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趴在白石栏杆上,望向北方。
倪克斯不是龙的真名。
但她也承认了这个名字。
不完整的真名让感知到的方位断断续续,十分模糊。
但魔法让人着迷之处就在于,它是无形的,难以形容的。
只要它的主人使用得当。
就什么都能做到。
少女闭上眼睛。
成长后的魔源,让她对魔法的掌控力游刃有余。
她的魔法如古树埋在地下无声扩散的根系,又如枝干上不断左右分支、疯狂蔓延的枝丫。
魔法溯源直向北去。
它本不该具有形、色、声。
但[狄俄dio-]就源自法则,世界之首。
巨龙在不该诞生的时间诞生,召唤她降临此间的鲜血,将法则最后的力量强行分出一部分,用来创造这头“最后的巨龙”。
所以众生在得到狄俄倪克斯的魔法后,没有如安卡拉刚陨落时产生的污染反应强烈。
她的魔法具备一切可能。
法则之源。
巨龙的魔法如她的触觉视觉听觉,登临高原。
穿过荒野,来到高庭,沿着暗道进入密室。
她感受到在尽头呼唤的那个人,那个声音……
魔法的视角在炼金阵的中央。
她依稀看到一个面孔隐藏在宽大兜帽下的女人,她的身影在闪烁不停地炼金阵前,如鬼影般摇晃。
海伦娜忽然抬起头来,诧异地脱口而出,“炼金阵的魔法得到了她的回应!”
执杖主教敏锐地问道:“这样的能力你能做到吗?”
不能。
但只是因为她的魔力大不如从前而已。
但她不能这样说。
海伦娜对执杖主教嗤笑道:“你在害怕什么呢?她的魔力是意外的惊喜,我们会好好使用她的。”
“有些时候你过于高傲了,海伦娜。”
执杖主教那张苍老而饱经风霜的脸,在明暗闪烁的炼金阵照耀下,显得格外枯老。
“你经历了无数的岁月,这本该让你时刻警醒,但也正是这无数的岁月,消磨尽了你应有的耐心。”老人摇摇头,“高原之上长着獠牙的猛兽,若是没有耐心,就只能看着猎物在利齿下挣脱不见。”
海伦娜正向密室外走去,准备离开。
听到这里,她缓缓转身,看向执杖主教。
女巫的双眼在宽大的帽檐阴影下,露出一星寒芒。
她声音轻得像一阵风,“那么,您有什么指教呢,主教大人?”
执杖主教对她的反应全在意料之中。
他就像一个无害而温和的老人,嗬嗬笑着包容着面前并不尊重他的人。
但他的话语却犀利尖锐,“你活得太久了,海伦娜,这让你自大,而深知生命只有一次的蝼蚁,才会足够清醒。”
海伦娜冷眼看着这个老东西。
他继续道:“倪克斯的魔法出乎我们的预想,我认为她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将她作为计划的重要一环不是个好的选择。”
女巫的动作间带着一种风情与魅力,当然还有不可忽视的轻蔑之意。
她对他挥挥手,“主教大人,如果您连一个巨龙祭献下才得到魔法的小姑娘都要忌惮,那您接下来的日子,可要小心地渡过了。”
执杖主教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慢慢皱起眉头。
身后的信徒在他的示意下走向炼金阵,而后回到他身边,对他摇摇头,小声道:“擦不掉。”
老人看向炼金阵,微弱的光芒将他的脸庞映得明暗不定。
一个疑虑忽然升上他的心头。
他清楚知道现在才注意到这个问题已经晚了。
就如他亲眼见着海伦娜从出现时的步步谋划,到此刻的失控之势。
他则是被海伦娜带来的希望冲昏头脑,从失控到此刻才沉淀下来。
最初因为共同目的而达成的盟誓,现在感受起来充满了不适之感。
两人的目的,真的是完全一致的吗?
还是说,女巫期待着的新世纪,与他所期待着的新世纪,是截然不同的呢?
