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怔地将衣裳换好,她才发觉衣领有些低,一垂眼,便能看见未被衣领遮挡住的红印。
一颗心兀地一跳,她连忙将领口往上拉了拉,又将乌黑的青丝拨弄下来、披在肩头。
这才勉强遮挡住了那几道令人面红耳赤的印痕。
方才那宫人同她说,此屋便是她以后的住处,还特意吩咐了,今日换过衣裳,她先不必急着去梁贵妃那里。姜幼萤有一晚上清闲的日子,可如今,小姑娘的心思却不甚平静。无论是在意华宫,或是在秀丽宫,幼萤都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力感。
这种感觉让她心悸,让她有些六神无主。
心头无端堵得慌,竟有些喘不上来气儿。踩着月色,姜幼萤来到后院,原是打算透透风,却突然听到一阵议论声。
“姐姐,贵妃娘娘真是这个意思?真要咱们……去杀了她?”
杀了谁?
姜幼萤眼皮一跳,似乎预料到什么事,忍不住贴近墙角。
又闻墙壁那头,先前开口说话的宫女悄声,犹豫道:“可她……她毕竟还是皇上的御前宫女啊,咱们正要这么做吗?”
顷刻间,夜幕里传来一声轻嗤,带着几分寒意,落在姜幼萤心上。
“御前宫女又如何,还不是个小小的宫女,连个秀女都算不上的,到时候胡诌个理由瞒过了皇上便是。咱们娘娘在众人面前演了那一出戏,从密昭仪与徐美人手里救下了她,谁再会怀疑到咱们娘娘头上去?要是她死了,第一个受牵连的,定是那先出手的徐美人。”
徐美人迫害姜幼萤,乃是密昭仪指使。
“若要是再追究下去,那牵连出来的人可太多了。谁叫那宫女太过张扬,全后宫都恨不得她死!”
一尾风至,二人的声音逐渐飘远了,回过神来,少女面色有些发白。
耳边似乎仍残留着那句:
全后宫都恨不得她死。
又是一道冷风,让姜幼萤的身子微微一颤,她咬了咬下唇,手脚竟变得万分冰冷而僵硬。
望向两道身影离去之处,她呆愣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不能这般坐以待毙!
姬礼不再宫中,那些娘娘都视她为眼中钉,整个后宫里,就怕只有德妃没有刁难她。虽然德妃在后宫里口碑甚好,又帮衬了柔臻,但姜幼萤没有与德妃打过交道,不敢贸然投奔意华宫。其二,在这后宫之中,后位虚置,梁贵妃便是六宫之主,德妃要被她压上一头,什么事也不能私下拿主意。
姜幼萤一边想,一边急急走在甬道上,月色映着少女眸底的思量。她走得很急,生怕梁贵妃的人跟上来,再将她捉走。
为了掩人耳目,姜幼萤特意择了一条偏僻的小道。
稀疏婆娑的树影交错纵横在地,有几分渗人。
她一路走,黑黝黝的影子一路追赶着她,逼迫着少女的脚步愈发急切。惶惶然闯入一处宫殿,方迈过门槛,便被守门的宫人匆匆拦下。
对方睨了她一眼,声音冰冷:“你是何人?”
此处十分清净,鲜少有人踏足。
流苏耳坠打在右颊上,抽得姜幼萤的脸有些疼,她呼吸尚未平稳,起伏着胸膛,递上一张纸条。
宫人面带疑色,将字条展了开。只见那字迹娟秀,清晰写道:
——奴婢姜幼萤,求见太后娘娘!
守门的宫人不识字。
姜幼萤双手合十,苦苦央求。洁白的月光落在她的面上,更衬得她眸色哀婉动人。见状,对方竟有几分失神,一时软下了心,红着脸道:
“你、你莫拉我袖子了,我去同素秋姑姑说一声,再去禀报太后娘娘。”
这一声,如同一根坚实的救命稻草,小姑娘连忙点头,翘首以盼。
片刻,那宫人红着脸出来:“你且随我来罢。”
声音不似先前那般冰冷,反而还增添了几分柔和之意。
姜幼萤只顾着跟着他走,全然没有注意到宫人那害羞的神色。来到正殿前,对方顿住脚步,转头叮嘱道:
“你进去罢。太后娘娘喜净,不爱被人打扰,这次见你,已是格外开恩。你……好好把握住机会。”
幼萤抬起一双明亮的眸,树影落于她清澈的眸中,顷刻,她点了点头。
殿内的香雾扑在少女面上。
一圈一圈,如流云般,迎着微风飘来。姜幼萤双膝落地,跪在殿下,候了良久。
有那么一瞬,她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与姬礼初见那日,那天自己也是这般长跪于殿下,望着那一袭明黄色的床帐,打量着帐子后的那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
提心吊胆,胆战心惊。
不知跪了多久,她手心微微出了汗,有些潮。
太后终于被素秋扶着,朝这边走了过来。
这是姜幼萤第一次见着太后,心中不禁有些奇怪。姬礼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眼前女子为何却有着四五十岁的样貌?
