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有人抱住了她的腰肢。
她本是紧紧闭着眼睛的,现在全然睁开,脊梁沟里阵阵凉气往外涌,全身鸡皮疙瘩乍起。
借天窗透下的光辉,她定眼一瞧,抱住她的,正是那个獐头鼠目的刀客,此时歪歪咧起嘴角,露出满口烂牙,从口里呼出说不出的恶臭,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的脸庞。
她痛苦地将脸别开,无助地尖叫起来。
刀客又把嘴凑到她脸颊旁,杂着恶臭的热气像绵絮软软吹入她的耳中,令人厌恶至极的几颗碎牙,带着温热的湿气,一下咬住了她的耳垂。
这下,她尖叫得更加厉害了,因为不甘也因为害怕,两手两脚乱推乱踢不停。
昏暗中,只见一道人影极快地朝他俩凑近,然后就不知怎的,这刀客闷闷地吭一声,身子往后一仰,从脑门心子上淌下一大片腥红的血来,并且所有的血液都自行绕开了他瞪起如牛铃的大眼。
顷刻,刀客变得一动不动,手却仍然环在她的腰上。
她害怕地将这人一推,如同中了箭的兔子,四肢并用,一蹿一跳地逃到了长椅尽头,隔着薄薄的棺料,与她爹头对头挨着,更加用力地收紧身子,使劲勒着膝头,低声抽泣起来。
是那名年轻僧人救了她,他只出一掌,便拍死了那个急色鬼,然后双手合十在胸前,冗闷地叹了口气,念道:“阿弥陀佛!”
右首方位,传来利剑出鞘的动静,她警觉地回头,看见荧荧月色中,剑客双眼微睨,满身肃杀,毕竟少僧一掌就夺走了他同伴的性命,他此刻心怀愤然,也是常情。
可边上的女枪客却不动声色地按住了他的手,然后默默地摇摇头。
最边上的长者扫了一眼少僧,又着扫了一眼聂小鱼,最后才扫到地上那具已不再动弹的尸体,居然面露赞许地笑了一笑。
少僧悠然迈开步子,又回到了长案边那块估计已经被他坐烫的石板上,闭上双眼,接着打坐,过程中,竟未曾发出一丁点动静。
聂小鱼又鼓起勇气偷偷看了一眼倒在条椅边上的尸体,血已经流滩成一团,因为堂内光线不足,看着就好像这人并不是死了,只是倒在了一大团湿濡的水迹里。
外头的手铃声已经停下若久,类似行军的步伐也不再传来。
须臾,屋顶硬山上传来行走的动静,来人脚步沉重,一步一步踏得清清楚楚,看来并不打算偷袭。
三位高手与那少僧全都睁开了眼睛,共同仰望屋顶。
脚步声停在天窗的附近,一大团火把丢了下来,直接将屋子照耀得纤毫毕现。
待她朝火把中心一望,才发现竟然是个灰白色的人头骨,只是里面填满了色如猪油的膏脂燃料。
燃料在焚烧过程中,释放出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味道就像老鼠烂在了腌菜缸里,使人喉中发苦,腹中作酸,舌头一沉,想大大的呕吐出来,却又怕呕吐过后,反倒会吸入更多可怕的臭气。
她不会屏息之道,只能紧紧地捂着口鼻,越憋越久,憋到耳鸣,差点窒息。
长者此际瓮声瓮气地说道:“不好,是尸油,那些毒尸很快就要攻进来了!”
毒夹竹骂开:“真是倒了血霉,将将躲开那仇家,却又遇上了窃尸人。”
窃尸人?
她回过头,探了一眼棺椁,两颗豆大的眼泪脱眶而出,还没落到地上,又听硬山上面摇铃声声,门前传来巨响,一掌一掌,循着节奏。
外头似乎有人在强行撞门,可两扇门下,门楔顶得结结实实,外头人一时撞不开,也没放弃,依旧一掌一掌,循着原有的节奏。
那手摇铃依旧每四次呼吸撒动一次。
一共响了十二回,大门才被破开,十三张面色蜡黄,双眼无神的大汉,迈着极端一致的步调走了进来。
她盯着看了好久,才发现这十三个大汉既没有呼吸,也不用眨眼,他们的目光只有一个方向,正是地上那团燃烧不尽的尸油。
硬山上面的手摇声突然变幻起节奏,开始快慢不一,长停短顿,十三个大汉队行分散,其中六个直接走向了长条椅上的棺椁与地上刀客的尸体。
剩余七人,一个走向少僧,六个走向三名高手。
尸油烧到后来,烧出了辛辣的味道,呛得聂小鱼眼泪直流,她一手捂着鼻子,根本站立不起来,只好坐着往后退,直到后背贴到了墙上,才缩成一团,躲在墙角里。
她双眼紧盯着六名朝她走来的大汉,发现他们的膝头根本无法弯曲,因此呈现出一副极为诡异的走姿,脖子挺挺立着,下巴一步一点,眼珠子竟永远都不会移动。
她心间一寒,这才恍然大悟,只怕这十三名大汉早就死了,他们不过只是听命于铃声的毒尸,由硬山上手执摇铃的窃尸人操纵着,前来抢夺屋中的另两道尸体。
她心有不甘,不愿她爹爹被这些毒尸带走。
一旦被带走,结果就得沦落的和他们一样。
可她又没有勇气和本事,与那些毒尸抗衡,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棺椁越凑越近。
孤苦与无助的念头包围着她,她因愧疚,不住掉着眼泪。
地上刀客的尸体已被三具毒尸抬起,一具捧着他的两肩,另外两具则分别抱着两腿。
另外三具毒尸开始对她爹爹下手,就在这时,上头的铃声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拳脚相交、脚踏碎瓦的声音,堂间的十三具毒尸变得一动不动,看来想要操纵他们,须得以手铃的声音配合。
只能通过偶然自天窗投下的阴影,判断出硬山上交手的应该是一男一女,四下静的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声。
须臾,天窗附近的屋瓦成片坠落到地上,溅起无数飞灰与锋利的碎片,那三名高手早就退到了墙边,只有少僧还不动如山地在打坐。
屋顶破开一个大洞,满月的银辉好似滚烫的开水倒入瓮中,刹那间照堂间的飞灰,有如腾起一片白雾。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一丑一艳,共同坠落下来。
佛台上,紫黛天女依旧默然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抿起的嘴角,像是在笑,像是在讥,又像是一种悲悯。
男的老的丑的那一个,手里紧紧攥着手摇铛,冲女的少的美的那一个凶狠狠瞪去一眼,一开口,却是个结巴,“你,你是何方,何方神圣?何必,必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