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暮云睡得还算安稳,没做什么梦,第二天醒来脑中混沌的感觉消失了大半。拉开窗帘,又是阳光明媚。
她抬手捏了捏后脖颈,缓解因为睡姿不佳带来的酸痛。洗漱完又泡了一杯咖啡,听到门铃响。
门外是张怀漾,白t长裤,刘海拨顺后看着格外清爽。像个大男孩。
暮云垂眸,扫过他手里的cartier袋子,想到今天是七夕,边往里走边问:“准备去约会?”
“昨儿刚分,约哪门子会。”张怀漾在沙发坐下,把手里的袋子放到茶几往前推了推,献宝似的:“看看喜不喜欢。”
暮云问:“送我?”
张怀漾点头。
暮云取出里面的小方盒,打开,diamantslegers系列的单钻锁骨链,圆形明亮式切割钻石,阳光下灵动闪耀。
一模一样的款式暮云有,谢图南送的,像这样的首饰那两年他送过很多,她总说不需要。
是真的不需要。
他眼光挑,随手送的东西也是十分贵重,对一个普通的学生来说太扎眼。虽然每次见他都会戴上,但回学校前又会收起来妥帖的放好。
当时她不想叫人晓得自己有个怎样厉害的男朋友,不肯承认自己患得患失,总拿低调麻痹自己,也搪塞他。
连坐他的车回学校,都要磨他停的离校门远一点。
他不大理解,有时候恼了,会直接把车门一锁,凑近了拨弄她耳边的流苏:“这些首饰,等会是不是也偷偷摘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坦诚的说是。
他倒是笑了,倾身靠近,扯着她裙摆,尾调咬的很轻:“那干脆衣服也换一套?”
……
不知道是不是年岁长了,现在回想起这些,竟然一点也没有当初的羞耻感。甚至觉得,他那么张好看的脸,无可挑剔的身材,怎么就没好好……享受。
可惜领悟的有点晚。
思绪至此,暮云摇头把盒子放下,“我不喜欢。”
“不喜欢啊。”张怀漾懵了一下,随即恍然:“那等会去商场,你随便挑。”
“……”
那倒也不必。
暮云被他逗笑,重新泡了杯咖啡放递过去,“我等会还有事。”
“什么事,约会啊?”
“差不多吧。”
暮云说着给手机充上电,随手翻了翻。有几个未接来电,都是舅舅打来的。她想了想问张怀漾:“昨晚舅舅问起过我吗?”
“昨晚——”张怀漾挠了挠耳后根,“我也没回去。”
“……”
行吧。
暮云点了回拨,铃声响了三秒就被接通。
“喂,暮云?”
暮云“嗯”了声,“舅舅。”
“到北城怎么不回家住。”张显成的声音有些无奈,“手机还关机,你们昨晚在哪呢?”
那头传来勺碗碰撞的叮当声音,应该是在吃早餐。
暮云看了眼张怀漾,见他一个劲打手势,会意道:“飞机晚点了,凌晨才到,在酒店住了一晚。”
“那就好,我还以为那浑小子去哪里疯把你带上了。家里房间等会让阿姨再收拾一遍,今天让怀漾带你逛逛街买两身衣服……”
“怀漾哪那么多时间。你快点吃吧,司机等好一会了。”是舅妈的声音,久违又熟悉的语调,听起来有些远。
电话接着安静了几秒,大概是那边听筒被掩住了,隐隐传来争执声。
舅妈一直是这样的,不待见都写在明面上,暮云不奇怪,也理解这样的人之常情。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叨扰舅舅。这些年,亲情淡了许多。
舅舅最后叮嘱几句,通话结束。
张怀漾随手从茶几上拿了个苹果,边啃边问:“我爸说什么了。”
暮云看他一眼,“让你马上回公司。”
“不可能。”张怀漾挥挥手,笃定道:“你不说我都知道,他肯定让我好好陪你玩。”
他那表情还有些得意,“姐你从前不骗人的,这都跟谁学的。”
暮云笑笑,指了指他手里苹果,“水果都是酒店的,不知道洗没洗过。”
“没事。”张怀漾无所谓,“吃不死人。”
暮云摇头,手机又“叮咚”一声,舅舅在微信上转过来一笔钱。她看了眼数额,在聊天框输入:【不用了,我……】
后半句还没打完,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很利落的点了确认收款。
张怀漾把苹果咬的咔咔响,嘴里含糊道:“给钱干嘛不要,傻不傻。”
暮云抬头瞪他。他却极无辜的样子,往旁边躲了躲像是怕挨打,“反正收都收了。”
“……”
话是没错,总不能再转回去。暮云感觉头疼,只好把原来打的字删掉,重新输入:【谢谢舅舅。】
“姐。”张怀漾又凑过来,笑嘻嘻的:“你等会真去约会?”
