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面颊,带起了她面上一阵不易察觉的红晕,宛如桃花凝露。姜幼萤紧紧将那个小药瓶攥在手中,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地蜷缩,默默跟着那太监往坤明宫走去。
一路上,风吹得生冷,她的心亦是跳动得飞快。
那药瓶不大,里头只装了一枚药丸,瓶身细长,幼萤一手就刚好能将瓶身攥住,有些宽大的袖摆轻轻垂下来,遮挡住了少女手心里的异样。
那太监知道她是个哑巴,一路上便也没怎么和她说话。不一阵儿,二人便来到了坤明殿,守门的宫娥正好抬眼望来,看见她,朝她点了点头,轻缓一笑,以示友好。
幼萤弯了弯唇角,亦是回之一笑。
那笑容夹杂着几分羞赧,眼神亦是十分柔软,看得人只觉得心头万分舒畅,如同春风拂过,只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乖巧文静的姑娘。
幼萤心里知道,此时暴君正在上早朝。
她要做的,便是赶在暴君下朝之前,将书房给打扫收拾好,然后候在这里,等暴君下朝,伺候他因国事而操劳,感到疲乏的身体。
或给他端些点心,或给他解下衣氅,再伺候他批阅奏折。
肖德林同她随意嘱咐了句便离开了,一时间,偌大的书房内只剩下了姜幼萤一人,静的落针可闻。这些时日,幼萤已经摸清了暴君的生活习惯,每每下朝之后,对方第一时间便是赶来书房这里。
说到底,她心中还是有些欣慰的,这位小暴君脾气差是差了点儿,但批起奏折、处理公务起来还是勤勤勉勉的,是一位心系天下百姓的好帝王。
忽然,一道冷风吹来,吹得少女一下子回过神,揉揉鼻子,抬起头来。周遭十分空旷、寂寥无人、她略一思量,终是抵不过素秋的威胁,飞快地将药丸从瓶中倒了出来。
圆滚滚、黑黝黝的药丸,安静地躺在少女掌心,她瞪着这枚药丸,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猛地提了一口气,颤抖着手指,将其放入了暴君的茶水里。
药丸之于水中,缓缓消逝,无色无味,不易察觉。
可用嘴服用,亦可用鼻……
幼萤回过神来,面色猛地一变。
用鼻子……
完了,她方才忘记屏住呼吸了!
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日头又渐渐升起几分,幼萤知道,用不了多久暴君就要下朝了,再用不了多久,他就要回到殿中,端起这一杯被下了药的茶水。
眸色微动,她忽然有了几分慌乱。
外头的肖德林,吊着嗓子,尖利地唤了她一声,“幼萤姑娘,快过来,将前院扫一扫。这书房门口,净是从屋檐子上落下的雪哩。”
少女闻言赶紧走了出去,她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扫着门口的雪堆,许是她动作太慢,德林公公有些急了:“哎哟你快些,皇上马上就要回来了!”
这一声传报,让姜幼萤的手猛地一抖,听着从院外传来的脚步声,她心跳如雷,面庞涨的通红,忽然放下扫帚,飞快地跑进书房。
糟糕!她差点忘了。
茶水!那掺了药的茶水!
