暄煦公主一怔,没想到在自己面前一贯忐忐忑忑的侄子,为了一个殷揽月竟然暴跳而起,作出一副戒备对峙的架势。
看来这个女子又是一个像栾红叶一样棘手难缠的妖精祸水!
此刻情形正如“乌龟碰石板”,看嵇含这副奋裾首倡的架势,硬碰硬看来是不行的,正所谓“极则必反”。
暄煦公主头脑转得极快,不再拿腔拿调,而是语气略略舒缓道:“你且莫急,瞧你那副暴跳如雷的性子!怎么招?把姑母我视同仇敌?姑母还什么都没说呢。”
暄煦公主一软,嵇含倒也不再恃直戒备,态度也跟着略微缓和,重新把头耷拉下来,卸了力气斜靠在窗棱前,漫不经心地抠着手间的指甲。
“瞧瞧,多大的人了,还跟幼时一般抠手指。”
嵇含心明眼亮,知道姑母这是见硬的不行,试图拿幼年亲情说事儿了。
他不动声色,静待这一对姑丈姑母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父皇说得没有错,这嫁出去的女儿就如泼出去的水,就算再回首,那也终究是娘家的客人了。
“嵇含啊,你是不是忘记了,当初姑母同你父皇商议着令你赴此盟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来此择娶良妃,将来母仪天下,便是立国稳固的根本。”
“没忘。”
嵇含头也不抬地从容作答,继续抠着指甲,看起来无心散漫。
暄煦公主憋忍怒火,威仪道:“依姑母的眼光,龙溪派乔柯之姐,那个乔慧就很好。仪态端庄,姿容秀美,将来乔柯一旦承袭了龙溪派,朝廷也就多了这么一家姻亲。到那时,西北有?华,东南有龙溪,必保山河锦绣,江山稳固!”
“喔——”嵇含漫不经心道:“原来姑母这般语目心计,思前算后做得是这番盘算啊?若与龙溪联姻,不但江山稳固,就连?华派亦可权倾天下,一手遮天,不愧是姑母,果然一石二鸟。”
被嵇含揭穿了心中真实的盘算,暄煦公主恼羞成怒,只觉得胸口一团烈火灼烧,喉咙被热浪熏得发干,七窍生烟。
她微眯双眸,颤栗着身子厉色道:“莫要不知好歹。当年若不是姑母我屈身下嫁去?华派,你和你父皇哪儿来的金丹妙药延养生息,这回子便要得鱼而忘荃?”
嵇含嘲讽的对暄煦公主微微一笑,说道:“姑母莫要生气嘛,侄儿就是随口一说,亲人面前不曾避讳。这些年来若是不念着姑母的牺牲,父皇又怎会将一车一车的金银钱财,毫不吝啬的统统送往??山呢。年年复年年,只多不少,不然如何会有姑母你炊金馔玉、夫妇相亲相爱的生活?”
“你——”暄煦公主眼睛瞪得出奇的大。
嵇含一旦说起话来,真是能活生生气死个人,句句直戳人的要害,使人怒火翻腾,几欲爆炸。
“诶——”嵇含主动去搀暄煦公主震颤抖动的手臂,作出一副关切之状,压低声音,学着先前暄煦公主的模样,巧言道:“姑母莫急啊。嵇含是想呢,既然乔姑娘这么合姑母的眼缘,不如迎娶回??山给栾澈做媳妇,嵇含再另择贤妃。”
“本宫不管你娶不娶乔慧,但是绝对不可再去找那个殷揽月——”
暄煦公主的语气坚决,不容置喙,这反而引起了嵇含的惊疑。
“姑母这是何意?难道阆风派还不如区区一个龙溪?就不能助我平定天下,举国太平?”
“你莫管旁的,只需听话。”
暄煦公主睁大了眼珠,冷面直盯着嵇含,令他脊骨透寒,一种不好的预感随之而生。
知道姑母不会直言,嵇含灵光一闪,有意出言试探道:“喔——大约是姑母想将殷揽月留给栾澈联姻吧,到时?华和阆风合为一家,自然不必再均分江湖势力。果然是嫡亲的儿子,难怪姑母会有此私心偏帮一些。”
“浑说什么!澈儿是袭大统者,才不会稀罕什么阆风派的大小姐。何况澈儿的姻缘,本宫已为其拿定。”
栾澈的姻缘已定?
不对啊——先前嵇含同栾澈闲谈时,栾澈还直言不讳过他对殷揽月的爱慕,这一眨眼的功夫说变就变了吗?不对,嵇含所熟识的栾澈虽也是一豪门公子做派,骨子里也不是随意滥情之人。
想到此处,嵇含再次试探道:“哦,那也说得通,毕竟程绯绯是和栾澈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程绯绯温柔敦厚,又会照顾于人,姑母眼光甚好。”
“哼——”暄煦公主不屑道:“凭她?她栾红叶本就是个弑夫乱|伦的腌臜货,教出的女儿也随了那贱人,勾引表兄,凭她也配?!”