“假的。”
张怀漾:“……”
“但真的有事。”暮云又说,“你自己去玩吧,不用管我。”
“那不行。”张怀漾十分固执:“这样吧,我给你当司机。”
暮云侧头打量他还算人畜无害的笑容,又回想起他昨天和女孩断开时候的冷漠模样,可以说判若两人。
像他们这样的公子哥在外头玩归玩,付出的财力精力都在心里衡量过,亲疏远近不会越界,明白什么最重要,哪些可以舍弃,什么时候该抽身。
记忆里那个跟在她后头跑过江南水巷、大夏天给她送冰棍的小男孩,是什么时候成长到这样的。暮云不知道。
但是她没有办法指责他的薄情,甚至都不会觉得他做的有什么不妥当。因为他叫姐姐的时候,眼里的真诚和当年一般无二。
人都是偏心的。
……
车子在a大附院西门口停下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半。太阳很烈,暑气烤着路两旁的梧桐树,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张怀漾往四下里看了一圈,“来医院干什么?”
暮云盯着大门的方向迟迟没有接话,侧脸微微绷着,眼神空洞,像是丢了魂,弄得张怀漾紧张起来。
“姐,你……没生病吧?”
“没有。”暮云终于收回视线,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解释:“来看望一位长辈。”
“你等会还有事吧?”
张怀漾:“我没——”
话还没说完,暮云又道:“有事你就去忙吧,我走的时候再打你电话。”
张怀漾:“?”
……
进了住院部电梯,门关上。暮云盯着显示屏上不断跳动的数字,把思绪放空。
停了五六次后,十八楼到了。
以前科室轮转,暮云在这里待过一阵。但远远看过去,护士站的小护士都已经是生面孔了。
物是人非。
她整理好心绪,放轻脚步。
vip病区的走廊通常会格外的安静。在医院,这样的安静让人压抑,仿佛能听到时间和生命静静流淌的声音。
暮云要看望的人住1809病房,是父亲念博士时候的导师。走近了才发现门没关紧,里头有人在说话,似乎是在劝老人家吃药。
暮云抬手,轻轻的敲了敲门,没听到回应。
正准备再敲,门从里面打开了。
她思索着该怎样开口,却听头顶上先传来一声:“乔暮云?”
迟疑的,带着不确定。
暮云愣了一下抬头,发现真的是熟人。
北城付家三少,付华初。谢图南关系最铁的发小,两人一起长大,过了命的交情。
此人性格不大着调,正经的时候少,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她第一次在俱乐部撞到谢图南,也是这位最先在旁边煽风点火。
怎么说,是位爷,不好惹。
在“叙两句旧”和“装作不认识”之间踟蹰片刻,暮云选择了后者。
她重新确认了门牌号,客气的开口:“你好。”
你好?
付华初抱臂靠着门框,脸上的表情逐渐带了几分玩味。
他仁慈了点点头,算是配合。
暮云面不改色,继续道:“请问,祝教授是住这里吗?”