两手捧着茶杯,少女脚下间更是健步如飞,匆匆地将茶水倒入院门口的那捧雪堆里,而后又快速进屋,将杯盏摆回原位。
做完这一切后,姬礼刚好抬脚迈入院门。
他方下朝,身上的衣裳还未来得及换,肖德林朝她使了个眼色,少女低垂着眉眼,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为他将氅衣解下。
她紧张地双手发颤,呼吸亦是微微发抖。
姬礼蹙了蹙眉,目中似有疑色,睨了她一眼。
好在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只见着她那一对泛红的耳垂。姬礼心中轻轻一嗤,怎么,刚见到他,就害羞起来了。
少年大步流星地走到桌案边,幼萤小心翼翼地跟上。为了掩盖住杯中的水珠,她方才又匆匆往杯子里倒了些热茶。姬礼坐回书桌前,一边看着桌上摊开的书卷,一边自然地去握茶杯。
她呼吸又是一提,忙不迭上前,赶在对方之前将茶杯夺了过来。
紧接着,便是一道泛着冷意的眸光。
方才动静有些大,桌面上撒了些水珠,幼萤紧咬着牙,在对方满是凉意的目光下,伸出手指沾了桌上的水,写道:
茶水凉了,奴婢换盏热的来。
对方收回目光。
她长舒了一口气,将茶杯握紧了,用干净的水冲了好多遍,确认里面再也没有残渣后,才放心地去接回来一盏热茶。
回到书房,暴君果然批起了奏折,他批折子的时候很是认真,眉目微垂着,长长的睫毛垂下,只留给幼萤一个好看的侧脸。
细风带起他的乌发,将茶面吹得波澜不平,幼萤屏息凝神,恭恭敬敬地将茶水奉上。
姬礼抬起头,轻瞟了她一眼,嗓音有些冷淡,“放这儿吧。”
不知是不是在早朝和臣子吵架了,他的面色看起来不大好,有些阴沉。
据她所知,暴君不光是对后宫的娘娘们看不顺眼,更是看不顺眼前朝那一批罗里吧嗦的大臣们,每天的早朝内容,便是补觉和吵架,还有往大臣脸上砸折子。
她还听说,这位坏脾气的暴君,曾经直将一位三朝老臣气背过去,醒过来后,还一直要找柱子撞。
即便前朝后宫皆有许多不满,姬礼却仍是我行我素,谁叫全大齐,只有他这一位继承皇位的皇子呢。
也正是这一层原因,让姬礼变得愈发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他脾气不好,可以杀臣子,杀美人,更是随意乱杀宫婢。凡是惹到他不开心的人,一声令下,对方立马变成刀下亡魂。
也正是因为如此,即便相安无事共处了这么久,姜幼萤还是十分害怕他。
听见那声吩咐,小姑娘轻轻点了头,又欲执起墨条为其磨墨。忽然一声传报,有臣子请求面见圣上。
来者是永安王世子,沈鹤书。
世人皆怕姬礼,若要非说出个例外来,那便是眼前这位世子爷。
幼萤不认得沈鹤书,从其仪表中也能猜出他的身份不凡。见了来者,姬礼面色终于缓和了些,抬了抬手,让少女给他倒茶。
素手纤纤,衬着青白的瓷盏,沈鹤书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便看出几分惊羡来。
“微臣总是听说皇上不入后宫,也是十分纳闷,今日一见,原来是皇上金屋藏娇呀。”
姬礼正喝着茶,闻之,险些一口水喷了出来。
紧接着便是一阵猛烈地咳嗽,竟咳得他的面色有些发红。见状,沈鹤书眼中的笑意愈发深了,一下子竟带了几分玩味来。
姬礼冷着脸,睨了他一眼,面色不虞。
“有事说事。”
沈鹤书立马正色。
他看了一侧的少女一眼,姬礼立马会意,招招手,让其退下了。
周围再无旁人,沈世子从怀中掏出一份卷宗,呈上。
“皇上,请过目。”
姬礼微微皱眉,只见卷宗最上方标注了一行大字,正是先前忤逆犯上的怀康王世子。
“这是什么?”
他懒得看。
沈鹤书知晓他的性子,便耐心地道:
“皇上,这是臣奉命前去调查的怀康王世子的卷宗。您可还记得,世子府被抄后,其家眷连坐,部分奴仆入宫为婢之事?”
这件事发生没多久,姬礼自然记得。
见他点头,沈鹤书又道:
“可臣调查时却发现,这其中,似乎有漏网之鱼。”
“漏网之鱼?”
