏净水后,嘴角的笑意越发浓了。
笔是紫玉狼毫笔,墨是百年禅墨,就是那纸,也是天竺的菩提纸,着墨上去,能历经万年而不褪色。
谷卿闵握着紫玉狼毫笔,半闭着眼睛,他站在悬挂的菩提纸前,身上浓郁的书卷气扑面而来,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一息,两息,半刻钟……
谷卿闵终于落笔了,宽袖飞扬,墨迹横扫,柔软的笔触落到菩提纸上,宛如游龙般遒劲有力。
玄悯捏着佛珠点头,众人也悄然在改观。
想来能被莫大儒收为得意门生,又得莫如意青睐,这气势和派头,应当非常有两把刷子的,兴许刚才真是误会。
众人才这样想着,正等着看题词——
“噗”鲜血乍然喷洒,溅了菩提纸一片猩红。
玄悯惊呆了。
众人惊呆了。
这……
“噗噗”谷卿闵握不住笔,接连又喷了两口鲜血。
此时,他面如金纸,嘴唇发紫,摇摇欲坠。
他艰难转头,死死盯着姜宓方向。
姜宓将那小瓷瓶摆到案几上,朝他笑靥如糖地笑了。
怎么会?
谷卿闵做梦都不想到,他给姜宓,用来毒o死商殷的毒o药,怎么会眨眼就被自己喝了下去。
那杯净水……
他视野发黑,耳边听到莫如意的尖叫:“谷生!”
众人反应过来,一阵惊慌失措。
“有毒!”
“净水有毒!”
玄悯面色凝重,正要上前,不妨身边冲出个小和尚。
那小和尚眼疾手快扶住谷卿闵,在他胸背拍了好几下,又让谷卿闵吐出几口带毒的黑血。
玄悯从袖子里掏出粒蜡丸:“速速服下这个。”
小和尚犹豫起来,玄悯推开小和尚,蜡丸捏碎,将药丸飞快塞进谷卿闵嘴里,接着将人倒提起来,击打他胃部。
小和尚眼神闪烁,趁没人注意,退后飞快溜走。
雁塔广场乱了起来,也很快安静下来,有各家护卫和武僧在,倒也没出大乱子。
玄悯施救及时,硬是生生将谷卿闵从鬼门关拉回来。
姜宓摇头叹气,啧,没毒死谷卿闵,真可惜。
“你在可惜什么?”商殷单手撑头,突然偏头问姜宓。
姜宓心头一跳,将自己心思压下,露出茫然表情,浑然一副我听不懂的小模样。
商殷嗤笑,一身漫不经心:“你的婢女呢?”
姜宓绞着手,小心翼翼回道:“她对佛法经义不敢兴趣,我让她自行逛去了。”
商殷挑眉,不以为然。
他视线落到姜宓绞红的手指头上,又细又直,应该还软乎乎的。
“手伸出来。”他道。
姜宓愣了下,老老实实伸出双手。
商殷指尖一动,他皱起眉头思忖片刻,竟将右手的冰丝白手套给褪了。
紧接着,姜宓的手指头尖就被捏住了。
姜宓:“……”
像被暖过的白玉,又像是细沙粗粝磨过指缝软肉的触感,从她指尖粉肉捏到骨节,酥酥麻麻的。
姜宓怕痒地抽了抽手,结果没抽动。
商殷淡淡瞟她一眼,小兔子顿时怂起小尾巴,正襟危坐不敢造次。
没茧,不是长年累月练字的手。
商殷面无表情问:“平时练字吗?”
姜宓斟酌着,这问题不好回答,说谎话骗不了商殷,说真话又担心露出马脚。
她正组织语言:“偶……”
“就是她!”一声暴怒指控,滚滚如惊雷传来,“就是这贱人屡次三番勾o引小生不成,因爱生恨,给我下o毒的!”
随着这话,所有人转头看向姜宓。
于是,众人就看到,从来不碰女人,干啥都戴手套的辅政大人,正亲亲热热拉着长嫂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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