付华初挑了下眉,有点意外。
态度倒是温和:“进来吧。”
大约五岁的时候,暮云见过父亲的这位恩师。那年父亲博士毕业,她跟着妈妈来到北城,参加h大的毕业典礼。
当时祝教授看起来也不过四十来岁,在台上做毕业致辞。
她那会还小,懵懂贪玩的年纪,穿梭在一众学士服间,只记得一句“前程似锦”。
岁月匆匆不饶人,暮云再看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回忆起当年场景,不由眼眶发酸。
她很少有这样矫情的时候,但父母去世十五年,故人早已寥寥无几。
祝教授还和印象里一样和蔼,以为暮云是她哪一届的学生,喊付华初拿来老花镜,笑呵呵道:“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不大认的出你们了。”
暮云平复心头情绪,随父亲叫了一声“老师”。
“我姓乔。”
她顿了一下,抬头直视着老人平静的眸子,像是下了点决心才继续道:“乔岩是我爸爸。”
祝教授愣了一下,似是耳鸣般的问:“谁?”
“乔岩。”
暮云重复了一遍,病房里安静下来。
“都这么大了。”过了很久,祝教授才开口,话里带着回忆,“上次见你,还是个小萝卜头。一晃二十多年。”
“你是怎么晓得我在这里的?”
暮云此行除了探望,其实还有些旧事想问。
但眼下付华初在,不大方便,因而只道:“以前在这里工作过,听同事说起,过来看看您。”
祝教授问了些近况,学的什么专业,在哪里工作。
暮云一一答了。
征求同意后,又取了病历和片子看。
脑肿瘤,良性,但是靠近视神经,位置很不好。
暮云微微蹙起眉尖,听祝教授又问:“怎么没留在北城?”
暮云僵了一瞬,把片子慢慢的装回袋子里,平静道:“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一直不大好,就回去了。”
祝教授点点头,轻叹一声。
付华初一直坐在旁边没出声,这会忽然道:“乔小姐。”
暮云眼皮一跳。
听他继续道:“加个微信吧。”
“……”
祝教授没感觉到空气里那股僵持的意味,乐呵呵道:“这是我老友的孙子,都是年轻人,认识一下。”
付华初已经掏出手机,把二维码摆到了暮云面前。
“……”
……
从住院部出来,暮云盯着手机上新加的微信,在“加入黑名单”和“删除”之间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点了返回。
她给张怀漾发了条消息,沿着路边慢慢的往外走。
余光看到旁边滑过来一辆骚包的红色跑车,车窗摇下,付华初扬着笑脸套近乎:“去哪,送你。”
烈日当空,热浪从脚底的水泥地面升上来,烤的人没有思考的力气。暮云慢吞吞的收回视线,懒得应付他。
“不用了。谢谢。”
“这个点不好打车。”
“……”
“顺便请你吃个饭。”
“……”
张怀漾的电话这时候过来,暮云滑了接听放到耳边。
“姐,我在门口,看见你了,要我过——”他说一半顿住,语调一扬:“你旁边那辆车怎么回事?”
暮云举着手机,淡淡的“嗯”了声。然后侧头,轻飘飘的从付华初脸上扫过。
“没什么,一个老流氓。”
“……”
付华初的神情僵住了。
一是他没见过这样的乔暮云。印象里这姑娘脾气是顶好的,性子内敛,逗不起来,跟着谢图南出来玩也不太爱说话。
简而言之,有点没趣。
不过谢图南那时候护的紧,也没人敢招惹她。
二来,流氓就算了……
老是什么?!
