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四年二月十五,这是个好日子,乃我大唐法定的花朝节。
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当此时也,大地春回,万物复苏,草木萌青,百花或含苞或吐绽或盛开,男女老迫不及待地换上薄薄的春衫,出城踏春。
好吧,那是别处的景象,螳螂坳一带是盐碱地,仲春暖暖的阳光照着,却依然像和尚的脑瓜似的,光溜溜一片。
在城里贴完小广告,不见犀浦那边来传话让他回犀浦上堂作证,李昂便打马回螳螂坳。望着光秃秃的山岭,李昂觉得自己的满腔诗情,都被这秃驴的脑瓜给破坏了,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诗来,惭对我大唐啊。
方济和大用、大牛跟着他,一个沉默、一个愁,一个幽怨。
方济再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
他听从李昂的话,抛下父亲的血案跑来这螳螂坳,可不是跑来玩乐的。
壮大方家,击败所有窥伺方家产业的对手,让他们变得一无所有,这是他立下的宏愿。但现在,李昂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冤枉钱花了不少,却毫无成效。
他就知道成天要吃好的,进趟城还要去逛青楼,这些天所做的事没有一件是正经的,也多亏方济生性隐忍,不然估计早就翻脸了。
李昂哪管他们在想什么,骑着马在前走,左手拿着根竹竿,竹竿一头吊着一块肉。右手拿着那把价值连城的宝刀,不时一挥,啸!一块肉飞出,幸福的小叮当便飞身纵起,总是能准确地把肉接住。
方大牛看得有些肉痛,李昂每餐拿肉喂他的小叮当也就罢,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宝刀啊,换了别人还不像供祖宗似的供起来,他倒好,拿来切肉喂狗。
回到螳螂坳后,李昂依旧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酒足饭饱之后,他还到河边散步,顺便洗了个澡,夕阳西下时,才哼着曲儿回到盐井边。
这回,李昂终于干一回正事了,只见他左右叉腰,右手一挥。
“大用,今天让你买的东西呢,都拿出来。”
“大牛,取一斗盐来。”
“小方,你负责烧火。”
井上的韦老汉一听,堂堂的方家小郎君竟被指使去烧火,这哪行啊?“李郎君,某来吧,烧火这事,某最是拿手。”
“好,就你了,不过我有言在先,今晚所做之事,乃是我大唐一级机密,但敢泄露出去,我把你全家扔盐井里,再扔几块石头。”
韦老汉吓了一跳,讷讷道:“老汉一家吃方家的饭这么多年,若是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不用李郎君说,老汉自己往井里跳。”
“行了,行了,快烧火。”
李昂接过大牛拿来的盐,往桶里一倒,然后提起另一个水桶就往里注水。韦老汉惊呼一声:“李郎君,你这是做甚?使不得呀,这每一粒盐都是老汉一家子好不容易才熬出来的,使不得呀!”
“叫什么叫?再叫,就自己挖个坑备用去!”李昂是个典型的坏人,根本不懂得尊老爱幼,他把一根木棍往大牛手里一塞,“你力气大,快搅,用力搅,没我话不许停下。”
方大牛倒不象韦老汉那样心痛一斗盐,按照李昂的吩咐用力地搅动起来,原本一粒粒的粗盐,很快就溶于水里,心疼得韦老汉像老婆被人家糟蹋了似的。
李昂从方大用手上接过一个麻袋,打开来,里面装的东西不少,像个八宝乾坤袋。
他先拿出一包石灰粉,洒入溶解的盐水中,“大牛,别停,继续搅!”紧接着李昂又加了点小苏打,然后趴在桶边仔细观察,大用也忍不住凑上来,太过投入,两个脑袋在桶上撞到了。
李昂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然后顺手一敲,得!大用立即捂着自己的脑袋急退,一脸无辜。
方济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暗暗好奇,这个李昂做事一向不走寻常路,制盐还要加石灰粉和小苏打,这成什么了?
“行了!”李昂打了个响指,让方大牛停下,然后自己拿块纱布蒙在另一只桶口,“大牛,把盐水慢慢倒过来。”
“好。”李大牛有些上道了,连忙提起那一大桶盐水,往纱布上倒。充分溶解的盐水渗过纱布流到桶下,成粒的杂质就被纱布滤出。
“好了,上锅熬吧!”
李昂拍了拍手,方大牛赶紧把过滤后的盐水倒锅里,韦老汉生火果然是一把好手,从他撅着屁股吹火的样子就能看出来,很经典的姿势,如果他是十八岁的美少女的话,一定会……咳咳,算了。
盐水的浓度很高,不似原来的卤水难熬。大火一起,不一会儿,锅里的盐水便滚了,李昂连忙去翻了翻那那个八宝袋,找出一包皂荚豆粉,一包糖。
方济等人都紧紧地盯着他,都想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样。
李昂把皂荚豆粉和糖投入锅中后,拿着木棍迅搅拌,锅里很快产生大量的泡沫。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那些泡沫会吸附食盐小晶粒,使他们凝聚起来。本来还要熬很久的盐水,顷刻结成了盐,就像在豆腐卤水中加入石膏,卤水就会迅结成豆腐一样。
“快退火!退火!”李昂大叫起来。
正目瞪口呆的韦老汉吓了一跳,连忙把燃烧的柴火抽出来。方济等人也全都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看锅里,再看看李昂,就像看鬼一样。
方大用忍不住去把剩下的皂荚粉末拿来嗅了嗅,然后凑到锅边,眼睛由黑转红,再由红转白,锅里的盐映的……..方大牛伸出他那粗砺的大手,不顾烫热,在盐上滑动着。
摸着摸着,方大牛忍不住闭上眼睛,细细地感受着指尖传来的触感,表情很陶醉,“好细…..好白……好滑啊……..”
“他娘的,你说的是女人的身体吧!”
李昂捉住大牛的手,把他的手指往锅边一压,“啊!”一声惨叫,方大牛挣扎开去,把自己的手指放嘴是急急地吮吸着。
李昂无辜地说道:“乍了,你不是不怕烫吗?”
“啊!”这下轮到方大用突然大叫一声,把李昂吓了一跳,只见大用抓着一把盐,不停地往嘴里塞,又叫又跳,整个人像突然患了失心疯,状态癫狂。
李昂嘴巴张得大大的,大用这厮是在吃盐吗?一把一把的往嘴里塞啊,难道加了料后,这些盐不咸了?李昂忍不住沾了一点盐,用甜头舔了舔,五官顿时皱到了一处,咸的。
韦老汉也沾了一点舔了舔,嗯,没有小苏打味,也没有皂荚味,是盐!韦老汉敢对天誓,他活了大半辈子,这绝对是他吃过的最好的盐,他忍不住失控大喊:“太好了,太好了,天下无双啊!天下无双啊!”
五六十岁的老头,熬了大半辈子的盐,在尝了新盐之后,竟跪在地上,双手不断地拍打着地面,嚎啕大哭起来。
井上的人都围了过来,看着李昂铲起来的又细又白的新盐,你沾一点,我尝一口,随即一个个潸然泪下……..
只有方济还保持着沉默。他也沾了一点盐来尝,那纯正的咸味,让他感觉肩上一直背负着的沉重的压力,顿时减轻了,就像突然卸下了千斤重担。方家累世经营盐业,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锅新盐意味着什么。
李昂见一个二个都疯了,把锅铲一扔,一手叉腰,一手指道:“行了!行了!他娘的,我才是ceo!我在铲盐,你们一个二个在疯,韦老头,你过来!”
“某来铲。”方济突然说道。
咦,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