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风狸杖之光,四个人凑近程绯绯身边。程绯绯翻开程冈之书的内页,虽经水浸,字迹历历可辨。
“果然有——在这里。”程绯绯捧着书的手不住颤抖。
书中条理分明,赫然记载着:
【青石子之效柔以克刚,触铜铁则锈蚀,触栋梁则朽烂,无法凝聚于形。采用之时需七平八稳,均衡稳定,切忌虚实失度,否则必当其果。】
程绯绯长叹一声,自书前抬起头来,无限哀婉道:“若是我早能看到由始祖呕心滴血所撰的书,大抵也不会将青石子熔炼到极致,以致于融入骨血之中,再难清除。”
揽月道:“先莫急,看看下一章中可有破解之法。你们看这里——”
揽月手指抵在书页左下角,隐约写有“除非”二字。
程绯绯赶忙翻页,程冈所撰果然还有后话,上面写着:
【除非遇藻玉可化解。藻玉乃碧玉岩矿,有盘石之固,冲坚毁锐,强大无比。现存于南蛮黎僚之地的铜山铁壁之中,产之甚少,乃矿中瑰宝。】
【以藻玉铸造甲胄,则深壁固垒,岿然不动;以藻玉铸造利刃,则无坚不陷,无往不利。】
除此之外,程冈似乎对藻玉青眼相看,另以朱红墨迹写有备注曰:
【吾乾坤四海,遍历天下方有幸于黎僚一族匿影藏形之所得此一见。此处云崖巉峻险峰巨石林立纵横,极为难寻。藻玉乃碧色岩矿,相传乃是以黎僚人战死后血液凝固而形成,铜打铁铸,不焦不熔,无坚不摧。】
“藻玉?”
綦灿灿重复着书中之物。
“黎僚?”
揽月的思绪却徘徊在这个隐居避世却惨遭灭族之灾的族群之上。
黎僚这个南蛮之族,揽月怎么可能忘却,同是被屠戮灭族,一副画面出现在揽月的脑海,那是年幼的黎普跪在父母族人血泊之中鬼哭天愁,哀婉祈求。
这时,綦灿灿的声音斩断了揽月的思绪,綦灿灿问道:“这里面写得,说了不是等于白说吗,都这个时辰了,上哪儿去寻藻玉啊?”
程绯绯叹息道:“看来真是回天乏术了,都怪我,自视读了些先辈铸造之术,就头脑发胀,烂用青石子。父亲程曳尚在世之时就曾说过,藻玉铸造出的丹炉炉壁不焦不熔,对烧制高品阶的金丹能起到事半功倍之效,是连我外祖栾首阳都梦寐以求之物。为了能烧炼出别派难以企及的金丹,外祖这才情愿将我母亲下嫁给区区羽人的父亲。”
綦灿灿道:“那也就是说,伯父他曾经以藻玉铸造过丹炉?”
“不,并没有。”程绯绯继续说道:“父亲在他的偶记中写到过,当年?华为得此藻玉,的确联合朝廷兵力以清缴乱兵游匪之名残杀黎僚一族。可黎僚一族傲骨磷磷,任其震慑折辱也不曾透露出藻玉所在。?华和朝廷得不到藻玉,那父亲自然对?华和我母亲而言就分文不值,被视同粪土,只得再度重归世间,寄情樵牧直至身死魂消。”
提及亡父,程绯绯愁眉泪眼,长睫轻颤,惹人怜惜。
綦灿灿黯然失落道:“那现在怎么办,明日岂不仍是手无寸铁。即便汪紫涵也休想越过鎏绯芙蕖伤到你,可你亦同样无法取胜。”
“算了。”程绯绯苦笑,笑意里带着些哀愁,说道:“托了柏仙前辈的福,能让绯绯得此古书。若是明日之后被娘亲厌弃而逐出??山,我便跟随程氏先辈意志遍访天涯寻找藻玉,偶影独游,以影为伴。”
揽月急忙道:“其实藻玉它......”
“不过区区荼鏖比武而已,老朽认为尚有办法。”
揽月本想告知程绯绯南蛮黎僚一族其实并未尽灭,黎普便是黎僚遗腹之子,程绯绯完全不必漫无目的地到处寻找。
可话尚未出口,却被柏树仙低沉沙哑的声音打断,只听他说道:“老朽当有何难处,把你们三个丫头愁成这样。老朽虽拿不出藻玉,也铸造不出宝剑,但若只是兵刃,老朽可提供一法。”
“前辈请讲。”喜从天降,姊妹三人甚是欢欣。
柏树仙探手凌空,手腕一转,数十片柏树叶子便如电一般乖顺地攥入他的掌中。
三双清澈惊疑的眼睛凝视着柏树仙攥拳之手,微感诧异:“这是?”
柏树仙微挑下巴对程绯绯道:“丫头,你那鎏绯芙蕖呢?”