嵇含想,那就说明也不是程绯绯喽——
姑母的样子实在古怪,嵇含再次试探道:“既然姑母瞧不上阆风派,那就应允侄儿我捡个便宜呗——”
“本宫说不行便是不行,你休要一再忤逆!”暄煦公主气急败坏地大声喊道:“她阆风派马上便会被一朝毁之,到时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你娶一具淋漓残尸做什么用!”
什么————!!!
嵇含震惊,姑母横拦竖挡,分明是知道什么内情,有意隐瞒不发。
暄煦公主严酷的目光倏忽扫过嵇含的面孔,重现了以往高贵却冷漠的公主风范,孤傲苛刻道:“如果你还是执而不化,违逆姑母之言一意孤行,那便只能继续呆在这寝室里,直到?鼓盟会结束,又或是你姑丈大任图成那一日了。”
“姑母,父皇是不会应允你囚禁我的!”嵇含脸红筋暴,义愤填膺。
“此等安排于朝廷和?华派皆有大益,皇兄定会理解,也不会苛责。”
言毕,暄煦公主丢下正发踊冲冠的嵇含,拂袖转身走向寝室大门。
“姑母,姑丈所谓的大任是指什么?先前你曾提及阆风派百年累之,将会亟亟毁灭又是何意?”眼见姑母要走,又要把自己独自锁在寝室里,嵇含死死抓住暄煦公主的手臂拼命摇着,语气从愤怒转而变得不解,又变成哀婉祈求。
堂堂一位太子,如今低眉顺眼,乞哀告怜道:“姑母,即便你将我囚于此事,但世缘一念,等闲而过,好歹要让我了解个透彻明白吧。”
毕竟是一脉同源的血脉之亲,见嵇含此状,即便威厉冷漠如暄煦公主也无法完全不为之动容。
嵇含一边苦苦恳求,一边以余光窥探,发现姑母双唇颤动,眉心耸动,思绪杂乱。
嵇含心知有迹可循,于是索性一鼓作气,更加哀咽哽噎。
“姑母——求您疼疼侄儿我吧——您要是不说明白,那就是要把侄儿我憋死在寝室里啊——”
嵇含之声撕肝裂胆,何其悲怆,那哀嚎恨不得声震百里,震人心扉!
终于,暄煦公主的目光开始飘忽,不安地转动,宛若无痕的流水,泛起淡淡沉思之色。
她审视着面前这个从小看到大的侄子,目光里闪现出些许心疼和无措,只得将目光暂时转看向别处。
嵇含小心翼翼地瞟向暄煦公主,浓烈殷切的目光期盼的探询着她的意思,用无比悲凉滞涩的声音唤道:“姑母——姑母——你是知道含儿的,打小就猎奇心思重,姑母您偏又话到舌头流半寸,吊着侄儿胃口,是能活活把侄儿焦炙死的!姑母——”
“好了!”
暄煦公主一声呵止,终于让嵇含暂时收了声,但喉咙里的抽泣声犹在,沙沙哑哑,听上去嘶哑低沉如鲠在喉。
嵇含一边表现得声嘶力竭,一边心想:快了快了,应该就快成了。
“你都是个成人了,如何还会跟幼|童一般撒泼使浑!”
“姑母——”
“说与你听可以,但未防你知道此事全貌后有碍你姑丈的大事,必须留在寝室内不得外出。且,本宫会将黎普调走,一日三餐皆会另外安排?华弟子送来予你。”
暄煦公主语气低缓峻厉,一字一板,煞是郑重,声音中传递给嵇含的感觉惊悚难安。
嵇含眼神茫然地凝视着暄煦公主,试图理解她话语里的弦外之音,嵇含心神不定道:“姑母,您的意思是如果我要弄清楚其间之事,在姑丈事成之前就要一直禁足在寝室里,不得离开是吗。”
“没错。”
嵇含仰面兴叹,听天由命道:“就算我此刻不弄清楚其间之事,想来也是走不出这间寝室的吧。那还有何纠结?”
“那好,本宫说与你听。”
暄煦公主这块俨如寒九隆冬的坚冰终于开融!
四目相对,暄煦公主转眼落向被嵇含紧抓住的手臂,嵇含赶忙松开,歉疚道:“情急之下侄儿下手过重,姑母勿怪。”
“无妨。”
暄煦公主随口应了一声,而后环顾寝室四下,寻找着能够落脚之处。
看来话说起来会有些长,需要些时间......
原本几张檀木椅都被嵇含气急砸坏,此刻七零八落,杂乱不堪。
嵇含匆匆从狼藉中拾起一把尚能支撑的檀木椅,拂袖将上面的茶垢瓷屑擦拭一净,躬身赔笑,迎着暄煦公主暂且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