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德林的身子一抖。
也不知皇上是不是在开玩笑,那语气却是十分的严肃认真,太监不敢吱声,跟着他步步往坤明宫走去。
一身明黄色的氅,几步便有碎雪落在他的肩头,肖德林连忙又撑开伞,上前:“皇上,您慢些。”
皇上似乎还在与姜姑娘置气,轻轻哼了一声。
虽说是生气,可他的眼中却无半分阴冷之意。肖公公安下心来,缓声道:
“皇上,姜姑娘其实也是在乎您的,她生病的这些时日,是不是地念起您呢。”
姬礼步子微微一滞,眸光也顿了顿,“真的?”
肖德林忙不迭点头。
这些话,自然是他编给皇上听、哄皇上开心的。
姬礼眉头稍稍舒展了些,嘴上却还是不留情面:“谁稀罕她惦记。”
宫里头惦记他的人多得是,贵妃昭仪徐美人,一个个的,都恨不得天天爬到他的龙床上去。
见他这么说,肖德林不接话了,却又悄悄将唇抿了抿。他知晓,自家主子就是这般,嘴皮子比心肠还硬。
太监撑着伞,簇拥着那一抹明黄衣袍往前走去,姬礼方迈过坤明殿的门槛,忽然在院中看见一人。
少年又一蹙眉。
“太后娘娘?!”
肖德林大惊,一行宫人连忙跪了地。
“恭迎太后娘娘——”
听见声音,站在院子里赏雪的女子转过身来。她有些上年纪了,可皮相却是保养得极好,几乎看不出岁月在她面上留下的痕迹。见了姬礼,太后勾了勾唇,朝其和缓一笑:
“皇上回来啦。”
姬礼冷冷瞥了她一眼,没有理她。
“皇上这是去哪儿了?”
少年面无表情地与女子擦肩而过,转身进了正殿。
肖德林连忙收了伞跟上前,接过他解下的大氅,拂去上头的雪珠。
见他并不理会自己,太后也不恼,这种场景她早已司空见惯,反而极有耐心地跟上前去,坐在皇帝对面。
小宫娥十指纤纤,规矩地奉了一杯热茶。
“听闻皇上,方才去了采秀宫?”
姬礼握紧了杯盏,吹了吹温热的茶面,气息带起水面上的褶皱,吹得茶叶翻卷,摇摆不平。
太后气定神闲地呷了一口茶,眼神轻幽幽瞟向他,再出声时,眸光中已然有了几分探寻之意。
“皇上不是一向不踏入后宫吗,今儿怎么去了采秀宫?”
今日他去那里,引起了后宫一片轩然大波。
梁贵妃坐不住了,来太后这里拿主意,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太后自然知晓,皇帝今日去采秀宫,是为了何人。
她眯起一双精细的眼,假意品了几口茶,无视姬礼面色的冷淡:
“哀家听闻,皇上近日,对一名宫女很是上心。”
一道阴冷的目光蓦地横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
闻言,太后明显一愣,似乎没有料到对方会有这般大的反应,女子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
少年一双眼冷冷地盯着她,右手紧攥着杯盏,面色不虞。
“皇上莫要误会,哀家的意思是,皇上喜欢那丫头的话,不若将她收了,做个良人,或做个美人。那采秀宫总归不是人住的地方,莫让那丫头在里面受苦。”
姬礼的手指轻轻一动。
见状,太后便知,皇帝是在犹豫了,于是愈发添油加醋。
“那丫头哀家也见过,是个乖巧伶俐的,皇上若真是喜欢——”
“朕的事,你少管。”
“怎么是皇上一人的事呢,皇上不入后宫,是整个大齐的事。后宫繁盛,开枝散叶,大齐皇运才会绵延无疆。”
少年皱着眉头,粗.暴地将她的话打断。
“朕说了,朕的事,你们少管!”
忽然一道寒风,姬礼冷冷拂袖,径直转身。
将所有人都留在了原地。
“太后娘娘……”
肖德林不敢看她。
女子坐在哪儿,瞧着皇帝的背影,一时间竟难以分辨:皇上是真不喜欢那丫头,还是担心让她入了后宫、将她置于风口浪尖之上。
毕竟那宫女,是个受了委屈只能往肚子里咽的哑巴。
从晌午到傍晚,皇帝一直冷着一张脸,眸光阴冷,就连他身侧的大红人肖公公也不敢轻易靠近。
“是谁将朕看她的事说出去的?”