付少爷难以接受。
但这会他不生气,因为他看到乔暮云上了一辆银色的保时捷,驾驶座上似乎还是个年轻男人。
不知道谢图南见到这样的乔暮云,是什么反应。
想到这,付华初翻着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哪儿呢?攒个局。”
……
望江这家酒吧是早些年谢图南和付华初一起开的。那会二十出头的年纪,纯粹砸钱弄个场子玩玩。到现在规模也不大,图个清静。
付华初到望江是三十分钟后,包间里热热闹闹凑了两桌麻将。见他进来有人叫了声“付哥”准备让位。
他摆摆手,转了半圈找到谢图南。
谢图南穿了件纯黑衬衫,背对光坐在沙发上,低着眉,袖口往上卷了两折,有些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雪茄。
付华初搭上他的肩,走到旁边坐下。
“喝点什么。”
谢图南抬眸看他一眼,懒洋洋的,没搭话。
付华初打量他神色,组织了一下语言,悠悠然开口:“我听冬子说他昨晚在酒店见着一女的,很像乔暮云。”
谢图南慢慢的往杯子里倒酒,不咸不淡的往对面黎冬身上扫了一眼。淡漠的,看不出情绪。
黎冬只是没忍住八卦了一句,没想就这么叫付华初给卖了。他轻咳一声,极力挽救:“隔挺长距离,也看不太清。”
说着还拼命朝付华初使眼色。
付华初没看见似的,继续道:“听说她身边还跟了男的。”
黎冬:“……”
谢图南抬手解了两颗领扣,端过桌上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喉结微微滚动,暗光下拉出好看的线条,从下颔一路延伸到胸口。
他把杯子放回茶几上,“叮”的一声。
“聊点别的。”
付华初点点头,似乎顿悟了一般岔开话题:“我刚办事经过医院,去看了你外公。”
“老爷子这两天状态还行,和我抱怨你这个不肖子孙连个人影都不见。不过——”
付华初顿了一下,“你猜我在那见着谁了?”
谢图南给面子的往外蹦了一个字:“谁。”
“乔暮云!”付华初一拍手,“你说巧不巧,她去找你外公。”
“她知道那是你外公吗?”
黎冬:“……”
谢图南开始玩打火机。
火苗“噌”的一声窜开,雪茄被点燃,烟草味静静弥漫开。
无视黎冬“杀头”的手势,付华初继续道:“她真变了不少,两句话把我噎的够呛。”
“……”
“那男的我也看见了,开辆保时捷,挺有排面。”
“……”
彻底冷场。
谢图南单手搭在沙发侧,修长的手指夹着棕色雪茄。他一口没抽,任由猩红的光在指间明灭交替。
黎冬放弃了,窝在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在黎冬看来,谢图南当初对那位没的说。不是砸点钱的那种好,是真的什么事都放心上了,到处都周全妥帖。
有时候带出来玩,那位安安静静坐旁边,谢图南打着牌都会时不时看两眼,眼神里那种温柔做不了假。
大伙从一开始没当回事,到后面渐渐醒悟过来:南哥这是栽了。
挺彻底的那种。
后来突然有一天,听说真分了。南哥表面上看着淡淡的不甚在意,实际上这两年除了付华初会时不时老虎头上拔根须,谁也没敢在他面前提。
至于现在南哥心里还有没有那位,没人知道。
但前女友这个词吧,前不前的不重要,只要带着女友两个字,男人总会有那么点扼杀不了的占有欲。
更何况是放在心尖上疼了那么久的女人。
这是专往心窝里捅刀子。
那边的两桌麻将还在继续,吵闹声却似乎被一种无形的气压隔绝开。黎冬灌了口酒,觉得周边压抑的让人喘气都有点困难。
谢图南叠腿靠在沙发背上,眉眼敛着,神情淡漠。偶尔有灯光扫过,他垂着眸子,眼神落在前头折射微光的玻璃酒杯上。静默深邃,不带一点情绪。
付华初似乎是还觉得不够刺激,捯饬着手机点开乔暮云的朋友圈,晃到谢图南面前。
“这两张照片不错。”
谢图南终于缓缓抬眼。他坐直了身子,拂开付华初的手,然后把燃了一半的雪茄沉进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