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远处传来了一阵阵马蹄声、喊杀声,高鞠仁暗想:“我的骑兵终于与敌人交上手了,就怕他们不出来迎战,以碎叶军骑兵的能耐,一旦被他们缠上,条顿人想要脱身就难了......”
他一个人肃立在步军战团与远处骑兵战团之间,有几个冒冒失失闯到了他这里的条顿人也被他轻易锤杀了,半晌也没有人过来,而自己的队伍在经过自己这么一横冲直撞后,就算人数少,但显然已经掌控了大局。
夜色正浓,刚才遮盖住月色的彤云也渐渐消散了,高鞠仁将短铁锥插在地上,扛着大铁椎,意兴阑珊地看着月色。
此时,他已经与大队脱开了一段距离,一个人茕茕孑立于周遭散发着腐朽木头味道的原野上,似乎周围的战斗与他无关,若不是地上的湿气太重,没准他会做下来歇息一番。
他突然想起了广阳城。
那座幽州城南面的卫星城,原本是用来安置从辽东征伐高句丽伤残的士兵的,后来这些士兵的后代便世代镇守广阳城,而他高家正是其中之一。
从张守珪时代开始,开始大量将通过捉生弄到幽州的胡人安置在河北道北部诸州,并让他们互相掣肘,比如让奚人、契丹人监视高句丽人,又让突厥人监视奚人、契丹人,最后又引入羌人来平衡漠北诸部。
于是,到了安禄山时代,幽州的胡人数目几乎与汉人差不多,胡人从小骑马,又多食牛羊肉、奶酪,身材多半比汉人雄壮,性格又粗直,一时竟在幽州掀起了一番波澜。
对于民间的小规模的、零星的争斗,不管是胡人内部,还是汉人内部,抑或胡汉之间,官府多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此,让整个幽州形成了任侠尚气的剽悍之风。
如果没有碎叶军的介入,薛嵩、蔡希德、高庭晖、奚日越都会成为幽州鼎鼎有名的游侠儿,后来自然全部被安禄山纳入到他的大军里,但与这些人相比,广阳城的少年才是真正的游侠儿。
其他那些人多半是准备通过自己的“游侠”行为引起官府的注意,进而加官进爵的,但广阳城的少年却是真正游荡在幽州、营州、云州一带的游侠,他们快意恩仇,讲究义气,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就是从那时起,他高鞠仁就闯下了不小的名头。
不过他并没有接受安禄山的聘请,只是参加了最后一届跳荡营的遴选,不出意外成了头名。
“大王也是头名”
想到这里,高鞠仁意兴阑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之后便是跟着安禄山起事了,那时他从广阳城搬到了幽州城,安禄山死后,他又投靠了史思明,很快就被他编为幽燕营,成为范阳郡王史朝清镇守幽州的几支人马之一。
一想到史朝清,他又想到了那场变乱。
“若是没有摩尼卫的存在,就凭我幽燕营五百人,也足够将幽州城里的胡人人马全部拿下了,不过然后呢?我只是一个勇将,只能暂时靠着武力压服城内,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就只能依靠张献诚,可张献诚明显是首鼠两端之人,那时史思明的大军还在,张献诚能投靠我?想想都不可能”
“可人家碎叶军做到了,现在想起来,他们一早在长安潜伏,通过献宝得到安禄山的青睐,然后又利用南下叛军军力单薄的情形得到押送财宝北上幽州的差事,最后还得到镇守范阳仓的重任”
“一直到最后彻底掌控整个幽州,碎叶军的每一步都走的恰到好处,就好像生了一双慧眼一样,每走一步都能发现可能的变化,这简直太神奇了......”
“之后就是碎叶军的事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在大唐之西,竟然还有如此广袤的天地,还有如此多的部族,这黑白森林的气候与幽州十分接近,就是湿度大了一些,却是地广人稀,正是拿下来作为根基之地的时候,大王是如何知道有这么一个好地方的?”
“若是自己有这样一块土地称王称霸该多好......”
想到这里,他不禁朝着步军战团那里看了一眼,他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很敏感,他能够依靠的只能是碎叶军,但是在碎叶军的那一套规制之下,一个正规营的人马名义上是掌握在都尉手里,但实际上却是掌握在都虞侯以及那一百虞侯军手里。
而现在,几乎所有的虞侯军都是在大秦国刚刚设立不久的康城军校修习过的,大王也会隔三差五过去亲自授课,这些人毕业时会全部全部加入到天道教,并与大王签订契约书。
平时,他们制订操练计划,监督训练,战时制订行军计划,亲自外出侦查,战前制订战术计划,战后汇总战果,拟定功绩,所有的东西都会形成文字上报给都尉,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尉都是会同意的。
于是,几乎所有的都尉都知道,碎叶营,实际上是掌控在这些虞侯军手里,想要带走一些人马独立门户几乎不可能。
但眼前这个碎叶营却又不同,里面只有一千老碎叶军,剩下都是从维亚吉奇、彼尔姆人、基马克人中拣拔的少年。
而那一千碎叶军里,最核心的几人都是以前跟着高鞠仁在幽州时的幽燕卫成员。
“若是能击败条顿人,进而在歼灭维斯瓦人,还有那甚波美拉尼亚人,就能独占好大一块地方了.......”