“噢噢,是。”
程绯绯眉目灵动,立刻理会了柏树仙之意。
程绯绯掐指施诀,身法轻盈的祭出法宝,顷刻之间一束粉红色轻烟缭绕而生,随即似湖水般凌空蔓延而开,一朵粉红色娇艳的芙蕖生出在粉红湖水之间,亭亭净植,香远益清。
柏树仙又道:“花瓣呢?”
“啊——”这回的确令程绯绯费解。
柏树仙不耐烦道:“老朽是问你,你这芙蕖的花瓣呢?上回筑阳殿里那个。”
程绯绯这才想起来,柏树仙口中所指的是在筑阳殿里头一回相遇之时,曾与綦灿灿、程绯绯大打出手的场景。
“哦,好。”程绯绯会意的点头,鎏绯芙蕖的花瓣“嘭”地绽放,舞衣香乱,擘碎红妆四散的空中,芙蕖花瓣乱中有序,刃薄如纸,俨如一片片飞刃,却又压根毫无攻击之力。
除奸柏不屑地轻哼道:“程家丫头看上去娇娇柔柔,所凝炼的法宝果然也少了一分肃萧杀气。还好是你程氏祖上积德存善,遇到本仙相助。看着点儿——”
言毕,除奸柏展掌挥拳,数十道绿光同时朝向程绯绯的鎏绯芙蕖抛去,荧绿之光与红粉柔光碰撞,绽放出琉璃异彩,如同云蔚霞起,灿烂绚丽。
更为奇异景象还在后面,那柏树叶子与芙蕖花瓣纠缠后竟渐渐相融,金晃晃,银灿灿。
须臾之间幻化出银翅流彩的蝴蝶,触须闪着熠熠金光,纤细如云锦,尾翼长如丝带,临风飘动,轻盈飞逐。
“这也太美了吧。”揽月和綦灿灿皆已看得呆滞,口中啧啧称奇。
柏树仙笑道:“这是老朽万年柏树叶所制,万年留存下的就这九十九片,本想闲暇之时用以泡茶,既然你们眼下着急,就便宜这丫头吧。”
“这,万年——”程绯绯泪目道:“这该让绯绯如何感激。”
柏树仙霍然露齿一笑,轻松道:“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施法一试?”
“是。”程绯绯一时腼腆,双颊晕红,抿着嘴角气韵动人,只见她轻转手腕微捻法诀,激起一道红粉光晕,光晕渐渐外扩,所及之处那九十九只蝴蝶和鎏绯芙蕖连同一潭粉红湖水一起凝结成了冰晶。
而后粉色光晕又自内积蓄,骤然爆发,九十九只蝴蝶便如凌波仙子破冰而出,羽翼高展,冰凌高挂,锋芒逼人。
柏树仙漫不经心道:“管他甲坚兵利,都可力透如削泥。这回满意了吧?”
“这——”九十九只蝴蝶绽放着光芒萦绕在程绯绯身边,像是忠心赤胆保护着主人,程绯绯在容光映照之下更加姿形秀丽,笑靥如花,惊喜至极。
“诶——又要道谢是吧。”柏树仙摆手道:“不如就让老朽为你这兵刃赐个名字吧,就叫‘九十九柏蝶’。”
“谢前辈赐名。”
柏树仙伸展一个懒腰,忽忽悠悠道:“好了,莫要耽误本仙享用八珍美馔,都各回寝殿去吧。”
说着,又自膳盒里摸出两道菜来,咂嘴品评起来。
程绯绯明日荼鏖比武的困境已解,心中感激不尽。
为不耽搁柏树仙品鉴美味,二人在反复拜谢之后先欲离去。
不想此时綦灿灿却笑着令二人先行,说道:“你们先回去,我待前辈饱食品味之后,方便将膳盒一道取回寝室,以免今夜之事外露。”
綦灿灿细心慎重亦是对的,揽月和程绯绯便先行依言而去。
揽月一路微含笑容,精灵俏皮。
程绯绯心情甚好,亦跟着一同莫名地笑,她歪着脑袋奇怪道:“你这无声无息地,默自在笑什么?”
“一笑沧海神奇,机缘真际,令你替亡父寻回《工布通鉴》,程氏先祖不枉心血;二笑二姐。”
程绯绯嫣笑腼腆,温柔可喜道:“你也瞧出来了?”
揽月俏丽掩笑道:“是呵,大姐可听你我临行之前,二姐是如何称呼柏树仙前辈的?”
“哈哈哈——前辈!”程绯绯两颊融融,笑声空灵轻逸。
不愧是义结金兰的三姊妹,彼此脾性一清二楚,心意相通。
穿过栖真门在露台前分别前,程绯绯不忘叮嘱揽月道:“你我莫要拆穿,免得灿灿害羞难堪。”
“好。”
姊妹二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在那株万年古柏荫庇之下,綦灿灿静坐在一旁,默默盯着柏树仙把最后一道菜囫囵而尽。
“唉——”柏树仙长吁短叹,听起来甚是苦闷。
“怎么了?不好吃吗?”綦灿灿匆忙问道。
“你不要总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老朽进食啊,搞得老朽我好像一个风餐露宿的饭囊酒瓮一般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