肖德林瑟瑟发抖:这么明目张胆的事儿,还用旁人传出去吗。您前脚刚进姜姑娘的屋子,后脚这件事就在全后宫传了开。
皇上偏爱一采秀宫宫女,为其破例踏入后宫……
“咣当”一声,肖德林身子一抖,一个花瓶砸在脚边,顷刻间四分五裂。
“滚。”
姬礼抄起身边瓷盏,“给朕滚出去——”
皇帝脾气不好,一生气,就爱砸东西。
肖德林无奈,只在心中盼望着,早日轮到姜姑娘值勤。每到她前来坤明殿当值的那天,皇帝的脾气才会温和上许多。
……
且说采秀宫中,皇上方一走,掌事姑姑就赶忙给幼萤与柔臻换了房子。
原先她们住的是这里最小最破旧的屋,房屋破败,就连那窗户也是漏风。
当迈入进屋子的那一瞬,二人万分惊异地瞪大了双目。
这……这还是采秀宫吗?
幼萤震愕地与柔臻姐姐对视一眼:怕是掌事姑姑将自己的屋子腾出来给她们住了吧。
窗户不漏风,屋中一些最基础的摆设齐全,就连那炉子中,也燃着暖融融的热炭。小姑娘连忙上前几步,将冻得发紫的小手放于火炉上烤。没一会儿,那热气便游走于她的四肢百骸。
太好了,她再也不用担心会撑不过去这个冬天了!
不光是让她们搬到了大屋子,就连活儿姑姑也不敢让姜幼萤做了。太监们从太医馆取了药来,掌事姑姑站在一边,朝她赔着笑:
“姜姑娘就先养养病,且记着要将身子养好了,置于那些活儿,姑姑交给茉荷她们做就好了。”
姜幼萤缩在暖和的被子里,听着姑姑的话,怔怔地点了点头。
她忽然觉得,在暴君身边当值,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暴君不过是来看了她一眼,她的周遭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时间,幼萤有些百无聊赖。
姑姑不让她干事儿,她也不能闲着看柔臻姐姐做重活儿。身子刚一好,她便跳下了床,去帮柔臻姐姐洗那成堆的脏衣服。
手指泡在冰冷的水里,手上的冻疮有些发疼。
幼萤刚搓洗了一件衣裳,忽然听见身后响起惊惶一声:
“哎哟,姜姑娘,你怎么出来洗衣裳了!”
掌事姑姑看了一眼她身侧的柔臻,匆忙走上前,将二人手上的衣服夺了过来。
“柔臻姑娘,你也莫做了!让茉荷她们帮衬着点儿,外头风大,你们回屋里头休息去罢!”
于是二人就这般,被全采秀宫的人当两尊大佛一样供了起来。
每天在采秀宫里除了吃就是睡,还时不时被跑进屋的宫女拍马屁。
幼萤又如何不知道,这些人是看在暴君的面子上对她阿谀奉承,暗地里期盼着她出了采秀宫、被皇上封了娘娘,再来这里捞她们一把。
与柔臻姐姐缩在被子里,对方忽然也谈起这件事来。
“阿萤,你当真要像她们所说的那般,要去给皇上当娘娘了?”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一张温柔的大手,只有与柔臻坐在一起,幼萤才会无忧无虑。
于是她将心里所想的,对其全盘托出:
“柔臻姐姐,我也不知道……”
说到底,她还是害怕暴君的。一阖上眼,她便想起对方那日来采秀宫时,落在嘴边的那个“杀”字。
小姑娘的身子蓦然一抖。
见状,柔臻连忙抱紧了她。幼萤的身子很软,很香,柔臻抱着,只觉得十分舒服惬意。
“柔臻姐姐,其实太后娘娘之前找过我,”斟酌再三,小姑娘红着脸道,“她说,事成之后,会给我一笔银子,柔臻姐姐,到时候我就带着你跑,离开这里!”
离开齐宫。
柔臻傻了眼,“你真的要离开皇上,离开皇宫吗?!”
“嗯!”
她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柔臻姐姐,我带你去烟南罢。那里很漂亮,我带你去那儿坐船、看雨、听琴……”
说着说着,她有些困了,眯了眯眼。
左肩膀忽然被人轻轻一推,下一刻,便听对方诧异而道:
“阿萤,你的耳坠呢?”
怎么只剩下了一只?
姜幼萤抿了抿唇。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对耳坠,成日戴着,可自那日从坤明宫回来后,左边的这只耳坠子便不知到何处去了。
一想起那日,姜幼萤便面色发红。她记得,那日从坤明宫回来时,她在路上似乎遇见了个男子。对方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扶住,温柔地将神志不清的她送回了采秀宫。
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儿,幼萤只记得,他的声音很是好听。
想了想,她低下头,同柔臻道:
“许是那日落在坤明殿了罢,我明日当勤时再找找。”
“好。”
一秒記住『三五文学→』为您提供精彩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