狄俄倪克斯猛然睁开眼睛。
赤金竖瞳在黑暗中如同流淌的岩浆。
魔法在被法则察觉之前,迅疾的被主人收回。
王都郊区的荒草树木,以灰阁为中心倏地震荡出一圈波浪。
这股风浪扩散到尽头后,殆尽消散。
高高的荒草才重新将弯下的长叶慢慢支起。
梅蒂拉床头边的水杯在桌面摇晃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响声。
魔法师在睡意中翻了个身。
一个女巫。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一个活着的女巫。
现在这个世界有三个魔法生物了,她想。
虽然说女巫与龙裔严格来说,仍然没有脱离人类的范畴,不是完全的魔法生物。
这就像一只无趣的猫,在橱柜下发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毛球。
难辨会升起戏耍的兴趣。
如果狄俄倪克斯愿意,她随时可以化作巨龙,带着世界一同毁灭。
但她已经不是初生时的幼龙了。
在欧莎捡到她的那个时候,她随时都在抱着失去兴趣的那一天,就张开双翼,以死亡拥吻众生的念头。
没有法则教导的魔法生物宛如白纸。
她每经历一天,都在感知与学习,求生与自保的本能与理智渐渐成熟。
正如女巫能够活千年,在法则下低调求生。
狄俄倪克斯懵懵懂懂地来到人类之间,潜意识之下努力克制着巨龙对天空的渴望。
这些都是本能。
少女此刻升起了极大的兴趣。
不单是女巫与人类似乎打算拿她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更让她觉得有意思的是:他们似乎都认为自己掌控着这场游戏的始末。
少女在月色下无声笑得眉眼弯弯。
不。
很快。
他们会发现:
她才是这场游戏的暂停抑或终结的权力者。
巨龙的竖瞳在幽暗中微微缩放。
像猫猫发现了感兴趣的扑羽,专注到瞳孔缩成一根针。
他们拉开了游戏的序幕。
那就一定要尽兴。
巨龙不允许猎物没有在它的利爪下被戏耍到尽兴,就满怀遗憾地渡进冥河。
她不喊停。
他们就只能一直作陪。
少女忽然明白了那时候不能理解的佣兵的话。
她对佣兵“提着脑袋在人类大人物的爱恨权谋间游走”这个消遣爱好十分难以理解。
虽然人类再大的大人物,对巨龙来说也不过是一个人类罢了。
佣兵对她解释:你看着这场游戏中的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才是掌控全局那一个,会觉得十分有意思的。
现在她明白了。
于是她向楼下望去。
那个房间已经空了。
龙却忽然有了一丝奇怪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皱眉认真感受了一会,认为这不是赫尔达曾经问过她的“想念”。
“想念”应该是像思念欧莎一样。
当她思念欧莎的时候,就会想赶到欧莎的身边,亲眼看看她。
这才是“想念”。
现在她想起佣兵,却完全没有赶过去找他的想法。
龙只是有些没来由的生气。
他应该赶过来找她才对,最好在她一尾巴能甩到的位置。
巨龙回到房间,将佣兵抛在脑后。
赫尔达从梅蒂拉与艾恩的交谈中听到一些话,统统都转述给了倪克斯。
比如佣兵是有意在艾恩与红匣堡中的国王与首相忙于他事,失去对他的关注后,才对白塔动手后,顺利离开的。
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借鉴一下。
很快,这几日灰阁就陷入了艾恩要率领数队国王亲卫,前往北地压阵的慌张忙碌之中了。
赫尔达慌得什么都想给艾恩带上。
倪克斯倒是记得赫尔达的那句“战争死很多人”的言论。
少女对人类这么弱却还要举着铁剑打来打去很难认同。
她叮嘱艾恩道:“佣兵说打架打不赢不要紧,跑得掉才是最厉害的。”
艾恩诧异地张开嘴巴,笑道:“我还以为你这样的家伙会几天就把佣兵忘掉。”
少女煞有其事地抱怀,摇头道:“我能记住领地中见到过的每一块石头。”
梅蒂拉与赫尔达在一旁看戏。
赫尔达凑近导师,用手比划了一下少女的动作,“她以前不会抱着手臂,讲一些酷酷的话的……这是被佣兵影响了吧?”