高鞠仁正想着,从远方驶来了几骑!
那几骑似乎早就发现了独立特行的高鞠仁,一直在暗中观察,见到他正在看着月亮发愣,立时就从黑暗中冒了出来!
不过高鞠仁虽然浮想联翩,但终究是武艺极其高强之人,这样的人除了肌肉发达,气力惊人,超强的感觉也是必须的。
随着马蹄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高鞠仁立时从遐想中恢复过来了。
就在一刹那,他就判断出来的是条顿人,而不是自己人,因为那种马蹄声与碎叶军乃至整个欧亚大草原上游牧部族战马发出来的声音都不同。
与游牧部族不同,此时的欧洲北部诸部显然还没有完全学会如何使用战马,他们所谓的“战马”在高鞠仁的眼里也就是驮马,个头中等,但粗壮结实,速度不快,但力气很大,这也是他放心让自己的骑兵前去与之战斗的原因。
中东欧各部的骑兵要大显身手,那还要等到以以维斯瓦人、波美拉尼亚人为核心组成的波兰王国成立之后才行,那时,波兰人才会从欧洲本土马与游牧部族马匹中挑选合适的马匹进行杂交、培育,进而设立自己的真正骑兵。
而眼下的这种驮马,骑乘自然可以,但想要自如地在战场上发挥则是差强人意。
正想着,有三骑已经奔到他眼前了!
这三匹战马上的骑士显然都是身强力壮之人,都有锁子甲,手里倒不是大斧,而是一手盾牌,一手标枪!
当中一人约莫四十上下,在锁子甲外面还套着皮甲,头盔也是磨得晶亮的铁盔,将整个面部都遮住了,只露出眼睛,顶部还有一簇纵向带着弧形的红毛。
这样的制式高鞠仁自然见过,安特人、瓦良格人的首领有不少也有这样的头盔,那上面的红毛实际上是马鬃,显然是来源于罗马帝国,部族里面只有少数人配置。
“尼德霍格!”
那人突然大喝了一声。
高鞠仁一愣,不过他瞬间就想到了一个从安特人那里听来的传说。
在欧洲北部诸部的神话里,外部世界是通过一棵巨大的“世界之树”相连的,而世界之树有三条同样巨大的树根,每条树根都从三口泉眼里汲取养分,其中有一条树根下聚集了大量的蛇类和一条恶龙,他们在不断啃食这条树根。
这条恶龙的名字就叫“尼德霍格”!
在这个神话里,一旦尼德霍格和众蛇将树根啃断,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了!
“什么意思?难道将我当成了这条恶龙?”
此时,高鞠仁已经将地上的短铁锥拿了起来,双锤在手,满满的战意又开始笼罩着他,就在那人话音刚落,短铁锥已经从他左手飞了出去!
短铁锥正中左边那名骑兵,那人大喊一声就掉了下去!
电光火石间,高鞠仁已经撑着大铁椎上了那匹马!
“咣当”
大铁椎又磕飞了刺向自己的一杆标枪!
此时,高鞠仁才发现,这匹马居然没有马镫!
不过这也难不倒他,小时候他就是在一匹光溜溜的黑马身上练就一身的骑术的,不过此时他的身边还有两骑,一名骑兵手中的标枪虽然被他磕飞了,但他手里还有盾牌,那还是一种高鞠仁见过的,既能用来格挡,还能武器进攻的盾牌!
那人将盾牌砸了下来,高鞠仁随手用大铁椎一推,或许是自己的力气太大,大铁椎首部的破甲锥轻易地刺穿了盾牌,不过此时他的身后也有了一阵动静!
好个高鞠仁,他将单手握持大铁椎变成双手握持,然后向上猛地一举,顿时将对面那名骑兵连人带盾举到了半空!
然后再往后一送,只听得一声惨叫传来,此时他才抽出大铁椎,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位戴着马鬃头盔骑兵手中的标枪正好刺在被自己举起来骑兵的脖子里!
“驾!”
高鞠仁双腿一夹,战马吃痛之下猛地向前窜,此时高鞠仁已经站到了马背上,然后双手举着大铁椎从半空向最后那名骑兵砸来!
砸断了标枪,砸破了盾牌,然后继续以锐不可当之势砸在那人的身上!
前面说过,高鞠仁的铁锥周身布满了一寸长的尖刺,他的一砸之势本就迅烈无比,再加上尖刺,他若是打定主意要取谁的性命,还从来了没有能逃脱的。
这次也不例外!
那人这次没有发出惨呼,不过月色下,他的嘴角明显出现了血迹。
“尼...德霍格”
他倒下了,落地之前,再次发出了那个词语的声音。