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缓缓合上了。
暮云动了动手腕,“谢先生。”
“放手。”她平静重复。
谢先生。
刚认识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叫他的。那时候,她连正大光明瞧他一眼都不敢。现在倒是也学会这么冷漠待人了。
谢图南垂眸,目光落在暮云手腕处,然后松了力道。
暮云挣脱桎梏,往后退了两步,一直抵到冰冷的壁面,手搭上扶手。
电梯下行。
她稳住心神,把头偏过去一点。
是他先伸手拉人的,躲也是徒劳了,暮云索性大大方方的打量过去。
这男人真的很养眼。
西装笔挺,裁剪合称,肩宽腿长比例绝佳。
视线再往上,是深蓝色的领带,打的方方正正。
暮云喜欢他穿白衬衫、不打领带的样子。
扣子解开三颗,干净流畅的线条从下颔延伸到喉结,再到胸骨上沿。腰线隐秘又禁欲。
带着攻击性。
但是一打上领带,就添了十足的内敛。
人模狗样的。
逼仄的空间,相对无言。
被直勾勾的盯着瞧,谢图南皱了皱眉。
这么看,是变了很多。
胆子大了。
以前她不会这样直视他,哪怕是最亲密的时候,她也总爱闭着眼,温软的像一只小猫。
“乔小姐。”
谢图南开口,声线清冷。
暮云清醒过来,又觉得有点好笑——
这种时候,她竟然还有心情追忆他身材如何。
也是奇怪,明明是他先在大庭广众拉拉扯扯,现在的语调又好像是她冒犯了他。
“谢先生。”暮云坦然了许多,甚至勾出几分得体的笑意:“您有什么事吗?”
谢图南的目光定在她脖颈处,须臾,他上前一步。
头顶落下阴影,暮云全身都戒备起来,却又好像无处可逃。
眼前男人神情寡淡,眉目疏离,仿佛他们从不相干。
但动作不是那么回事。
他的手顿在她胸前,指尖微挑,翻了工作证看。
挺漫不经心的样子。
扫过上面的信息,谢图南抬眸,眉梢微挑,不无讽刺:“乔小姐什么时候改行了?”
暮云扯回工作证,“与你无关。”
谢图南收回目光,缓缓站直了身子。
“最好是这样。”
话音刚落,电梯停在一楼。门外的人三三两两进来,谢图南重新按了三层,面无表情的站到一边,一副不想再交谈的样子。
什么叫——
最好是这样?
他莫名其妙拉住她,就是为了特意提醒她离他远一点吗?他以为这会馆是他家开的……好吧,真的可能是。
暮云一口气噎在胸口,不上不下。
按着指示牌一路到三楼会场,保安见一个美女面若冰霜的走过来,着实愣了一下,证件都忘了查。
发布会还没开始,台下众人小声交流着。
怀月拿到手机直喊阿弥陀佛,看暮云脸色不好又有点心虚。
“姐?”
她站起来,“要不你坐会?”
“不用了。”暮云说,“我先走了,你结束了再打我电话。”
主席台旁边的门这时候打开,穿着西装的男人相继走入。不知道是不是暮云的错觉,似乎有几道目光落过来。
她没抬头,转身走出会场。
……
发布会结束已经是两个小时后,怀月在车上就开始鼓捣照片。
“姐,你觉得哪个最好看?”
碰上红灯,暮云踩了刹车,往她电脑上瞥了一眼。
都是今天到场的嘉宾。
怀月切了半天后停下,“这个帅不帅?谢图南。谢氏集团你知道吧?”
暮云抿了抿唇,收回视线。
红灯还剩50秒。
谢家祖上行伍出身,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在北城也是要风得风。谢图南是谢家这一辈唯一的继承人,眼光奇绝手段凌厉。
这些年,谢氏在谢图南手里已经扩大了三倍不止。
怀月滔滔不绝如数家珍,最后点着屏幕道:“他这个名字也很好听。好像是哪句古诗。”
“……”
“想不起来。”怀月皱眉,“好像背过。”
红灯还剩15秒。
车里安静了一会,暮云忽然道:“逍遥游。”
怀月“啊?”了一声。
“他的名字,逍遥游。”暮云重复了一遍,语调轻缓:“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姐你都毕业多少年了,居然还记得。”怀月夸得真情实感,又道:“我们要做一期新的财经节目,要是能采访到他就好了。”
红灯过了,暮云没再说话。
而怀月似乎被谢图南的皮相激起了很大的“工作热情”,一直到晚上吃饭,还在念叨着要采访他。
张显成夫妇出去应酬,家里只有兄妹四个。
“你说谁?”
张怀宴洗过手刚坐下,似乎没听清,又问了一声。
“谢图南。”怀月咬着颗虾球含糊道:“哥你认识吗?”