对方鬓边发白,眼角还有了几丝皱纹,乍一开口,声音亦带了几分沧桑感:
“你是说,想要哀家救你?”
她如今的境地,太后定也是知晓的。
姜幼萤收回心中思量,连忙一伏地。
太后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
她看上去身子不大好,面色有些苍白,唇上也没有几分健康的绯色。就在姜幼萤双腿发麻之际,太后一沉声:
“你又未替哀家办成事,哀家为何要救你?”
姜幼萤一愣。
下一刻,便有宫人走到她身前,直接将她的右臂抬起来,不容她反应,衣袖已被人翻了开。
如牛乳般莹白的肌肤上,一点守宫砂赫然在目,鲜艳欲滴。
竟还有几分刺眼。
幼萤心头一紧,只见着太后面色沉了沉,神色愈发冷峻。
女子转过身,抬了抬手,素秋姑姑奉来一盏热茶。
姜幼萤跪在殿下,这短短数刻,她竟过得万分煎熬。如今姬礼不在宫里,各宫娘娘都要杀她,太后娘娘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冰冷的夜风穿过窗牖,生生扑在少女面上,她一瑟缩,刻意拉高的衣领忽然耷拉垂下,一下子便露出脖颈上的红痕。
许是过了些时间,那印痕有些暗淡下去,却也是格外醒目。
周围宫人分明是看见了那痕迹,一片吸气之声中,太后抬起一双精明的双目。
须臾,她眯了眯眼睛。
……
秀丽宫内。
梁贵妃勃然大怒。
宫人于殿下跪了一排,瑟缩着身子,听着主子砸东西的声音,皆大气不敢出一下。
“废物,一群废物!”
衣袖猛地一挥,桌上的茶杯叮铃咣当落了地,崩然炸裂开。
“本宫养了你们这一群只会吃干饭的蠢东西!”
到嘴的鸭子转眼间跑了,还让那人跑到太后娘娘那里。梁贵妃还未反应过来,太后那边已传来了口谕。
太后娘娘亲自出马,竟保下了那个狐狸精!
“真是个狐.媚子!”
梁贵妃气得浑身哆嗦,俨然没有了往日矜贵之状。身侧宫女皆是胆寒,良久,见她情绪终于有所平复,才颤颤巍巍地端来一盏热茶。
“娘娘,喝喝茶,消消气……”
“滚!”
啪地一声,茶盏砸落在地,宫女又连忙苍白着脸,跪倒了一排。
贵妃圆目怒瞪,始终想不明白:“不过是小小一个宫女,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不光将皇上迷得神魂颠倒,竟还让太后娘娘亲自出马。”
不过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
这口气,梁贵妃迟迟三天没有咽下。不光是她,后宫众人几乎各个都睡不踏实,一边心惊胆战地数着皇上归来的日子,一边又眼巴巴盼着有人能再度出手,将那个小妖精除之而后快。
月上柳梢头,妃嫔面上皆无半分睡意。忽然,宫门口响起一阵传报之声,让人心思猛地一提:
“圣驾回宫——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在所有人提心吊胆之际,第二道传报声响彻后宫:
“圣上有谕:传,采秀宫三等宫女姜幼萤,进殿面圣——”
皎洁的月色落在宫阶上,衬得少女面色微微有些发白,姜幼萤衣裙委地,在宫人的引导下,缓缓步入坤明宫。
身侧站着肖公公与阿檀,还有许多面生的宫人,人人面上,尽是讨好之意。
“皇上一回宫便传你了,可见,皇上是多将姑娘放在心上。”
听着那些阿谀奉承之声,姜幼萤却没有心思空欢喜,满脑子想着前几日太后同她所说的话:
“哀家可以保着你,但你也莫要忘了,哀家吩咐你的事。”
“要是皇上归来之夜传了你,第二天你手上若还有守宫砂,那你——就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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