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兮从前并不是个会逃避问题的人,在人生的前十八年,她成长在一个健全的家庭之中,因此被教导得独立自主,知道如何一步步拆解问题,分步骤解决它。
但养成她三观的家庭环境一朝破裂,还是以那样一种方式,这种冲击对她来说是毁灭性的,她很长一段时间都维持着厌世情绪,花了一年多的时间,还是有怀安在一旁“拖拽”的情况下,她才逐渐走出阴影,想好好活下去。
可把她拖出厌世深渊的人,却反过来成了让她恐惧的对象。
甄兮抓住瞿怀安的手腕,用上些力气将他的手腕从自己腰上扯下来。
瞿怀安本不想松开,但甄兮望着他的眼神让他一怔,随即不自觉地放松了力道。
那原本总是温柔地望着他的双眸中,浸润着令他心悸的漠然和冷意。
好像她刻意划去了他的存在,再也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心慌蓦然涌上心间,他刚下意识地抬手想再抓着她,却听她开口了。
“我不会死的。”甄兮后退两步,直视着瞿怀安道,“这点你放心。”
瞿怀安张了张嘴,有千百句话藏在心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甄兮转过身背对着他说:“我要睡了,你先回吧。”
她稍稍侧过头,只留给他一个侧影,目光落在虚空的某处,扯了扯嘴角道:“若你要留下,我拦不住你,也不会反抗,只是希望你想清楚这么做的后果。”
前一刻,瞿怀安确实有过强烈的霸王硬上弓想法,他有个模糊的想法,或许造成了既定事实,兮表姐便不会再离开他。
这一刻,他被她的话惊醒,猛地意识到他先前的模糊想法简直大错特错。兮表姐从不是会受此钳制的人,他若真那么做了,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他想要的,远不止她的人。他很贪婪,他要的是她的心。
若将来真的无望得到她的心,那时候他或许会认为得不到心,得到人也算是种慰藉。但没到绝境,他还不想那么做。
看啊,兮表姐说她不会死呢,她也没吵着闹着让他放她出去,说不定再过些时日,她便会意识到他的好呢?
瞿怀安面上逐渐显现欣喜的笑容,他轻笑道:“好,那你早些歇息。”
他转身走出门去,等关门的声音响起,甄兮紧绷的脊背才骤然放松下来。
甄兮走回床上躺下,脑子里不自觉地想到如今这混乱的一切。
她真的想逃离这一切了。
这一夜甄兮没睡好,早上她起来后青儿便进来伺候她洗漱,随后来的人是瞿怀安。
不用甄兮问,他便主动说:“我告了长假,只愿天天陪着兮表姐。”
甄兮心中一紧,但只是扯了扯嘴角,没劝他,她知道劝了没用。
接下来的一整天,瞿怀安都陪在甄兮身边,说是陪,对甄兮来说就像是监视。
但从昨天起她就料到了这一点,倒并不意外。
从表面上看,二人仿佛回到了过去,二人相对而坐,看书、练字、做女红……但甄兮知道,两人是不可能回到过去的,至少她的心境完全不同了,没办法再心无芥蒂地与怀安相处。
晚上,瞿怀安如同前一晚一样,没有留下。
第二日,他依然整日陪在甄兮身边。
在瞿怀安告假陪着甄兮的第三天,梁木忽然过来说有事禀告,瞿怀安让他直说,梁木便径直开了口:“崔家小姐来了,求见杨姑娘。”
瞿怀安看了眼甄兮,对梁木道:“你去回,杨姑娘不方便见客,让她不要再来了。”
梁木领命走了,而甄兮没有任何反对意见。
瞿怀安却在梁木走后道:“兮表姐,我这样说,你不生气吗?”
甄兮神色平静:“没关系,她不过是点头之交。”
这个世界几乎所有人对她来说都是点头之交。
瞿怀安怪异地笑了笑:“兮表姐,你是想疏远他们么?”
甄兮望着他道:“我没那么天真。”
瞿怀安那时候说她如果死了的话,他就让她认识的人给她陪葬,天真一点的可能就从此疏远所有人好让他失去筹码,然而以她如今对他的了解,这当然没用。他又岂会看不出她的心思?
她只是觉得,能不给旁人添麻烦,就不要了吧。
瞿怀安定定看着甄兮,心中的烦躁一点点汹涌起来。
这不是他想要的。
这几日他努力想要恢复还在侯府时那段最快乐的时光,兮表姐会念书给他听,会看他的字,会夸他的字写得好,可他能感觉到,她一点都不用心,好像只是在勉强敷衍他。
他在她眼里,再也看不到那种欣喜发自内心的光亮。现在的她,依然在笑,可却让他感受不到半分温暖。
虽然心里烦躁得想将眼前所见的东西都砸坏泄恨,但瞿怀安面上依然挂着笑,好像没听懂甄兮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将一本书推到甄兮跟前笑道:“兮表姐,你给我念这个吧。”
甄兮并不在意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接过书后便念了起来。
这日晚上陪着甄兮吃完晚饭后,瞿怀安本想再留下,但梁木来找他,似乎有同僚想见他。
瞿怀安跟甄兮说了一声,便出去了。
甄兮继续看她的游记。
如今怀安“旷工”已经三天,不知瞿琰会不会有些什么动作?怀安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了公职,再如此任性,瞿琰不太可能会袖手旁观吧?