张怀宴拿筷子点了点碗:“吃完再说话。”
“……”
怀月默默的咽下。
张怀宴这才继续道:“认识是认识。”
怀月眼神一亮。
就听张怀宴又来了一句:“不过不熟。”
“……”
怀月又把目光转向怀漾。
张怀宴两手一摊:“我就更不熟了。”
“你就消停点。”他语重心长:“正经采访都没做过几次,什么人都敢想。谢图南不爱露脸,全北城能在他那讨个人情的,也没几个。”
怀月“哦”了声,点着头嘀咕:“有个性。还帅!”
“……”
“姐。”她冷不丁叫暮云:“你说是吧?”
暮云在咬一块茄子,闻言动作停了一瞬,然后继续嚼了两下,咽下去后才道:“不知道。”
“就看照片。”怀月急需认同。
暮云瞅了一眼,“还行。”
“帅有什么用。”怀漾说,“谢图南这个人,看着挺好说话的,实际上谁的帐也不买。他们这种人,家族底蕴深厚,做事狠,路子野,招惹不起。”
怀月疑惑:“我们不是和谢家做过生意吗?”
“做点生意算什么,和谢家做生意的人家少吗?”怀漾说,“像咱们这样的,半路发财,没什么根基,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
张怀宴敲了敲碗,“说多少次了,背后不要论人是非。”
怀漾:“……”
吃过饭,怀月转头就往楼上跑,被张怀宴喊了回来:“家里又不是宾馆,成天躲在房间里像什么样子。”
“哥你偏心!”怀月指着已经上了一半楼梯的暮云,“你从来不说姐姐。”
“那是你姐姐。”怀宴拿了张报纸坐下,“我说不说是我的事,但轮不到你说。”
怀月:“……?”
暮云:“……”
既然这样的话,好像继续上楼也说不过去。
于是她默默的回了客厅。
怀月开了电视,里面在放一档综艺节目,很快她就忘了刚才的插曲,倒在沙发上笑的前仰后合全无形象。
怀宴看她好几眼,最后只是摇摇头,用报纸挡住了脸,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暮云心里装着事,因此看搞笑综艺也觉得索然无味。
她翻了翻微信,看到通讯录里有一条好友申请,两个小时前的。
下面的备注里写了三个字:林西湛。
林西湛是暮云的学长,隔壁管理学院的。暮云刚进大学的时候加过一个辩论社,他是社长。
印象里他总是笑眯眯的,待人很温和,但真上了辩论台,总能气定神闲的把人说到哑口无言。
在当年也是风云人物,迷妹无数。
林西湛追求过暮云一阵子,被拒绝也没见不高兴。
暮云那时候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
但暮云当时并不想谈恋爱。准确的说,不想去花精力了解一个人,也没时间去投入一段感情。
而谢图南,是生硬的闯进她生活里的,没给她留拒绝的余地。
“暮云。”
见她怔怔的盯着花瓶瞧,张怀宴出声。
“啊?”暮云回神,“什么?”
张怀宴笑了笑,“想什么这么入神。”
“没有。”
暮云低头,手机已经自动锁屏。她重新打开,在好友申请那里点了同意。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张怀宴问,“休息一段时间后是想回医院工作,还是另外找点事情。”
暮云从茶几上拿了个橘子慢慢的剥。
“还没有。”
“不急。”张怀宴说,“慢慢来。”
暮云点头,心口却闷得慌。
她不知道路在哪里,接下来等待她的真相,又是什么。
……
第二天一早,暮云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她没看来电显示,迷迷糊糊按了挂断,没一会手机又响。
是付华初。
暮云最后还是接起来,被电话那头带着转音的一句“乔妹妹”弄得睡意全无。
听筒里静了几秒。
付华初又问:“有空吗?”
暮云:“没有。”
“是这样。”付华初好像没听到似的,自顾自道:“你能来趟医院吗,祝教授这边在商量治疗方案,想问问你的意见。”
暮云把手机拿远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
“下午吧,过了两点。”
“不行。”付华初脱口而出。
暮云:“?”
“是这样。”付华初顿了下,换了个严肃的语调:“现在有个问题挺棘手的,你最好马上能过来。”
暮云皱眉,拿手背在额头挡了挡。最后应下。
祝教授的脑肿瘤虽然是良性,但靠近视神经,位置很不好。肿瘤一旦长大,压迫到视神经,大概率会导致失明,很影响生活质量。
老人家要强了一辈子,定然是不愿意的。
但是像这样的年纪,开刀的风险同样很大。甚至手术中没控制好力道多挖了一勺,还是有失明的风险。
况且,会不会复发也是未知数。
暮云思考了一路,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病房门口。里头有人在说话,夹杂着几声笑。
她轻轻舒口气,抬手扣门三下。
“进。”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清越。
暮云几乎是当下就知道。
谢图南在这。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手指一根根收拢到掌心。理智告诉她应该转身就走,但动作还是迟疑了三秒。
“吧嗒”一声——
门从里面被打开。
阳光穿过走廊的窗户,把菱白的瓷砖分割成块,一点一点勾勒出他的轮廓。
谢图南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眼前的人。
他手腕处金色袖扣闪着细碎的光,暮云被晃了眼,微微偏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