梅蒂拉吹吹热茶,眼神无可奈何。
她吐槽道:“好习惯学不会,坏习惯一点就通。”
在赫尔达与倪克斯两个神经大条的家伙都多少位艾恩担心的情况下。
梅蒂拉反而看起来却毫无反应。
她表现得仿佛只是一个不熟的人要出个差一样。
正值严冬。
梅蒂拉围着披巾,在灰阁的栅栏前看着外面的艾恩上马。
“……几天能到?”
梅蒂拉开口问道。
艾恩整理了一下肩护甲,对她回答道:“很快的,就像我们上次赶路,我与一队先行,路上尽量不休息,每人两到三匹替换的马力。”
梅蒂拉点头。
艾恩端坐在马背上,看了看远处等待的骑队。
他重新回头,看了一会梅蒂拉,颇有意思地笑着对她说:“不用担心,我到了地方会立刻给你消息。”
“……”梅蒂拉泄气般的叹了口气,“我没有担心。”
南方部族在一个大城市中停下休息整顿。
佣兵曲腿坐在窗边,双手枕在脑后,看着窗下的小孩嬉戏。
扎着羊角辫的小孩,自制了一根简陋的扑羽。
小孩将扑羽静静地停落在地面上,许久后,突然一动。
果然。
墙角的那只花色小猫立刻被吸引住。
它原本在窝着晒太阳。
现在它压低身体,眼神一秒不错开地盯住了那根扑羽。
佣兵能清晰地看到它圆圆的瞳孔变成针一样细。
倪克斯在他给她耍那些魔术把戏的时候,就会这样从满不在意,到一秒瞬间专注的盯住他的手。
他笑了笑。
然后笑意渐渐地在唇角落下去。
他怔怔地望着楼下。
英俊而神秘的男人永远不会缺女人的青睐。
他路途中最常接触的,就是这一类主动而成熟的女人。
最初他会有些兴趣地看着她们拙劣的演技,到底对他抱着什么打算。
但他又很快失去兴趣。
她们往往各有特色,但又很难让他觉得有什么区别。
现在他离开了倪克斯。
忽然发现了自己究竟是被少女的什么吸引。
是她有别于众生的危险。
她是独一无二的。
她会让他畏惧。
让他想要远离。
让他时刻警醒自己她绝非善类。
可她的一切,却又无时无刻、分分秒秒都在提醒着他。
提醒着他这些年来自己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
毫无目的,生存,游荡,打发生命。
他没有对这个世界的归属感。
从来没有人能将他真实的带到人间。
他是异类。
人群中的异类。
她几乎就是自己的映照。
直到被睡梦中的少女轻轻拉住手指。
他才第一次体会到了落地的感觉。
早已迟钝的灵魂意识到自己尚在人间。
年轻人说对。
他们是“怪物与怪物”。
他被她的异类感吸引。
接近她。
靠近她。
一个在人类中如幽魂般游荡多年的男人,遇到了一个小怪物,无可救药地被引诱进了利齿铸就的陷阱。
他不可避免的开始提心吊胆。
女巫。
赫尔教会。
作为这世上为数不多的魔法生物。
他当然能敏锐地察觉到那隐匿在北地的杀机。
是魔法同类之间的残杀。
佣兵将怀中的鳞片拿出来。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
楼下南方部族的队伍吆喝起来。
队伍准备重新启程了。
商人抬头看向窗台。
那里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1
女巫理解的巨龙与龙裔命中注定:强噬弱。
佣兵理解的巨龙与龙裔命中注定:拉小手。
小剧场2
龙龙想念欧莎:想妈妈了,赶去看妈妈。
龙龙想念佣兵:储备粮呢,赶紧来看我。
小剧场3
佣兵将怀中的鳞片拿出来。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
小怪物x
大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