房门突然被敲响,甄兮抬眼望去,门开了,说曹操曹操到。
甄兮起身,垂眸道:“公爷。”
瞿琰时常板着脸,唯有在妻女家人面前才会展露一丝温柔,如今面对甄兮,他的神情自然冷峻。
“这几日怎么回事?”他道,“怀安已在家厮混三日,我需要一个解释。”
甄兮心想,她之前果然猜对了。
这身体很可能真是瞿琰安排的“假甄兮”,只是没想到她这个真的穿来了……
甄兮诚惶诚恐地说:“回公爷,安少爷他……似乎对我有所怀疑。我可能瞒不了多久了。”
瞿琰蹙眉。
甄兮再道:“若真到了那一日,安少爷发觉公爷做的事,怕是会与公爷生出嫌隙……不若在他尚未确认前,让我借机离去。”
瞿琰沉默半晌,开口道:“甄兮姑娘对怀安的意义非同一般,即使死去数年,也依然对他有超过所有人的影响力。前段时间你做得很好,他还以为真的找到了甄兮姑娘,那时候他的欣喜仿佛还在眼前。”
甄兮垂下视线,她能想象得到怀安那时候有多开心。但她真的不能再继续待在他身边了,她怕哪一天她会像惧怕她父亲一样惧怕他,那时候他们会互相伤得体无完肤。
他对她来说到底是不一样的,她真不希望将来他们会走到那一步。
“既然怀安尚未戳穿,你尽可放开些。”瞿琰道,“你无需太瞻前顾后,你要记住,你是‘甄兮’,你拥有影响他甚至掌控他的能力。”
好不容易才让怀安不再像那几年一样四处寻人,好不容易见怀安时隔多年再度真心畅快大笑,他不希望再回到从前了。
甄兮一怔。
影响他,甚至掌控他?
瞿琰道:“因此,休要再提离开一事,你当……”
瞿琰话还没说完,房门便被踹开,面色阴鸷的瞿怀安出现在房门口。
甄兮抬头看去,她还想着瞿琰的话,见瞿怀安突然出现,心情有些复杂,倒是不见慌乱。
“表哥,你在这儿做什么?”瞿怀安嘴角一勾,望着瞿琰笑了下,“我与兮表姐要歇了,表哥你还是快回去陪大嫂吧。”
他似乎没想听瞿琰回答前一个问题,身子一侧让出一半空间。
瞿琰不知瞿怀安听到了多少,脚步未动:“怀安,你已休假三日,明日该去当值了。”
瞿怀安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只道:“表哥,我身子还有些不适,还是再休养些日子吧。”
若换了自己的手下找这样的借口不去练兵,瞿琰早公事公办将之关起来了,可眼前之人是他亏欠了十几年的表弟,他哪里舍得苛责他?
瞿琰站了数息,终于还是抬脚走了。
瞿怀安关上房门,转头看向甄兮时脸上依然带笑,他一步步走近甄兮,疑惑地问道:“兮表姐,方才我似乎听错了,你是不是跟表哥说了你想离开我?”
甄兮沉默地望着瞿怀安,许久之后才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是。”
瞿怀安看着她眼也不眨,澄澈双眸中映出甄兮冷静的面容:“为什么呢?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甄兮道:“没有为什么。”
瞿怀安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下来,片刻后他突然大笑:“兮表姐,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要走?”
他抬手一挥,旁边的大落地花瓶便整个儿倒下,砰的一声碎成了数十片。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的吗?为什么你不守承诺!”
“是你说正在尝试接受我的,原来都是骗我的!”
“我不会让你走的,即使表哥也不能从我身边将你带走!”
瞿怀安每说一句,都会有一样或几样东西遭殃,很快屋子里便一片狼藉。
甄兮在瞿怀安砸碎第一个花瓶时便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她浑身僵硬地站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原本整洁的房间逐渐变乱。
眼前的一幕与她父亲抓到她要带着她母亲离开时发飙的画面重合了,她怕得几乎颤抖。
然后,甄兮看到瞿怀安慢慢走向她,眼里的炙热与疯狂让她胆战心惊。
“兮表姐,我是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瞿怀安一步步走到甄兮跟前,他垂眸看着她,抬手轻抚她的面颊,纤长的手指动作轻柔,好似在对待珍宝。
面颊上的手顺着她细嫩的脖颈逐渐下滑,一直到了衣襟处,徘徊游移。
然后,瞿怀安弯腰抱起甄兮,大步往床榻走去。
甄兮知道自己在冒险,或许深思熟虑之后她不会这么做。
但她还是找回了曾经直面问题的自己。
瞿琰虽不是在开解她,但他的话突然点醒了她,她陡然醒悟过来,她缺的,其实是一种安全感。
家原本该是最温馨的地方,可她的父亲却在那个她自小长大的家中杀了她,自此她原本稳定的安全感荡然无存。
如果连生她养她的父亲都是不可信任的,那么还有谁可以相信呢?
与其说她恐惧的是怀安,不如说她怕的是失去安全感。
而现在,她要尝试把她失去的安全感找回来。
她想变回原来那个自信开朗,无所畏惧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去外婆家,因此明天肯定没更新了。怕有读者误会,提前说一下,女主找回自己的方法不是跟男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