姬礼将对方所呈上来的卷宗翻了翻,目光一寸寸划过其上的人名,还没看完,便听沈鹤书道:
“是,怀康王世子先前在烟南游玩,看中一青楼女子,买回世子府为妾。而如今,这位妾室下落不明。”
区区一个妓子。
姬礼显然未将其放在眼里,可沈鹤书却是个较真的。前者拗不过,只好撒手让他去查了。
沈世子从他手中收回卷宗,点了点头,片刻,又问:
“若是查出那名新妾……”
姬礼眼睛都未眨一下。
“不必向朕汇报,当场杀了吧。”
这才是他一贯的作风。
……
姜幼萤守在殿门外,根本听不见二人在议论什么。冷风太烈,少女将衣领往上提了些。
这些天,她一直穿着领子高的衣裳,就是为了掩盖住那日姬礼在她脖子上留下的痕迹。她不喜欢穿高领衫子,那红痕一消却,幼萤立马换了身行头,而如今站在殿门外,她才明白过来领子高的好处。
脖子尽量缩进低矮的领中,双手也收回袖口,她轻轻跺着脚,试图驱散严寒。
刚一转身,便看见从殿内走出来的沈世子。
小姑娘连忙一福身,朝他问好。
他眉目清俊,一双眼中更是带着款款的笑,再度见到她,男子弯了弯唇,而后轻轻一点头。
沈鹤书的身上,带了一种与生俱来的儒生气,整个人看上去亦是清雅大方。他穿了一身青衣,乌发用墨带随意一束,几缕青丝落在眼侧,凤眸一挑,竟还有几分风流。
幼萤知道,这位沈世子,是真风流。
柔臻姐姐先前曾叹惋过怀康王世子,说他是出了名的假风流。末了,又提了一嘴沈鹤书,听得姜幼萤眼中也有了几分向往之意。
能书,善画,嗜琴棋。
样样都会,样样皆精。
如今一睹世子真容,她肃然起敬。
令幼萤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样有名望的一位才子,性子居然是出了名的随和。她原以为,那些雅士都是清傲的,都是孤冷的,而今迎上对方双目,竟让她的神思微微一晃。
他不似高山上,那一捧纯白无瑕的雪,更像是照化冷雪的,那一抹和煦的暖阳。
沈鹤书刚离开,殿内便传来姬礼的声音。幼萤快步进殿,给他倒了一杯水。
走到他身边时,眼前忽然一晃。
突如其来一股无名的燥热感,只一瞬,便游走在少女的四肢百骸。
让她的右手忽然一软。
手中的杯盏险些摔了,幼萤匆匆扶了一把桌角,再抬头时,正对上姬礼那双神色莫辨的眸。他的瞳眸极为乌黑,像是有暗夜藏匿于其后,那般逼仄的压迫感,让少女的右手僵了僵,立马跪下来,不敢再直视他。
走个路都走不好?
姬礼皱起眉头瞧着她,身形盈盈,伏在地上,仿若无骨。
一小截素白的手腕裸.露在袖外,莹白又纤细,看上去像是稍一用力,便能将其折断。
他抿了抿唇,方欲出声,忽然看见她微低的领口。
姜幼萤今日还是穿了件淡粉色的裙裳,身形微伏,那裙裳也是低垂而下。少女敛目垂容,鸦青色的披肩发被其轻轻拢在耳后,只露出那莹白圆润的耳垂,和耳垂之下素净的肩颈。
再往下走……
眸光轻轻一颤,少年的面色,忽然变得十分不自然。
……
窗牖未阖,穿堂风轻轻落在姜幼萤面上,她自然不能窥看到暴君此时内心中的想法。
更不知为何,对方忽然坐直了身子,背过身也转过面去。
周遭忽然寂静下来。
她伏在地上,安静得像一朵还未盛开的小桃花,娇艳,粉嫩,却又青涩。
姬礼的身子僵硬得如一把拉满的弓。
他径直坐在那里,身前是被摊开的书,清风徐徐,被炉香熏得带了些暖意,如一张无形的大手,轻轻翻动那桌上的书页。
轻轻地,将他的身子抚动得躁动起来。
满屋寂静,他只听见周遭不知是谁的呼吸,还有那突突的心跳声。
竟是剧烈犹如春里雷。
一瞬间,姬礼想起来沈鹤书一迈进屋时,所说过的话:
“微臣总是听说皇上不入后宫,也是十分纳闷,今日一见,原来是皇上金屋藏娇呀。”
金屋藏娇。
娇。
他转过头,忽然伸出手,捏住了她雪白的下颌。
少年眸光晦涩,喉结微微一动。
手指轻轻划过她的下颌,像逗弄小猫儿一样,唤她:“过来。”
话调有些阴沉:“可是太后让你勾引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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